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以后不会是一个人了,赵统领一定会保护殿下的安全……而东西苑皆是殿下最忠实的拥臣, 前朝有东苑,后宫有西苑, 我等都会尽心尽力辅佐殿下。”
太子的后背宽阔,肌理分明、线条流畅。
他从外瞧上去是身形修长,可实际上却并不瘦弱,手底下一寸寸摸去,只有坚实有力的肌肉。
沈离枝从未摸过男人的身体, 只觉得处处新奇,原来太子与自己是如此不同。
她忍不住,像一个探寻新鲜事的稚子百般好奇。
李景淮话听入耳,半分反应也没有,唯有感受到后背上那只手像安抚婴儿一样轻柔的抚摸,像是顺气一样。
他嗓音瞬时就变了,像是两根紧挨着的弦,声音低沉,“你的手在做什么?”
那只手霎时顿住,正停在他的腰上。
“……殿下的后背僵硬,奴婢听说这样可以有助于舒缓疲劳……”沈离枝把手抬起,一时间不知所措,正好李景淮也松开了困住她的双手。
她便顺势站了起来,后退了一步,紧接着跪坐在了地上。
(PS审核:请看一下上下文,两个人清清白白,穿着衣服都在谈正事,朋友之间拥抱一下就拍拍背而已!)
李景淮眯了眯眼,见沈离枝霎时就把唇瓣和个蚌壳一样闭地紧紧,生怕遭人撬。
“说呀,怎么不继续说了?”
沈离枝低声道:“奴婢说真话,殿下又会不高兴。”
李景淮顿时气笑了,道:“你会管我高不高兴?”
说得好像她很怕惹他一样,可明着暗着,她都不知道唱了多少次反调。
怎么能扬着一张纯稚温善的笑脸,却和长着反骨一样。
他伸出手,捞起眼前从少女肩头滑下的一缕发,握在手心。
指尖搓了搓,发丝就拧了起来。
他搓着拧巴起来的头发,语气蓦然松了一些,慢悠悠问:“带糖了吗?”
沈离枝看着他的动作,莫名其妙。
“……带了。”可是只有两粒。
她柳眉微微下压,杏目就微阖,怕太子是给忘记了,提醒道:“就是殿下您说苦的那种。”
她特地强调了苦。
李景淮果真把眉皱起,眼神瞥她,“那样难吃的糖,你还怕孤会抢了你的?”
沈离枝确实,怕他吃一口,又吐了,实在浪费。
可是他非要说它难吃,沈离枝忍不住道:
“殿下,玉腰糖本就是前苦后甜,苦尽甘来。”
说完,沈离枝便看着他,轻声问了一句:“殿下是不记得了吗?”
玉腰糖还是五年前从上京的桂芳斋里新出的,因为味道奇特并不讨好,一开始面市就不太受欢迎,并没有很多人愿意买。
这才慢慢以低廉的价格流入市井。
沈离枝第一次吃,也是从见过那个少年的第二日起。
哥哥因为要参加上京白鹿书院的入学考试,不能陪她去参加庙会,前一日就将她托给了才认识一日就‘心心相印’的友人。
沈离枝再看李景淮一眼,心道果真是太子脾性。
那一日她可是足足从午后等到了傍晚,要不是她恪守哥哥的话,不能失约于人,她都险些要闹脾气不等了。
他姗姗来迟,自知理亏,买了这稀奇古怪的糖来哄她。
——你瞧,这像不像生活,开头很苦,但是总会期待着后来的甜,这就叫作苦尽甘来。
那时候还生活在蜜糖里的沈离枝哪里品得出什么生活的苦,可硬着头皮含着糖吃了一路,最后还莫名习惯了这个味。
因为哪怕开始很苦,最后还是以甜蜜收场。
所以她总是会带有期待,未来的一天,总会有变好的一天。
“说什么傻话。”
李景淮冷哼一声,把眸光一移,手指就叩在楠木桌几面上,朝外喊了一声,“常喜,去买糖。”
马车驶入街市,外面熙攘的声浪包围着马车,常喜指挥着车夫把车赶到相熟的店铺前,他跳下了马车,三步并两步冲进了人群。
马车就停在道旁,上京的车道很宽,可供三辆马车并驱,并设置了更宽敞的地方供贵人们停歇。
少了车轮滚动和马蹄阵阵的声音,车厢内一下安静得让人不由局促起来,本来就不大的空间感觉更加小了。
沈离枝偷瞄了一眼太子,见他背靠引枕,闭目小憩,剑眉深锁,神色并不宁静。
不怪之前那些宫婢们谈及太子常常入宫后心情便不好,可见这皇宫于他而言处处是压抑。
皇家父子的关系也只见恶劣。
上一回他在黑将军的院子里,也朝她要糖来着。
真的很难想象堂堂太子,竟也会用糖来安慰自己。
马车停在热闹的街市,摩肩接踵的行人难免有时候会走得近了,但是都有黑甲的护卫拦住,但是能拦住大人,却也难防小儿。
笃笃笃——
车外壁被人连敲了几下,沈离枝掀开帘子往外一瞥。
原来不知哪来的顽劣小童在外面好奇地对着马车又摸又敲,不过刚敲了几下就被家人连忙呵斥带走。
“作死啊,也不看看这是什么贵人的马车!小心把你手爪子砍了去!”
