宁安公主淡淡地牵了牵唇角。
宁安公主从前是个活泼爱笑的小丫头,可自打从边塞回来,她所有的快乐都仿佛消失殆尽了,秦公公很少能看见她笑。
即便真笑起来,也透着一股无奈与苦涩。
秦公公暗暗叹气。
造孽呀。
当初若不是静太妃用驸马设了一出美男计,又何至于让宁安公主沦陷至此啊?
“秦公公。”宁安公主忽然开口。
“公主请吩咐。”秦公公恭敬地说。
宁安公主直言道:“你有没有发现顾大夫与我很像?”
“发现了!背影特别像!身上的气质也有三两分想象,然后……”秦公公讪笑着打住。
宁安公主替他说完了未敢说出口的话:“然后我脸上有块疤,总是画着海棠妆,她脸上有个胎记,像极了我的海棠妆。”
秦公公干笑:“啊……是这么一回事。”
其实秦公公觉得倒也不是像极,只是乍一眼看去,左脸上都有点儿东西。
宁安公主往前走:“母后是怎么与顾大夫认识的?”
秦公公迈步跟上:“太后与顾姑娘认识那会儿,老奴在宫里,并不在太后身边,只怕个中情况您得亲自过问太后呢。”
秦公公的确不在太后身边,可事后秦公公已经从太后口中了解到了事件的来龙去脉。
他不告诉宁安公主是因为他觉得这件事不该由他的嘴来告诉。
宁安公主道:“如果是顾大夫问秦公公,母后是如何第一次见到我的,秦公公也会让顾大夫亲自过问母后吗?”
秦公公噎住。
宁安公主淡淡地笑了笑:“我开个玩笑。”
“啊。”秦公公暗暗捏了把冷汗,心道您这玩笑开得有点儿大。
宁安公主又道:“顾姑娘会扮做我的样子哄母后开心吗?”
秦公公再次噎住。
他笑了笑,说道:“公主金枝玉叶,顾姑娘哪儿能真和您那么像呢?不能扮,扮也扮不了的!”
宁安公主轻声道:“看来是没有。我还以为,母后这么宠她是因为在她身上看见了我从前的影子。”
秦公公:公主,您不要什么心里话都和奴才说啊,这让奴才压力很大呀。
所幸接下来的路上宁安公主没再讲任何让秦公公接不住的话。
秦公公将宁安公主送到庄太后的寝殿。
小净空待不住,他在姑婆的寝殿没坐上一会儿便嗖嗖嗖地跑没影了。
此时的寝殿内分外安静。
秦公公推开虚掩的房门,一名小宫女轻手轻脚地走了出来,对二人行了一礼,小声道:“公主,秦公公,太后歇下了。”
宁安公主担忧地问道:“这么早?母后是哪里不舒服吗?”
小宫女摇头:“方才顾大夫给太后把过脉,没大碍,太后就是乏了。”
宁安公主神色稍霁,点点头说道:“那让母后好生歇息,我就不进去打搅了,我明日再过来。”
小宫女屈膝一福:“恭送公主。”
宁安公主转身离开仁寿宫,另一边,顾娇修完了秋千,去寝殿向庄太后辞行。
宁安公主一回头,就看见顾娇如入无人之境地进了庄太后的寝殿。
不用通报,也不受阻拦。
秦公公看看宁安公主,又看看就这么进了寝殿的顾娇,一时尴尬不已。
他不知该如何解释自己绝对没有对两位主子区别待遇,是太后没拿宫规拘束顾姑娘,顾姑娘在这儿与在碧水胡同一样。
与顾姑娘在一起,庄太后不是权倾朝野的太后,只是碧水胡同的姑婆。
不像与宁安相识时,宁安是公主她是皇后,规矩从一开始就立下了。
宁安公主喃喃道:“看来母后真的很疼顾大夫。”
秦公公忙道:“太后最疼的是公主您,您守规矩,顾大夫在乡下长大的,有些宫规她不太懂,太后年纪大了,就不爱与小姑娘计较。”
宁安公主淡淡一笑:“秦公公不用着急辩解,我又不会为难她。”
秦公公笑道:“那是,那是,您是公主,您度量大,定不会和一个小姑娘计较的。”
宁安公主颔首:“秦公公请留步。”
秦公公行了一礼:“公主慢走!”
宁安公主消失在夜色之后,秦公公回到了自己养王八的小池子。
要说庄太后对他算是仁至义尽了,竟然单独给他挖了个池子养王八。
在宫里呀,谁的嘴都信不过,他有啥心事儿都只和这一池子小王八说。
他摸了摸最边上的一只小王八,叹道:“我怎么觉着公主是有点儿吃顾姑娘的醋了呢?”
