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磊会意:“儿子明白。”
“还有你!”韩老太爷沉沉地看向韩三爷。
韩三爷被自己老爹呵斥得一个激灵站起身来,抬手擦了擦嘴角的口水:“我我我……我也去!”
韩老太爷恨铁不成钢地说道:“你去什么去!给我老实在家待着!这几日不许踏出院子半步!”
韩三爷快哭了。
为什么又要禁他的足?
韩磊叫来褚南,让他去军营挑选一批最优质的黑风骑,他要带着韩家的骑兵亲自去找人。
“父亲。”
韩磊即将出门时,韩烨策马走了过来。
韩磊看着韩烨苍白的脸,又看看他紧紧缠着纱布的双脚,眉头一皱:“你伤还没好,怎么出来了?”
韩烨忍受着巨大的痛苦,脸色苍白,眼神却无比坚毅:“父亲,让我也去找吧。”
“胡闹!你这样怎么去找?大夫不是说了让你悉心养伤吗?万一被人发现你脚筋断了,双脚尽废,你觉得你还能保住今时今日的地位吗?”
韩磊的话犹如一把尖刀戳进了韩烨的心窝子。
顾长卿那一剑下了死手,几乎断了他的习武生涯。
国君不会重用一个废人。
为了不被国君发现这个秘密,他甚至不能去找国师殿医治!
他不接受自己成为废人的事实!
他还可以上马!
可以拿枪!可以握剑!
韩磊明白一贯心高气傲的儿子接受不了这个沉重的打击,他语气缓和些,说道:“烨儿,你安心待在府上,为父一定会想办法治好你的。”
“是吗?”韩烨的语气有些漫不经心。
韩磊着急让儿子相信,正色道:“传言轩辕厉手筋曾被晋国人挑断过,可他还不是被一位神医治好了?”
韩烨的眸子里掠过一丝动容:“是国师吗?”
韩磊摇头:“不是,那会儿国师殿还没建呢,我也不清楚那位神医是谁,但如果传言是真的,那么为父一定为你寻到他!不惜代价让他医治你!哪怕是让我韩家永远供着他,为父也认了!”
这是第一次韩烨从父亲的眼底感受到他对自己毫无保留的关心。
从前只有二叔会这样。
韩烨低声道:“几十年了,谁知道那人还在不在?”
韩磊扶住他双肩:“烨儿,别说丧气话,你是韩家的继承人,你不能自暴自弃。”
韩烨道:“我知错了,父亲。”
韩磊欣慰地笑了笑:“你赶紧回去养伤,外头的事为父会办妥的。”
韩烨被下人抬回了自己院子。
他躺在门口的藤椅上,遥遥地望向院中景象。
齐煊拍了拍身上的小蚊子,对韩烨道:“行了,别忧心忡忡的,我去帮你找。”
韩烨道:“多谢师父。”
齐煊双手负在身后,叹道:“师徒一场,我也不希望看着你的家族出事。”
韩烨沉吟片刻,忽然叫住他:“师父。”
齐煊问:“何事?”
韩烨怔怔地说道:“我听说,萧六郎是小郡主的老师,你觉得他会不会放过这个立功的机会?”
齐煊挑眉:“你是希望我赶在他之前找到小郡主?”
韩烨垂下眸子,捏死了一只掉在他腿上的小蚊虫:“我是希望,师父若是遇到他,就替我杀了他。”
齐煊笑了笑,风轻云淡地说道:“好。”
国师殿的紫竹林中,于禾拎着冰镇的食盒去了林子里的小竹屋。
堂屋内静静跽坐在门口的弟子道:“国师大人,于禾送解暑的甜汤来了。”
国师疲倦地说道:“让他进来。”
“是。”
弟子挑开堂屋的竹帘,冲于禾点了点头。
于禾迈步入内,在台阶上留下鞋子,着干净的白色足衣踩着木地板缓步入内。
“师父。”于禾行礼。
在国师殿,只有国师的亲传弟子才有资格叫一声师父,其余弟子都是尊称国师大人。
于禾看着桌上的龟壳,小心问道:“师父,您在占卜吗?为什么卦象会是这样?”
于禾作为亲传弟子,多少学了一点知识,桌上的卦象一看就是占卜失败了。
但这很奇怪不是吗?