妇人骂完孩子,马上对着黑甲的护卫鞠躬,“大人勿怪,小儿莽撞,我们这就走,这就走!”
沈离枝从缝隙里见是一位体态圆润的妇人,她手里牵着一个,背上还背着一个,虽然口里骂着孩子,可是眼底还是心疼的。
“那木头那么硬,敲疼手了没?”
孩子奶声奶气地回:“不疼,我还能再敲十回!”
妇人揪住他的耳朵拉走,气极:“你这熊孩子!——”
沈离枝忍不住弯着眼睛,手背压着唇偷偷在笑。
“你笑什么?”
沈离枝回眸,眼底的笑还没完全消散,从车帘缝透进的一线光,将那眼睛点透,像是黑色的水晶珠,带着光与影,熠熠生辉。
李景淮只是听见寂静中一声笑音突兀,才随口一问,谁知能看见这样的画面。
他目光游走在那舒展弯曲的细眉和水盈盈的眼上,低着嗓音问道:“你很高兴?”
虽然是问话,可是却在出口的瞬间,他便自己肯定了。
沈离枝这样的笑,他很少见。
没有防备和戒心,自然流露而出,才是她真实的情绪。
“上京城繁华安宁,百姓丰衣足食,殿下难道不为此感到高兴?”沈离枝放下车帘,重新正身端坐,笑容从她的脸上消失,但很快又重新扬起。
那眉眼的弧度和唇角的高度,都换上他熟悉的模样。
“什么?”李景淮一时未能反应。
沈离枝一本正经道:“《书》有云:民惟邦本,本固邦宁①,大周的安稳亦是百姓的安稳,民心所向,也是君所倚重。”
李景淮从没想过能从沈离枝口中听到这样的话,他稍坐直身,虽然脸色依旧颓然,可是眸光却明显认真了起来,“谁教你这些的?”
沈离枝微怔,自己见到上京的繁华,才不由感慨出这句话。
可是她学这句话的时候,却还拘于抚州沈府,那般的弹丸之地,被四面高墙围起,犹如井底之蛙仰望星空。
只能从书卷上、先生的话语中,窥见这广袤的世界一角。
“……先生教的。”
李景淮眸光一凝,细长的手指不由轻叩桌几,“先生为何会教你这些。”
且不说这都是治国理政的。
沈离枝一个抚州知府家的女儿,先生会教她学这些岂不是奇怪。
沈离枝唇瓣动了一下,久久答不上来。
她还无法向人解释,这些都是她哥哥学过的。
她只不过是拙劣地在模仿他,走他走过的路,读他所读过的书,去扮演一个她永远替代不了的存在。
纵然她已经从那种束缚中挣脱出来,可诗书礼乐这些东西,一旦塞进了脑子里,就成了她没法忘记的一部分。
这些经历,她没办法与人说。
就像是一种沉淀在清水之下的泥沙,不愿被翻起来,浑浊这一片澄澈宁静。
李景淮目不转视,犹如在盯着一个什么特立独行的怪异存在。
“许是……先生早有预料,奴婢将来是要来辅助殿下的吧?”沈离枝眼睛轻轻眨了一下,用轻松的语气把话引开。
李景淮见那张雪白的小脸就浅笑嫣然地迎着他,乌黑的眼睛也认认真真地看着他。
他神色蓦然一松,但不过须臾,他又马上提起了眉,怪声道:“你这话说得自己信吗?”
沈离枝:“我……”信。
本来停驻不动的马车忽然被外边一股大力撞来,马惊尥了蹶子,车厢被来回晃动,沈离枝被这股冲力猛然一甩,不受控制地往侧厢壁撞去。
可还没等她胳膊肘撞上那坚硬的金丝乌木,她腰间的带子便被扯得一紧,下一瞬她又被回弹的腰带扯了回去。
即便没有侧身撞车壁,可是正脸撞上李景淮的胸膛,也不比那木头好多少,沈离枝顿时鼻子一酸,眼底就冒出了水雾,更何况那略硬的革丝绣纹刮得她小脸生疼。
李景淮一手扣着她的腰,一手扶着壁,沉声对外呵道:“何事!”