他左手一只王八:“顾姑娘。”
右手一只王八:“宁安公主。”
都是他要效忠的小主子啊,他得一碗水端平了,不能偏袒任何一个。
他看着右手的王八:“你是我从小看着长大的,你尿裤子的时候我还给你换过衣裳呢。”
他又看向左手的王八:“太后的命是你救的,太后和你在一块儿不用活得那么累,啥事儿你都替太后兜着。”
他又看向右手的王八“从小到大,太后都最疼你,不让你受一丝委屈。”
他又看向左手的王八:“多谢你把太后保护得那么好,让她老人家有个依靠。”
唉,作为一个忠心不二的奴才,他应该更效忠自己一手带大的宁安公主。
但是为什么,他就是更中意左手的这只王八呢?
……
“娇娇!”回去的马车上,小净空乖乖地坐在顾娇的身边,拉了拉顾娇的手。
“你不困吗?”顾娇回握住了他的小手。
小净空摇头摇头。
顾娇唔了一声:“真奇怪,你今天没午睡,竟然也不困,是被小狗吓到了吗?”
“没有。”小狗是很可怜没错,但小净空不是个容易被吓到的孩子,他睁大一双乌溜溜的眼睛,长长的睫羽忽闪忽闪的,指了指路边的大树道,“娇娇,那些树的树枝断了,它们是不是很疼呀?”
顾娇想了想:“可能会疼吧,不过到了春天它们的树枝就能重新长出来了。”
“那……花花呢?”小净空又问,“花花摘掉了也能重新长吗?”
“嗯。”顾娇点头。
小净空将自己的小脑袋伸出去晃了晃:“那我的小脑袋呢?也可以长出来吗?”
顾娇娇躯一抖:“这个不可以!”
“哦。”小净空重新端端正正地坐好,他晃了晃自己的一双小短腿儿,“那要是腿呢?娇娇?没有腿了可以像树枝那样长出来吗?”
顾娇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很遗憾但却不得不残酷地告诉他:“长不出来。”
小净空低下头:“哦。”
他才见了皇甫贤就问出这种话,自然不是无的放矢。
她的净空是世上最暖最暖的孩子。
顾娇揉了揉他的小脑袋:“虽然长不出来,但是,可以借助外力,重新站起来。”
小净空黯淡无光的眼底忽然光彩重聚:“真的吗?真的真的可以站起来吗?”
顾娇弯了弯唇角:“可以,只要他够努力。”
第548章 坦白真相
这件事从她嘴里说出来好像容易,真正落实到那一步却十分有难度。
一个失去双腿的人想要站起来,就必须做一对适合自己的义肢,义肢还不是最难的,难的是接受腔,目前小药箱里并没有出现任何适合做接受腔的材料。
却说萧珩探望完庄太后便直接出了宫,他没回碧水胡同,而是先去了一趟医馆。
此时已入夜,医馆飘出了阵阵饭菜香气,隔壁女学尚未开学,依旧冷冷清清,也就是医馆生意好,人来人往。
萧珩进入大堂,问在柜台后的二东家道:“邢大人还在吗?”
“在的,在的。”二东家说,他已经知道这位邢大人竟然是正二品刑部尚书,顿觉医馆蓬荜生辉了不少。
萧珩不是大夫,不大了解治疗的流程,因此也就没觉得刑部尚书还留在这里有什么古怪的。
他上了二楼,在最里头的一间厢房中见到了邢尚书与宋大夫。
邢尚书的胳膊早被宋大夫给他复位了,之所以到了这会儿还没走乃是因宋大夫在他身上发现了其它毛病。
宋大夫给他仔细诊脉后开了方子,又问他是要拿回去自己煎服还是给他熬成药丸,后者比较费银子,但省事。
以邢尚书的家底儿不差这点银子,就让药童去熬制了。
“严重吗?”萧珩了解情况后问宋大夫。
宋大夫正色道:“喝出来的毛病,发现得早,没太大问题,日后饮食上多注意些,多散散步,克化克化吃食,最重要的是。”
言及此处,他格外严肃地看向邢尚书,“要忌酒。”
邢尚书难为情地清了清嗓子:“一滴也不能喝了吗?”
他可就这么点儿嗜好了。
“一滴也不能!”宋大夫不容反驳地说道。
“唉。”邢尚书生无可恋地叹了口气,“我都喝了半辈子了,突然一滴也不让喝,是不是太残忍了?”
