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理的意思是缴了对方的兵器与财物,这一点上宣平侯与顾娇的做法高度一致,决不能浪费任何战争资源。
至于说妥善处理尸体,主要是为了防止产生瘟疫。
南宫将军见大势已去,自己又残了一臂,顾不上与暗夜门的少门主硬来,他丢了一颗黑火药,转身就逃!
常璟手持长剑神色冰冷地追了上去!
宣平侯不担心常璟的安危,在京城除了那几个老东西与龙一,基本没人动得了常璟,何况南宫厉还断了一臂。
宣平侯来到庄太后的马车前,翻身下马,冲闭着的车帘拱手行了一礼:“臣救驾来迟,让太后受惊了。”
宣平侯才不是真的来和自己打招呼的,庄太后看了眼身旁的萧珩,道:“去吧,让你父亲送你回去,哀家今晚要回宫。”
萧珩:您明明和刘婶约了打叶子牌。
“去呀。”庄太后说。
萧珩不情不愿地下了马车。
宣平侯给他挑了一匹温顺的马:“走得急,没备马车,来,你骑这个。”
萧珩面无表情地来到马前,抓住马鞍,正要踩着马镫上去。
宣平侯忽然探出手来,抓住他的腰,打算像儿时那样将他托举上去,萧珩却淡淡地转过脸来:“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会骑马!”
宣平侯悻悻地抽回手。
萧珩果真往马镫上一踩,一个利索的翻身便坐上去了。
宣平侯惊愕:“还真是长大了啊。”
宣平侯也翻身上马,他的马比萧珩的马儿野多了,一靠近萧珩的马便开始凶它、欺负它!
萧珩的马儿吓得不行!
宣平侯不耐地扯了扯缰绳,威胁道:“再给老子嘚瑟,回去把你炖了!”
然后他的马就老实了。
不知是不是为了讨好自己这个没良心、不讲武德、不爱惜坐骑的臭主人,它还十分狗腿地拿自己的头蹭了蹭萧珩的马儿的头。
萧珩的马吓得更厉害了。
宣平侯:“……”
宣平侯的马:“……”
此时,另一边的庄太傅被宣平侯的人抓住了,这老货害人不浅,依宣平侯的性子是不走衙门里的那一套的,现在就得弄死他。
萧珩开口道:“我答应了安郡王,留他祖父一命。”
宣平侯虽然很想捏死那老货,可儿子既然这么说了,留他一条狗命也不是不行,反正活着也是受罪,让他生不如死就是了。
萧珩先开了口,虽说是有事,但宣平侯还是挺开心的,他笑了笑:“儿子,你怎么会想到给我来信的?你是不是觉得还是你爹最靠谱儿?”
萧珩斜睨了他一眼:“我只是不想娇娇再去打仗。”
出动顾家军顾娇势必会随行。
宣平侯坐在马上,身子往旁侧一倾,凑近儿子说道:“顾家军没我的鬼面大军厉害,他们对付龙影卫会有大量伤亡,我的鬼面大军不会。”
鬼面大军本就是高端战力,人数少,但战斗力极强,对付燕国死士再合适不过了。
萧珩正色道:“顾家军规模大,战力也不差。”
宣平侯一脸我不听我不听:“反正你找我了,你心里,就是我强!”
这么大个人了还比这个,萧珩简直不想和他说话了。
萧珩想让马儿走得快一点,奈何他手上没有马鞭,他犹豫了一下,淡淡说道:“能让它走快一点吗?”
宣平侯耍赖地说道:“不能。”
就想和儿子待久一点!
萧珩深吸一口气,捏紧了缰绳,道:“这附近有一条近路,走那里!”
宣平侯嘴角一抽。
操!
忘了这个了!
萧珩带路,在一个岔路口时下了官道,这里有个村子,走过去后横跨一条小溪能节省一半的距离。
然而等萧珩到了溪边才发现……溪水上涨了!
萧珩瞬间黑了脸,他这么倒霉的吗?