车夫的声音很快就传了回来,“殿下,是御史台的人和大理寺的人起了冲突。”
李景淮伸手挑起车帘。
就在不久前,外面不知道怎么就乱糟糟的一团,除了被撞翻了摊位的走贩们哭天抢地外,其他路过的百姓逐渐聚集起来,正围成一个圈,看得津津有味。
两个还穿着朝服的朝臣撸起袖子,当街就吵了起来。
这场面、这热闹,还是很有看头。
“刘仰!今天你就是把我打死在这里!我明天也要去参你一本!”
“你少血口喷人!我还没动你一根手指,就说我要打死你,怎么还想闹大?”
因为严家之事,案情重大,便牵扯到刑部、大理寺、御史台三司,其中大理寺卿一面倒向太子,惹来御史台的疯狂弹劾,从而两家相见,自上到下犹如有着杀父之仇、夺妻之恨一般针锋相对。
李景淮抬指揉了一下鼻梁和眉心,低声自语道:“真想把他们两个都杀了。”
“殿下不可!”
李景淮被这两个傻缺气到肝疼,都忘记他手上还扯着一个‘正直’的沈离枝。
这可是一个更让他火冒三丈的存在。
她一说不可,李景淮就冷笑起来,“鸡同鸭吵架,你有什么办法让他们和解?”
沈离枝一下明白过来,太子这是指御史台和大理寺不是一类人,讲话互不听。
虽然两位大人都身穿着禽鸟的补子,可是被太子直接歪曲成鸡和鸭还是有些让沈离枝接不下话了。
过了半晌,沈离枝才道:“殿下身为东宫储君,难道不该调解臣子矛盾,不分青红皂白杀人了事,非是明君所为。”
李景淮眼含着冷锋与煞气,慢条斯理道:“谁说孤要当明君的?”
沈离枝抬起一指,轻轻点在他眼尾,“殿下眼睛说的。”
那个眼映星河,声撼人心的少年。
是那样说的。
第54章 查她 “殿下要查什么?”(中秋二合一……
两位当街争得脸红耳赤的大人被几个金乌卫‘客客气气’地请进了隔壁的茶楼。
御史台和大理寺不合久已, 两边的人当街争锋也不是第一回。
只是还是第一次被太子的人叫住。
太子向来不管小事,一出手就是要人流血的大事。
御史台陈大人和大理寺刘大人互瞪了一眼,捋了捋袖子重重地哼了一声, 双双把头撇向两侧。
都没有在对方面前露出丝毫惧色。
御史台向来刚正不屈, 不畏强权。
而大理寺,因为和太子走得近,更是有恃无恐。
浓醇的茶香被热气氤氲腾起, 充斥在雅致的茶室雅间。
沈离枝立在李景淮身侧, 正好将两位大人的样貌端详了一番。
御史台的陈大人生得矮小,一张精瘦的长脸, 眉正如扫, 两眼精亮,一身正气, 与有着弹劾百官职权的御史台风格一致。
大理寺的刘大人则身高七尺,一身悍健,浓眉大目,只是不知道怎的满脸匪气, 杵在雅间,和四周精致的物件哪哪都不搭。
李景淮让人搬出交椅,端坐在正堂。
并无要请两位大人坐下喝茶的意思, 堂上的氛围顿时像是凝住的浆糊,压在人心口, 惴惴不安。
落针可闻,寂静无声。
许久,李景淮才用清茶润嗓,缓缓开口:“说吧。”
陈大人顿时一个踏步上前,两手一拱, 阴阳顿挫地阐述了这件纠纷的始末。
其中夹着大理寺中丞刘大人“你胡说!”、“你放狗屁!”之类的应和声。
要说两位大人的矛盾还是起源于一个卦象。
皇帝如今崇道信卦,每每大事都会奉上重金于上玄天,求取卜卦。
不说其他,这上玄天占卜一事确实绝妙。
但凡所求,都一一灵验,叫人不得不信服。
本是对上玄天厌恶的权贵也开始偷摸摸找人去求卦。
出门也卜,修缮也卜。
特别涉及婚葬、变迁的大事,那必然得丰上厚礼,好好算一卦。
这刘大人和陈大人都有一子,生于腊月,相差不过数日。
正直成家立业之际,前些日子都为婚事向上玄天求了一卦。
卦象所指,京中良配为礼部侍郎嫡出三女。
矛盾便出来了,一女怎可配二夫。
礼部侍郎也是一个墙头草,大家都是在朝为官,他看自己未来的亲家,一个嘴巴跟刮骨刀一样,看谁不顺就要弹劾一两句,另一个则是舞弄真刀的,逮谁都想给人脑袋开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