萧珩劝道:“宋大夫也是为了大人着想。”
邢尚书垂头丧气地摆摆手:“唉,行吧,不喝就不喝。”
宋大夫看着他道:“别嘴上说不喝,回去了偷偷地喝,你喝没喝下次来诊脉的时候我会知道的。”
这是顾娇的口头禅,你干没干我会知道。
医馆的大夫们都学会了,对患者挺管用。
邢尚书噎了噎,心道我下次不来你们医馆了不行?
宋大夫看出萧珩有话与邢尚书说,叮嘱完所有注意事项后道了句“我去看看药丸怎么样了”,便转身下了楼。
邢尚书指了指对面的桌子:“六郎,帮我倒点水。”
萧珩给邢尚书倒了一杯热茶过来,邢尚书一口气喝了一大杯:“再、再来一杯!”
一共喝了三杯,邢尚书才感觉自己的嗓子没那么冒烟儿了。
“到底是我在说还是他在说?”
邢尚书想到被宋大夫叨叨了一下午,脑壳都是疼的。
萧珩就没接这个话了。
邢尚书摇摇头,将宋大夫抛诸脑后,与萧珩说起了正事:“你方才出去一趟,可打听到了什么情况了?”
“仙乐居的花魁没死。”萧珩在来的路上就已经想好哪些信息可以说,哪些信息不能说。
邢尚书狠狠一惊:“什么?那个叫莫千雪的姑娘没死?那她们怎么都说……”
萧珩推测道:“仙乐居的几个丫鬟应当是认错了,至于那个花夕瑶的不出意外是在做戏。”
邢尚书皱了皱眉:“故意的呀?这么说她俩……一伙儿的?”
萧珩:“嗯。”
邢尚书一巴掌拍上大腿:“我就说仙乐居有问题!她们合伙儿演了这么一出戏,目的是啥?”
对付我,对付顾娇。
这个局既是设给他的,也是设给顾娇的,幕后主使可能是仙乐居,也可能还有什么别的势力。
这些话萧珩暂时没告诉邢尚书了。
邢尚书问道:“那个花魁人呢?”
萧珩道:“在医馆。”
“医馆!”邢尚书唰的掀开被子下了床,“哪间屋子?”
萧珩道:“在后院的一间厢房里,她当时受了重伤,被医馆的大夫捡了回来。她是重要证人,我们暂时不要去打草惊蛇。”
邢尚书不解道:“为什么偏偏被医馆的人捡到了?她故意的吗?这间医馆难道也有什么古怪?”
不愧是刑部出来的人,逻辑推理太强了,不过莫千雪是冲着顾娇来的这件事萧珩并没打算告诉他,不是他信不过邢尚书的为人,而是时机未到。
眼下绝不是调查莫千雪的最佳时机。
萧珩面不改色地说道:“医馆本身没什么古怪,不过,这间医馆名气太大,连邢尚书你都来了,别的贵人有了头疼脑热也会来,或许她是在这里守什么人。”
邢尚书若有所思道:“你这么说也有道理,又或者她单纯是想假死隐瞒身份,这样她就能暗中行事,毕竟,谁会去怀疑一个死人呢?那我就纳闷了,仙乐居的居主究竟死没死啊?没死的话,他在哪儿?死了的话,她们又是在替谁办事?”
还有个少居主,萧珩心道。
萧珩道:“我娘子也是这间医馆的人,回头我与她说一声,让她派人盯紧莫千雪,我们只要盯着她,就总能发现蛛丝马迹的。”
邢尚书想了想,道:“行,就照你说的办。让你娘子小心点儿啊,莫千雪有身手的。”
萧珩点头:“我知道。”
邢尚书又问道:“这些事除了你还有谁知道吗?”
“太后。”
仁寿宫的寝殿,秦公公对着坐在窗边的庄太后轻轻地唤了一声。
庄太后回神,淡淡地捏了捏盘子里的两颗蜜饯:“何事?”
小净空是个告状小能手,但凡庄太后偷吃,他总是第一个跑去找顾娇告状。
然而小家伙竟也感受到了庄太后的低落情绪,偷偷塞给了她两颗蜜饯。
秦公公道:“没什么,就是顾姑娘临走前吩咐老奴给您熬点参汤,参汤熬好了,这就给您呈上来?”
“拿上来吧。”庄太后不咸不淡地说。
秦公公转身,从小太监端着的托盘里端起参汤,走过来轻轻放在了庄太后的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