这是由于山顶积雪化开,雪水汇成溪水流了下来,原本只有浅浅一层的水流这会儿直接没到大腿,最深的地方可能还不止。
最重要的,溪水流得还有点儿湍急。
萧珩的马说什么也不走了。
宣平侯的坐骑倒是跃跃欲试,不过,水深难测,骑在马上也并不是很安全。
好不容易带一次路,结果就给带成了这个,说不尴尬是假的。
萧珩咬了咬牙,还是决定折回去,丢脸就丢脸了。
哪知尚未开口,宣平侯先吱了声,他翻身下马,对萧珩道:“下来吧,走过去。”
萧珩是个大男子汉了,他的底线说一句折回去,可要让他在亲爹面前说我不行我游不过去,他难以启齿。
他深呼吸,翻身下马,把心一横,大踏步地朝湍急的溪流走去。
谁料他的脚刚踏上水面,便被一双有力的大掌抓起来扔在了背上。
萧珩一阵天旋地转,等反应过来时宣平侯已经背着他,用两只手托住他的双腿,义无反顾地淌下了冰冷的河流。
在战场上与遭遇各种恶劣的地形以及凶险万分的地形,这种程度的溪流对宣平侯而言闭着眼睛都能淌过去,但那是一个人的时候,摔了磕了碰了都不打紧。
如今他的背上有了儿子,他就变得格外小心翼翼,每一步都不敢轻易地踏出去。
总要一圈都踩一遍,选好最合适的下脚点。
当一个人的心里有了某个人的分量,生命就同时有了他的重量。
一条不到两丈宽的溪流,宣平侯走了许久,他没让萧珩感受到半点踉跄。
走上对岸后,宣平侯腰腹之下全部湿透。
萧珩只是略湿了一点鞋子。
宣平侯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继续背着他往前走。
萧珩趴在他背上,正色道:“放我下来,我自己走。”
宣平侯走得四平八稳,健步如飞,湿漉漉的军靴踩在地上,咯吱咯吱的:“这一块儿是山路,不好走。”
在二人身后萧珩看不见的地方,溪流中的血水被浪花冲散。
宣平侯背着萧珩上山、下山,他浑身的水珠滴了一路。
一开始萧珩真以为全是水珠,可渐渐的,伴随着水珠的减少,某种越来越浓烈的血腥气逐渐在宣平侯身上蔓延开来。
萧珩眉心一蹙,回头往地上看去。
稀薄的月光下,赫然是一个个印在地上的血脚印。
“你受伤了?”萧珩诧异道。
方才对战燕国人时,宣平侯并未亲自动武,所以应该不是方才的新伤。
宣平侯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小伤。”
上战场就没有不受伤的,这些年他身上大大小小的伤不计其数,最严重的是多年前的一处腰伤,同一个地方伤了三次,落下了病根。
这次也是因为最后一战时腰伤复发,不慎挨了两刀,背上一刀,大腿上一刀。
接到萧珩的信函时,他正在军营缝针。
萧珩突然就很生气:“受伤了你怎么不说!你还骑马!淌水!行走!背人负重!”
宣平侯突然顿住脚步,微微回头:“阿珩,你是不是在关心我?”
萧珩一噎撇过脸:“我没有。”
第597章 夫妻相见
宣平侯没将萧珩放下来,一直到宣平侯的马儿带着萧珩的马绕路回到官道上与二人相遇,二人才骑上马返回了京城的内城区。
“不回碧水胡同?”
宣平侯见萧珩带的路不太对。
萧珩低低地说道:“嗯,这几天住我娘那里。”
宣平侯没再多问。
他与信阳公主虽夫妻多年,但彼此互不干涉,也互不打扰,因此这是他第一次来朱雀大街的宅子。
他看着萧珩进去后就打算走了,萧珩却张了张嘴,叫住他:“你先把伤势处理一下。”
为了不让自己听起来像在关心他,他补了一句,“正好有大夫在。”
“你娘——”
“她不在。”
宣平侯挑眉,我就说你胆子怎么变得这么大,还敢把你老爹领回去了。
他盼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盼来儿子的一点点关心,宣平侯是不可能错过与儿子相处的机会的。
再怎么,也得熬到儿子重新叫他一声爹嘛。
宣平侯翻身下马。
背着萧珩翻山越岭的时候他眉头都不皱一下,这会儿到家了,他反倒演起来了。
为了展示自己伤势的严重性,他无比夸张地、一瘸一拐地走进屋。
萧珩看着他拖着的左腿,瞬间黑下来脸来:“你伤的是右腿。”
宣平侯:“……”
此时已是后半夜,顾娇本也是伤号需要休养,萧珩没吵醒她,不过宋大夫在这里,并且刚给顾娇量完体温。
萧珩将宣平侯安置在他的屋子,又将宋大夫请了过去。
宋大夫是个明白人,他来朱雀大街后其实已隐隐猜到了萧六郎的身份,但不该打听的他一句也没多问。
此时见萧六郎将宣平侯带回来,他也还是什么都没问。
萧珩拿了一套自己的衣裳给宣平侯换上。
老实说,父子俩的身材还是有差异,宣平侯常年习武,自然比萧珩魁梧几分,但二人的个子竟然没差太多。
宣平侯看着并不算太短的衣裳,不由再次感慨——儿子真是长大了啊。
宋大夫开始为宣平侯处理伤势,萧珩本以为他身上只有半路上发现的两处刀伤,谁料当宋大夫将他的上衣揭开时,那满背交错的新旧伤痕几乎让萧珩瞬间怔住了。
宣平侯长了一张俊美如玉的脸,便让人下意识觉得他的身上也与他的脸一样。
谁能想到他早已是遍体鳞伤?