这世上竟有师父卜不了的卦吗?
国师遗憾地说道:“她的卦象,我算不了,无论试多少次都始终算不了。”
她?
师父说的莫非小郡主?
没错,只有小郡主出事了,这个节骨眼儿上除了小郡主,也没别人值得师父反复算卦了。
于禾笑容可掬地说道:“一定是天气太热了,师父要不要歇会儿再算?”
国师叹道:“与天气无关,我算了许多年了。”
师父啊,您这就夸张了,小郡主才四岁啊。
于禾在国师大人的对面跽坐而下,打开食盒盖子,舀了一碗冰镇的绿豆汤双手呈上:“师父,给。”
国师大人接过来喝了一口,不再多言。
……
某院落的一间厢房中,黑衣人与处理完伤势的小贩恭恭敬敬地站在屋子中央,二人面前是一名穿着灰色斗篷的男子。
天气闷热,男子将斗篷的帽子放了下来,将脸上的面具也摘了下来。
他看了二人一眼,问道:“都办妥了?”
小贩说道:“人抓来了。”
黑衣人补充道:“就是多抓了一个。”
小贩无语,不说话你会死是吧?
“多抓了一个是什么意思?”男子蹙眉问。
小贩忙指着自己受伤的大腿道:“是小郡主的同窗,自个儿跟来的,咬我腿上甩不掉!不过大人请放心,小的们已经从小郡主那儿套了消息。那就是个穷孩子,家里连个爹娘都没有,只有一个在隔壁书院念书的姐姐。他就算死在外头,也没人能管的!”
男子冷哼道:“最好是这样!”
黑衣人迟疑了片刻,斟酌着说道:“主子,小郡主那边……真的不给点儿吃的吗?这会儿都下午了,饿了她半天了。”
男子淡淡地说道:“让她吃点苦头,这样国君才会更心疼,更龙颜大怒。”
黑衣人嘀咕道:“不会饿出个好歹吧?”
男子冷漠地说道:“饿一两天饿不死,晚上记得给点水喝。”
黑衣人:“……是。”
柴房,两个小豆丁蹲在墙角。
“净空,我饿。”小郡主泪汪汪地说。
小净空醒了有一会儿了,他认真听了听外头的动静,小声问她道:“还饿吗?”
“嗯。”小郡主委屈巴巴地点头,“糖不顶饿。”
小净空深得姑婆真传,有藏小食的习惯,他的荷包里就藏了几块桂花糖与一小包蜜饯。
方才小郡主喊饿,他已经给她吃了一大半,只剩下三块糖与两颗蜜饯。
小净空又拿了一块糖和一颗蜜饯给她:“不能再多了。我们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家,剩下的要留给你晚上吃。”
“嗯。”小郡主乖乖点头,一只小手抓过蜜饯,一只小手抓过桂花糖。
“你怎么不吃?”她问。
小净空拍了拍自己的小肚皮:“我肉多,一顿不吃也没事。”
小郡主想了想,还是把看起来更大一点的桂花糖递到他面前:“这个,你吃。”
她不能自己一直一直吃,小净空什么都不吃。
这点糖还不够给我塞牙缝。
——曾经每顿饭都要靠抢食小和尚们才能吃饱的小净空如是想。
“你吃吧。”小净空把糖塞进了她的嘴里。
“唔……”小郡主被塞了满嘴。
呜呜,桂花糖真好吃。
小净空耳力过人,他能听出院子里这会儿没人。
他看向小郡主:“小雪,我们逃出去吧?”
刚把蜜饯塞嘴里的小郡主鼓着腮帮子,小胖松鼠一般呆呆地看着他:“怎么逃?”
小净空来到门边,柴房的门是对开的,外头上了铜锁,有一条狭窄的门缝。
小净空是小孩子,他的骨架很小,肉肉可以挤挤,跐溜一下他的小手便抓着什么东西从门缝里滑了出去。
随后就听见门锁咔咔响了两下,铜锁被撬开了。
小郡主星星眼:“哇!净空你好厉害!”
净空也觉得自己厉害。
“和承风哥哥学的。”他说。
“承风哥哥是谁?”小郡主问。
我如今的“姐姐”——
小净空说道:“一个哥哥,改天带你见他。”
“好呀好呀!”
