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大人还是莫要同情上玄天那伙人,啧,真就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常喜摇头,极为不满意得评论道。
沈离枝同常喜蹲在一块,远眺天上的乌云缩成了小块,暴雨转小。
水洼里还反射出天光,天色似乎明亮了些。
“常喜,送鹤道长回去。”
沈离枝和常喜同时听见太子这一声,齐齐起身站了起来。
常喜火速让到了一边,沈离枝却没有他那么灵活,起来时,身子还因为脚麻,摇晃了一下。
鹤行年恰好行到她身后,便伸出一手扶住了她的小臂。
“姑娘当心。”
沈离枝眼底晃过惊疑,回望鹤行年时。
她的脸上还沾着几滴雨水。
小脸莹润如玉,如是白玉沾珠的模样。
鹤行年端量水珠,冷不丁伸出一指,似乎还想拂去那几粒水珠。
身后响起一个沉冷的嗓音催道:“常喜,还愣着做什么。”
常喜堪堪回神,‘哦’了一声,连忙提起靠在柱边的伞,对着鹤行年摆出一个请的手势。
“小国师,请吧。”
鹤行年收回双手,回首对太子一礼,撑起竹伞跟在常喜身后信步往前。
沈离枝自然注意到鹤行年刚刚伸出来的手,哪怕他及时收了回去,她也难免觉得有些诧异。
她的视线停驻在他身后,一路目送。
李景淮走下一步台阶,忽然在她身侧问道:“鹤行年好看?”
“恩……”
沈离枝正在想事,忽然听见人问,自然就老实回答,刚答完才反应,现在亭子里的人只有太子和她了。
一道目光落在她头顶,刺得她头顶发麻。
沈离枝微侧头,李景淮浅褐色的眼也没挪开,还从眼尾横出一缕冷光。
刚刚常喜已经跟她说了,太子殿下和小国师不对盘,她当着他的面夸小国师好看,岂不是明晃晃打了太子的脸。
沈离枝暗抽了一口气,脸上摆出诚挚的微笑。
“太子殿下更好看。”
李景淮眼睛像是被她的笑烫了一下,倏地就把眼睛挪开了。
“谁准你拿他跟孤比。”
沈离枝只好道:“奴婢不敢。”
可她余光一瞥太子那扬起的下颚,他分明看起来就很想较一个高低。
常喜‘送’小国师时,走得那叫一个干脆利落,他都忘记了自己撑走了太子身边唯一的伞。
如今雨虽然小了,可是还是源源不断地在下,细雨也足够湿人。
李景淮在凉亭待得太久,便想回去,但是没有伞,无疑会被浇湿头。
沈离枝也抱起双臂,在湿雨中她感觉到了冷。
李景淮解开外袍,他身上这件紫绫纱料子就极好,沾水不湿,把外袍罩在头上,便可以应付一二。
他罩着袍子,在雨中往前走了几步,忽而回首。
“沈知……律,走不走?”
沈离枝紧了紧双臂,她可没外衫罩头上挡雨,此时雨还不小,出去肯定要淋湿,所以沈离枝自然是拒绝的。
“奴婢……”
李景淮却罔顾她的话,冲着她抬起一臂,继续说道:“要走就过来。”
宽袖大袍被他撑开,那大小足以纳下两三个人。
沈离枝拒绝的话一下就缩了回去。
太子他压根就没有问她的意思吧?
沈离枝便没有再说拒绝,几步走至他的手臂下。
如她所料,李景淮一臂撑起的地方确实很宽敞,若不是这满袖的雪松香,沈离枝几乎没有感觉到挨着太子这么近。
李景淮眼睛往下方一瞥。
沈离枝离他还有一步远,正缩着脑袋似乎怕碰着他的手臂。
她个子小,身形纤细,在他臂下像只猫儿一样小巧。
“殿下不走吗?”
太子不动腿,沈离枝便不好再从他手臂下离开,只是两人一直不动,同披着件外衫在雨中站着,也怪异。
李景淮蓦然松下手,他刚刚撑起的那边就轻飘飘地落了下来,直接盖住沈离枝头,压在她湿发上。
沈离枝惊讶一抬眸,忽而反应过来自己的疏忽。
尊贵如太子,怎么会给她一直抬着衣衫,想必刚刚他一直不动,是在等着瞧她几时能有自知之明接过这个活,不过沈离枝居然没有反应过来。
沈离枝用一根手指替自己撑起一角,跟在太子的脚步,一路碎步快速挪动。
太子一步极大,顶得上她几步的距离。
沈离枝勉强跟着。
难怪常喜公公所说,行时不得越过太子,就太子这行进的速度,也难有人能越过他了吧。
李景淮走了会,忽然感觉头顶的衣衫被东西拉扯了一下,他侧头一看,沈离枝落后了他小半步,兜着他的衣服。
“怎么了?”
