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周已顺从地坐下,先是替她夹了一筷子她喜爱的如意卷,随后在她杯中添了些茶水,见她鬓间乌发时不时垂下又伸手别在她耳后,忙忙碌碌好一副贤夫模样。
“够了。”绿礼突然伸手挡住他,她眉眼间浮现出一股淡淡的不耐烦:“吃你的饭!”
周已一顿,以前他也是这么照顾她,无微不至,她说过她满意。
“丧着脸做什么?你呢,也不要一天天就知道围着我转,嗯......你也有自己的生活嘛。”她今天难得心情好,愿意跟他多说几句,说着说着绿礼脑海里突然想到一个人,她忍不住翘起嘴角:“今年新科状元就暂且不提,你是没看到,许姐姐骑着骏马进宫时可美了,就说探花郎吧,你看看人家,模样生得好,才华也好。再看看你,啧,除了厨艺还算过得去,你有什么拿得出手的?”
她顿了顿,看他一眼继续说道:“噢,你这张脸也还不错,但美色总不能当饭吃呀。你呢,迟早会有年老色衰的一天,天天围着我操持洗衣做饭也......”
“不好吗?”周已淡淡反问。
“啊?”
“我喜欢这样的生活。”他不觉得这样有什么问题,重新苟活一世,好像活着的全部意义都是她,再无其他。
绿礼:“......哦。”但是,他喜欢这样的生活,并不代表她会喜欢这样的他。
绿礼抿唇,这话到底埋在心里没有说出口,等他吃完饭还要找他试药呢,让他心情好些总没错。
刚这么想,枝莹就端着黑乎乎的药汁走进来,她抬眸看向绿礼,似乎不知道该怎么办。
“放这儿吧。”看来崔弋办事速度比想象中的要快。
枝莹微微颔首:“是,殿下。”
随后便自觉地退出去,绿礼能感受到周已目光落向这碗黑乎乎冒着热气的药汁,她皱眉,离这么远都能闻见略腥的苦味,连黄连都不需要准备了,她嫌弃地以手扇了扇鼻子旁边空气,“表哥,你快趁热喝吧。”
周已微微顿了一下,绿礼以为他不想喝正要强逼,结果他什么也没说,端起药碗几口便全部喝下。
“......呃,不烫吗?”绿礼用一种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他,让他趁热喝,也没让他趁烫喝呀。
周已轻轻摇头,别说烫,就算是蚀骨穿心的毒药,只要是她端上来的他也会乖乖喝下。
“哦。”绿礼呐呐回了句,随后发现自己竟然对周已无话可说,这几天只顾着逗宋钦玩,不过冷落他几天就好像两人之间已经多了道屏障,没有温情只剩尴尬。她瞪着眼睛看他,直盯得周已两耳发烫,白净的脸上多了丝红晕,他又紧张又羞怯地问:“绿礼,怎么了?”
“没事。”
周已似乎有些失落,不过他又抬起眼眸,漆黑的瞳孔透着些许希冀,:“我......最近新学了按摩之术,虽然学艺还不算十分精湛,你累吗?我现在服侍你休息好不好?”
“欸,可以。”正好她想比较一下几人中谁的手艺最好,谁让她最舒服以后这活就赏给谁干。
绿礼舒舒服服地躺在软椅上摆出一个最放松的姿势,微仰着脑袋,其实以她仰视的角度能清晰地看到周已曲线完美的下颚,以及突出的喉结,嘴唇偏粉,亲起来感觉意外地软,和李璋感觉差不多,像孟期归这种看起来娇气小公子般的长相,亲吻时的感觉却不似他兔子般性格,唔,还有上次那谁来着......
她正任由自己放空思想,刚回神便看见眼前一张放大了无数倍的俊脸,她一惊,反射性地抬手打过去:“周已!你做什么呀?”
最后一个“呀”字因为惊恐而微微变音,周已脸上结结实实挨了一下,他也不躲,从鼻腔里闷笑一声,觉得此刻她的模样像只炸毛的小猫,让人心里发软。“抱歉,吓到你了,我刚刚想问你力道大不大,感觉疼吗?”