小伤在宣平侯眼里都不叫伤了,他自个儿记得的就是背上那一刀与右腿上那一刀。
宣平侯一抬眼,见儿子一脸怔忪地看着自己,忘了儿子最讨厌这些打打杀杀的东西了,他小时候给儿子做的那些玩具,儿子一个也不喜欢。
这些伤疤想必也很难看。
他忙拉上衣裳,对萧珩道:“你先出去。”
萧珩睫羽一颤,神色复杂地转身走了出去。
“侯爷,您的伤口缝过不止一次吧?”宋大夫看着宣平侯的两处重要伤势说。
“嗯。”宣平侯含糊应了一声,“缝了个一两次吧。”
从战场下来缝合了一次,之后马不停蹄地赶路撕裂了伤口,在驿站换马时又缝了一两次。
宋大夫语重心长道:“侯爷,您这样是很危险的!受了伤就该好生休养,伤口最忌讳反复撕裂,这比直接捅一刀子更严重!”
“那……会残吗?”宣平侯问。
宋大夫叹道:“您也就是运气好,碰上我家东家有特效伤药,否则您的腿还真得废了!”
宣平侯的伤口已经红肿发炎了,适才又泡了水……宋大夫简直就没见过这么不听话的病人!
这要不是东家有消炎药,大罗神仙来了也救不了!
宋大夫为宣平侯清理了伤口,他不得不感慨宣平侯体质特殊,反复撕裂的情况下竟然也长上了,就是局部感染治疗护理起来会有些麻烦。
“我先把线拆了。”宋大夫说。
“拆吧。”宣平侯浑不在意道。
“可能会有些疼。”宋大夫一边拆一边说,一转头,宣平侯已经歪过头睡着了。
宣平侯似是有所感应,努力睁开眼皮,迷迷糊糊道:“……你说什么?”
宋大夫道:“没什么,拆完了,要给你打针了。”
宣平侯看了眼宋大夫拿过来的吊瓶与输液针,哦了一声,头一歪,继续睡觉去了。
宋大夫为他系上压脉管,嘀咕道:“第一次打这个,居然不怕……”
宣平侯身上需要处理的大大小小的伤势太多了,宋大夫从屋子里出来已是小半个时辰之后的事。
萧珩在廊下等他。
宋大夫拎着自己的药箱走上前道:“萧大人。”
萧珩转过身来,问道:“他怎么样了?”
宋大夫道:“睡着了,身上的伤势能处理的都处理了,老实说他伤得有点儿严重啊,背上的口子这么长,腿上的口子这么深。”
萧珩看着宋大夫拿手比划的长度与深度,俊逸的眉头蓦地皱了起来。
宋大夫叹息一声道:“他是不要命了吗?受了伤就好好地军营养着,急着回来做什么?”
宋大夫并不知燕国人的事。
萧珩的喉头滑动了一下,心里五味杂陈:“那,还能治愈吗?”
宋大夫如实道:“治愈是能治愈,会不会留下后遗症就不好说了。”
看来还是要等娇娇醒来,问问她可有治愈之法。
这里是信阳公主的宅子,萧珩本意不是让宣平侯留宿,奈何宣平侯伤成了这样,他总不能真把人喊醒了再给送回去。
萧珩进了屋。
桌上留着一盏昏黄的油灯,宣平侯挂着吊瓶,沉沉睡去。
或许只有这个时候他才褪去了人前意气风发、嚣张跋扈的架势,眉间浮现出一个伤者的憔悴与疲倦。
其实他的伤自始至终都在,只是他醒着的时候气场太强大,让人感受不到他的脆弱。
萧珩知道自己一直没长成他期待的样子,他想要一个可以继承他衣钵的儿子,一个能随他上战场的儿子,一个能让他骄傲的儿子。
但不论是幼年天赋异禀的自己,还是少时便成为国子监祭酒的自己,亦或是从泥潭里一步步爬上来逐渐在朝中展露拳脚的自己,都始终不能令他骄傲满意。
天蒙蒙亮时,信阳公主从城外赶回来了。
早就能到的,奈何西城门外下了一场大雨,半路上山体出现了小范围的滑坡,他们被阻挡了大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