沈离枝从衣衫里挤出头来,“抱歉,殿下您走得太快了,奴婢跟不上。”
李景淮垂眼审视,自腰以下,沈离枝那腿瞧着也不短,可是女子讲究行姿仪态,每一步都是不可过宽,所以自然就步子碎了。
李景淮走路还没这么局促过,
可念及昨夜,姑且忍她这一回。
他神色不虞地将大步收成小步。
意识到太子的退让,沈离枝松了口气,不由冲着他露出一个笑,“多谢太子体谅。”
李景淮还没来得及收回视线,几乎同时,他意识到这个笑是不一样。
那眸眼明亮,宛若星辰闪烁,粉润的唇瓣弯起,像是一枚翘起的芙蕖花瓣。
李景淮终于发现以前令他觉得不愉快的是什么。
是沈离枝的笑总是不真切,仿佛带着千篇一律的面具。
那她现在真心的笑,是高兴他迁就了她的小步子?
李景淮没有回应她的道谢,就好像他的迁就本就是一种不可言说的隐晦情绪。
他不想去深究,也不愿人提起。
只是慢慢的,包围他们的绵绵细雨也变得没那么烦人,如果一直下也没关系。
这条路可以很长。
“殿下!——”
常喜哒哒跑来,一刻不敢停,只想快点到他的殿下身边。
然而跑到近处时,他方看清了太子的眼神。
那眼神冷冷地,似乎一点也不期待他——出现。
第51章 关系 “她是我的人”(二合一))……
金荷节来临前, 皇帝终于回京了。
六月的下旬有很多太子无法代替皇帝处置的大事,皇帝回京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他还希望留在卞州,看通天塔落基, 只是朝中元辅接连写了七八封情意真切的信请求他回来主持大局。
皇帝回京后, 监国的担子自然从太子身上掀了去,可是太子身上的事并没有因此变得少。
朝臣们本就处于摇摆不定的地步,皇帝的回归, 无疑就给许多与太子意见相左的大臣, 增加了底气。
李景淮频繁地进出皇宫,偶尔待得晚了还要在皇宫留宿。
十天半月里, 沈离枝少说也扑了个七八回空。
后来便有个专门的小太监给她传话, 以至于太子的动向,西苑上下再没有比沈离枝更清楚的。
太子不在东宫时, 沈离枝就不用早早赶去三重殿。
变成太子近臣后,沈离枝搬出了原先的院子,有了自己独立的小院。
院子虽然小,但是五脏俱全, 并且僻静,一般也不会有人打扰,很适合像沈离枝这样性子的人。
这日她起得晚了, 外面的阳光已经从院子里晒了进来,和木樨的甜香味一并涌入。
等她梳理完毕, 一个自宫里来的太监已经等在了她的院子外。
白杏过来请示的时候,顺道还点了一句,“那位公公身穿着金棕的袍子,看起来像是位有身份的公公。”
这个有身份说得隐晦。
沈离枝是知道的。
能在皇宫穿这样颜色的不是在皇后身边当差,那便是在皇帝身边侍奉。
而这两位大周至尊贵的人, 哪一个都不好惹。
若是能选,沈离枝还是偏是皇后派来的人。
比起素未谋面的皇帝来说,皇后的言行还算容易摸清。
然这一回,她还是猜错了。
皇帝虽然人不在上京,可是眼线却无时无刻盯着,就连东宫里发生的事,他也清楚。
大太监来,传达圣上的旨意,是召沈离枝入宫的面圣。
皇帝召见一位东宫女官,怎么看都透露着不寻常。
沈离枝唯独能猜到,应是和太子有关系。
“沈大人即刻跟咱家入宫吧,陛下可是不爱等人的。”大监客客气气,却也不容置喙,甚至连喝口茶的时间也是推说不必。
这位王大监时年三、四十来岁,中等身材,长着一副精明样,一双小眼睛精光四射,看人时候喜欢上下梭巡,宛若从头评到足,给人很不舒服的感觉。
白杏把眉头一拧,都说宫里有身份的太监都喜欢给自己找个对食,这样也就罢了,就连家境差一些的官家女他们都敢染指。
所以白杏忍不住拉一下沈离枝的袖子,给她提醒。
沈离枝隔着袖子轻拍着白杏的手,走前半步,浅笑道:“王公公,陛下召见,奴婢自不敢耽搁,只是可否容奴婢交代一下事。”
王公公扫来一眼,沈离枝乖顺听话愿意进宫,他也卖个面子,扯着脸皮笑道:“沈大人自便。”