蠢狗!绿礼没好气地闭上眼睛,在心里暗暗骂一声,随后才大发慈悲般点头,“力道刚好,继续吧。”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的□□还是有成效的,周已也就偶尔叛逆几下敢冲她乱吠几声,揍一顿便老实,除此之外,论起贤夫良父谁能赛过他?目前是没有的。
按摩的力道不轻不重刚刚好,舒服得感觉整个人都想化掉了,绿礼闻着房间里弥漫的醉人熏香,不知不觉一股困意便上头,她用最后的意志力含糊几声:“今晚跟......你睡......”还得近距离观察药效呢。
“殿下?”周已轻声开口,没有得到回应,人已经睡着了。
他又收了几分力道,轻柔地为她纾解疲惫的身躯,她没说,但他知道这几日她忙着研究西部水系图,姜绿礼的确没有姜红月这般温柔小意,性格甚至称得上顽劣,或许还有几分无法无天、仗势欺人。但同时她也是赤诚单纯的,她的功课学得不好,但她绝不是庸人草包,她厌恶一本正经地之乎者也,总喜欢钻研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但谁都无法否认有时候她提出的点子就是天才的灵光一现。
如今她安安静静地闭上眼睛躺在软椅上,红润的嘴唇半张开,呼吸浅浅。
周已停下手里的动作,蹲下来做贼般一眨不眨盯着绿礼睡颜,也只有这种时候他才敢明目张胆、肆无忌惮地将爱意全部表现出来,这时候的她不会反抗,更不会厌恶他的目光。
即便没有过人的容貌和傲人的家世,姜绿礼依旧值得被所有人喜爱,她是独一无二的,最起码对于周已来说是这样的,他说不出这份感情的前因和后果。情虽不知所起,但他爱而自知。
“别动......”周已轻手轻脚将她抱起向里屋走去,这动作换来她一声不乐意的嘟哝,两人离得很近,她身上淡淡的胭脂香一如主人的性格般霸道不讲理地袭来,他忍不住手上力度收紧,又怕让她觉得不舒服,低声哄道:“没事,没事,好好睡一觉......”
将人小心翼翼地放上床又盖好被子后,周已看了会儿她脸上残妆,拿水沾湿抹布轻轻为她洁面,他怕吵醒她不敢用力,虽然不能全部擦干净但比不擦好......嗯还有,她喜欢闻着熏香睡觉,虽然最近她常去别的院子,但他这里始终备着熏香,再烧壶新茶,万一她半夜醒来口渴呢......
等周已一切准备妥当后已经半个时辰过去了,他脱去外衣轻手轻脚地上床,绿礼在床中央朝里侧躺,另一只手却大咧咧地反向横着,周已失笑,这睡姿早上起来又要喊手酸了,他轻轻地将她手臂拉回来,想了想又红着耳尖偷偷搭在了自己腰上。
睡吧,一片黑暗中,周已也不再忍着自己笑意,他觉得自己仿佛是偷来了一段美好时光,浑身上下都像泡在了蜜罐里一般,说不出来的满足。他蜷缩着、偷偷地钻进绿礼怀里,任由两人气息交缠。
这个甜蜜的夜晚连梦境都是美好的,他又梦见了两人相处时的时光,即使脑子依然想沉溺在梦境中,然而现实里他却硬生生被体内一股钻心的痛觉疼醒,这股异样的痛觉愈演愈烈,难捱的疼痛,皮肉里像被万千只小虫子钻过一般,氧到极致,也痛到极致。
周已咬紧下唇,他慢慢地从绿礼怀里抽出自己的手,不过片刻功夫,他已经察觉到后背冷汗涔涔,若此刻换作是个意志力不够顽强的人,恐怕早就痛得忍不住满地打滚了吧。
他对自己的身体还算了解,所以......是绿礼那碗不知是何用途的药汁?
“嗯......”轻微的□□一不小心便溢出,周已立刻握紧拳头抵住嘴唇不敢发出声音,这药性霸道至极,不像是绿礼之前为了恶作剧所下的药,她没说是何用处,也没说为何要他喝下,不过她这么做肯定有她自己的原因。
忍过去就好了,不能声张更不能叫大夫,他怕万一打乱了她的计划,周已一边强忍着体内一波又一波痛觉,一边回忆两人在宫里的时光,只要一想到他,似乎连身上尖锐的刺痛都能减轻不少呢。
周已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肌肉因强烈药性而变得不太受控制。
*
绿礼久违地睡了个舒心的懒觉,她伸了伸胳膊,突然感觉手腕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她扭头看去,是周已,他半倚在床前,刚才右手虚虚圈住她的手腕被挣脱开。
“周已?”糟糕,昨晚睡得太沉都忘了观察周已身体对那药的反应,绿礼见他还没醒,手也是冰冰凉凉毫无温度,不会是死了吧?她深吸一口气,左手掐住他脖子,右手使劲在他脸上扇了扇,“周已!周已!周已你醒醒啊!”还有呼吸。
“咳咳......绿、绿礼。”周已费力地睁开眼睛,硬生生从半昏迷状态中清醒过来。
第四十二章 公主与工具
绿礼把他冷冰冰的手拉起来塞进被子里,又凑上去摸摸他苍白干燥的嘴唇,情真意切地问道:“你还好吗?感觉怎么样?”
“绿礼......”被子里温暖的温度让周已的早已沉寂心也跟着躁动起来,他喉结上下迅速滚动几下,一低头,绿礼落到他唇间的手指便滑在他高挺的鼻梁上,他轻声:“只是有点疼。”
她在关心他,她还会关心他。
这不禁让他觉得昨晚那噩梦一般的钻心痛苦竟然是值得的。
“疼?”绿礼愣愣地重复了一遍他的话,“哪里疼?”
她对医术一窍不通,也不知道崔弋那个蠢货怎么想的,要她说,直接把周已绑到宫里试药不就好了,到时候是何反应他自己一看便知,又何需她来。
“我......”