小郡主被小净空的神技所震撼,一下子忘了他们在做一件多么危险的事。
小净空推开柴房的门,带着小郡主来到院子里,找了一个适合翻墙的位置。
他对小郡主道:“这里有一棵树,一会儿我们先爬上树,就能翻过墙头。”
小郡主低下头,对了对小手指,特别小声地说道:“可是我不会爬树。”
小净空想了想,嗖嗖嗖地跑回柴房,抱了一根绳子出来。
“你抓住绳子,我把你拉上去。”
小郡主:“我抓不住。”
小净空:“……”
“好叭,那就只能先将你绑起来了。”
小净空将绳子的一端系在小郡主的腰上,另一端系在自己的腰上。
随后他便唰唰唰地上了树,跳上墙头,将小郡主了拉上去。
寻常五岁孩子没他这样的力气。
他每天练基本功打下了十分扎实的基础,又练了小鸡猴教给他的拳法,身体素质大幅提升。
“我现在把你放下去。”小净空拽紧缰绳,一点一点把小郡主放到墙的另一边。
黑衣人与小贩从主屋出来后都抬手揪了揪衣襟。
太热了。
汗流浃背的。
小贩道:“赶紧去看看小郡主怎么样了,柴房那么闷,别给热晕过去了。”
二人一道去了柴房。
结果惊讶地发现锁被撬开了,屋子里的两个小豆丁不见了!
黑衣人勃然变色:“谁把他们放走了!”
小贩蹙眉道:“放?这院子里全是咱们的人!你该问谁把他们救走了!”
“该死!”黑衣人咬牙,忽然他双耳一动,猛地朝墙头望去,“什么人!”
小贩足尖一点跃上墙头,他放眼望了望,在不远处的草丛里发现了一条绳子。
是他们柴房的绳子。
黑衣人越过墙头来到小贩身边:“有发现了?”
小贩望了望前方的一大片比人还高的高粱地,最终在一个十分隐蔽的淤泥水洼里发现了一个小孩子的脚印。
从脚尖的方向来看,是往高粱地去的。
小贩冷声道:“追!”
小贩与黑衣人追去了高粱地。
“净空,你刚刚为什么要往高粱地那边跑?还要拿我的鞋子在水坑里踩一脚?”
“这就障眼法,也叫惑敌之术,让他们以为我们去了那边,其实我们走的是这边!”
两个小豆丁跐溜跐溜地钻进了林子。
娇娇一定会来找他的。
在那之前,他只用找个地方将自己藏好就行了。
……
黑衣人与小贩搜遍了整个高粱地才意识到他们被耍了。
高粱地里什么都没有!
没有人影,甚至没有被人匆忙穿行过的痕迹!
另外,小贩还意识到了一个更令人恼火的问题:“没有人来救他们,是他们自己跑掉的!”
黑衣人问道:“何出此言?”
小贩冷哼道:“若果真有人发现了那个庭院,你觉得这么久过去了,会没有官府的人前来搜查吗?”
黑衣人恍然大悟。
小贩满眼凶光:“一定是那个臭小子!等我逮住他,我非得宰了他!”
二人追去了林子。
林子里遍布参天大树,枝叶遮阴蔽日,连温度都比外头凉爽不少。
黑衣人一边走,一边说道:“其实,我们不一定要找到小郡主,让别的世家找到也可以,反正我们的目的也不是为了要在这件事上立功。”
小贩说道:“我们是可以不要这个功劳,但我们必须保证韩家也拿不到!若是他们寻回小郡主将功赎罪,那我们做的这一切又有什么意义!”
黑衣人若有所思:“说的也是。”
小贩呵呵道:“最次不能便宜韩家,最好是我们自己把功劳拿了。”
说话间,二人越走越远。
一棵百年梧桐树上,一名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带着一名侍卫凌空掠了下来。
中年男子望向对面的一棵大树:“杨家主,树上不热么?还藏着?”
树枝上安静了一瞬,一个身着藏青色锦衣的五旬男子被两名侍卫带回了地面。
他冲中年男子不咸不淡地打了招呼:“董家主。”
被唤作董家主的中年男子笑了笑,又望向四周各个方向:“诸位都出来吧,这林子里蚊虫多,躲在树后被咬了可不划算。”
他话音一落,陆陆续续又有三名男子带着自家侍卫或是从树上、或是从树后走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