沈离枝就侧身吩咐白杏,“白杏,你去跟杨大人说一声,我午后不能去帮她理事了,还请大人恕罪。”
白杏一愣,因为杨大人不曾叫沈离枝今日午后前去。
即便沈离枝想要她去找人帮助,该让她去找孟右侍才对。
毕竟东宫西苑还是孟右侍管实事,杨左侍虽然高她半阶,可感觉更像在东宫养老,十天半月也不曾在人面前露面。
“麻烦你了。”沈离枝对她一笑。
白杏看见沈离枝的笑容才幡然醒悟,皇帝召东宫女官竟没有经由太子传唤,而是直接派来一个宫中大监前来。
可是这毕竟是东宫,若没有人放行,就是宫里来得掌印大监也不可能畅通无阻。
想到这,白杏领会了沈离枝的意思,忙不迭点头。
“奴婢知道,大人放心。”
等沈离枝和那太监走远,白杏马上紧跟着出了院,转身就去小和院。
沈离枝在太极殿前玉阶下等着。
自那位王公公进去一次出来告知她皇帝有要务在忙,她便在外面等了快半个时辰。
好在天上时不时飘来了许多云,把烈日挡了一挡,要不然太阳底下晒着,她可能就吃不消了。
宫中繁花种类多,香味也浓烈。
太子不喜浓香,这些都是东宫没有的花种。
各种花香充斥着鼻端,沈离枝正在乐此不彼地以花香来分辨不同的花,以此来打发时间,不远处忽然炸开了一个爆哭声。
声线能辨出是一个小女娃的哭声。
宫中这样大小的女孩应该都是皇帝的女儿。
至于为何一位小公主会在花丛里哭成这样,沈离枝本没想过问,只是这源源不断的哭腔跟一把小锯子一样,一直在人心头拉扯着。
除了小时候的自己,沈离枝还不曾见过有谁能哭上这么久的。
她再上前去问看守在玉阶下的小太监,小太监打着太极,推说陛下还不得有空。
沈离枝便循着哭声,往旁边的花丛摸去,在一个被挤折了的花堆里看见一个哭得满脸都是眼泪的小姑娘。
小姑娘穿着夹竹粉的半袖襦裙,头上带着几枚彩晶梅花簪,包子脸大眼睛,一脸稚气。
“公主殿下要奴婢拉你起来吗?”
沈离枝以为她是不小心跌倒了才哭的。
“不要。”小公主声音软糯糯的,边说话还边往下掉着泪珠,“这里有根花杆子戳着我的头发里了,你帮我弄出来!”
即便哭得形象全无,小公主的口气也一点也惧生,直接就命令起来。
沈离枝笑了下,伸手将勾在小公主发髻里的一根花枝小心翼翼地取了出来,顺手还把她的头发丝理了理。
“好了,公主。”
小公主抽了抽鼻子,又用自己肉嘟嘟的手摸了摸发髻,果真没有东西再勾着自己了。
“真讨厌,本公主才不是爱哭的性子,都怪这些花枝总是勾到我的头发和衣服!”小公主伸出一只手,又命令道:“拉我起来。”
沈离枝依言把她扶起身,又轻轻地帮她拍去身上沾着的草屑和叶子。
“你叫什么名字,是哪个宫的人?”
“奴婢沈离枝,是东宫知律。”
小公主把嘴巴一扁,顿时开始委屈,道:“是太子哥哥的人?”
太子的人等于要不走的人。
整个皇宫谁都好说话,唯独太子那里就是铜墙铁壁。
看见小公主一下就垮下来的脸,沈离枝有些好笑。
难道这么小的孩子都知道太子不好对付?
她莞尔一笑,又将花丛里支棱出来的花枝别进竹篱里,道:“公主以后离这类带勾的花枝远些,就不会被挂着头发和衣服了。”
小公主若有所思看着身后横七竖八的花枝片刻,扭头对她问道:“你的名字叫离枝,是不是你小时候也很爱哭,你爹娘才给你取这个名的?”
她人矮,气势却不小。
小手一叉腰,还有着和李景淮如出一辙的神情,看来这股架势多半传自皇帝。
沈离枝蹲下身,耐心回道:“不是奴婢爹娘取的,是哥哥取的。”
“本公主就说,离枝这个名字就不好,听起来像是离开枝头,可是离开了枝,花朵就枯萎了,怎么能好?”小公主毫不客气地评论,嘴巴一撅,大有奉劝她早点改名的意思。
“离枝有两意,一为离开让人悲伤哭泣的东西,二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