“等一下!”绿礼突然捂住他嘴,在他疑惑的目光中找来纸和笔递到他眼前,“你写下来,慢慢写,记得写详细些啊,把昨晚的具体感受写出来。”
周已:“......”
他提起笔,在绿礼期待又饱含鼓励的眼神中写下第一个字,随后想了想还是放下笔,“绿礼,你听着,我不会阻止你现在做的一切,但是我想知道你到底在做什么?会不会伤到自己?有没有危险?”
他没有关于这件事的任何记忆,哪怕脑子里构想了无数种结果仍是止不住担心,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这种事她不是没做过。
“你快写快写,别愣着呀!”绿礼使劲戳戳他胳膊,不满意地说:“你该担心的人是你自己,我才不会有什么危险呢,啧,还算你这条烂命有些用处,能给皇兄试药是你的福气,让你有机会报答姜家,喂,听到了没?”
“......听到了。”周已眸光微暗,轻颤的眼睫如蝶翅般上下翻飞,他猜得果然不错。
“快写快写!”她又伸手去戳他。
长发显得凌乱,有几缕不小心散在他身上。
“......嗯。”罢了。
绿礼留在周已别院里用完早膳才走的,她拿回信纸,上面详细地记录了周已身体对药物的各种反应,字体遵劲有力,再清晰不过。“拿去,等会儿传回宫里。”她把信纸交给枝莹,虽然麻烦了些,但总算把崔弋交给她的任务都完成了。
她怀疑崔弋就是在报复,就是故意来来回回折腾她!
“是。”枝莹接过信纸,“殿下今日......”
“我知道!”绿礼抬手打断她,仿佛早已猜到她接下来要说什么,“今日与孟轲约好碧湖游玩,你放心,这种事我怎么会忘嘛。”
“嗯......殿下记得便好。”枝莹默默咬着手帕,心里不禁有些酸溜溜,看来公主这次是真上心了,以往这些约会她哪会记得?明明以前都需要她来提醒才想得起来。
孟轲?哼,稍有姿色的官宦子弟罢了,压根配不上公主!
枝莹恨恨地碾碎手中的鲜花,不由得在心里偷偷念叨,希望殿下早日玩腻孟轲、希望殿下早日厌烦孟轲、希望孟轲早日烂脸......信女愿意三个月,不!半年食素!
事实证明,若按以往来说,绿礼的确不会把这些记在心里,但这次不一样。
碧湖。
“公主殿下,这位......”孟轲差点没绷住自己脸上完美的笑容,只是哪怕心中再恼怒,他也只能在绿礼看不到的角度暗暗瞪上一眼。
“殿下?”探花郎林凛倒是凉凉地瞥他一眼,面上沉稳许多,“原来还有孟公子,许久不见。”
“什么叫原来还有我?明明就是小爷约的公主,你跟过来瞎凑什么热闹?”到底年纪小沉不住气,激不得,林凛轻描淡写的几句话瞬间让孟轲气得直嚷嚷,不过下一秒他便意识到不妙,上当了!
果然,“吵什么?说话那么大声做什么?再说,不是你约本公主游湖吟诗吗?论起诗情画意,玩弄风雅,本公主再邀探花郎你有意见?”其实只是不想多浪费时间,凑场三人行未必不可。
林凛淡淡一笑:“公主谬赞了,殿下的才气也令在下臣服。”
绿礼斜睨他一眼,显然被他夸得开心了,笑意满满。
“你、你你!”孟轲憋红了脸,但一句话都说不出,最后只是不服气地甩开袖子。
别看他长得跟个白面书生似的,实际上家里数代从武,心眼儿直得不能再直,耍心机向来耍不过别人。
“好啦,喝口茶消消气。”绿礼亲自动手倒了杯清茶,男人之间的弯弯绕绕她懂归懂,不过指出来可就没意思了,她看着孟轲羞答答地接过茶杯,一排小白牙甚至咬了几下下唇,“小爷......才没有生气!”
“......”绿礼没有去计较他的礼仪规范,孟轲是孟家最小的孙子,从小养得白白净净受尽宠爱,除了心眼直外没有一丝武将之风,也是最容易......骗的,她单手撑起下巴笑眯眯地问:“真的没有生气?如果真的生气了那让我哄哄,嗯?”尾音莫名含笑上扬,有些宠爱纵容的味道。
孟轲:!
怎么、怎么能笑得......这么让人心里发软呢,孟轲屏住呼吸低头看她,一双潋滟的桃花眼不知为何突然睁大,呆呆的、又漂亮极了,紧接着,一张俊俏的脸蛋慢慢变得通红,他嗫嚅几声,有些不好意思,又带着点小骄傲地瞪了眼林凛,这才含羞露怯地回道:“殿下,青天白日的,还在外面呢。”
绿礼:“......”看他模样就知道他想歪了。
她极为隐蔽地翻了个白眼,随后听到耳边传来一声闷笑,她循声望去,却见林凛勾起唇角,依旧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
他在试图吸引她的注意力,这种套路绿礼曾经在小倌身上见过,她直直地对上他露出一个说不上可爱的笑容,啧,清风荠月的探花郎和楼里的小倌们又有何区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