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父亲却一口回绝了。她失望透顶。
凭什么,凭什么她是朝阳郡主,不能下嫁。而她不过晚生两年,就能随意被许给盛家?
佛堂的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了。
风吹了进来,吹得她直往被褥里缩了一缩。好一会儿,她才看清楚那抹明黄的身影。她又惊又喜,“陛下…”
“您终于来看我了,陛下。月悠,您还是记得月悠的?”
她从指尖拔下来那枚白玉戒指,捧着送上去他面前。
“月悠是真的一直惦念着您的呀。”
皇帝缓缓弯腰下来,借着那盏虚弱的长明灯,她这才看清楚他的面容。
棱角分明面庞,挺拔的梁骨,微厚的唇瓣儿。那双鹰眸正看着她,里头分明倒影着温黄的灯火,却让人看得脊背发了寒。
她这方往后退了退。却听他开了口,那声音冰冷如寒川。
“那些话,是你教云嬷嬷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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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隆冬(4) 生疑
陆月悠忽的有些明白, 眼前皇帝冰冷的面色是为了什么。
“那些话陛下也听到了?”
“可真好。”
“陛下也没想到吧?当年长姐可险些便…嫁去盛家了…”
她的下颌被皇帝的手掌碾住,骨头几近碎裂,疼痛让后面的话含糊不清, 可她知道, 皇帝已经听到了。
她笑了,那鹰眸中的锋锐与炽火,在告诉她, 皇帝此时有多生气。她不必再说什么, 那颗种子已经种在了他心里,自然会慢慢地发芽。
皇帝沉声问着她:“诋毁皇后, 你可想过后果?”
她眨了眨眼。比起在冷宫孤独终老, 还能有什么更差的后果呢的?她未曾想过。
“陛下。”她强忍着下颌骨上的疼,重新将那枚戒指递去他眼前, “您都忘了么?”
“出征前日,是您让人送来国公府上的。”
凌烨望着那枚戒指,冷笑了声。
那曾是他五年的支撑与信念,可在生死大战之前, 却一瞬化为虚有。拇指上的白玉扳指曾被他抛入黄土,待大战之后,却在副将们的尸堆中重重新寻得, 献祭的鲜血,和仇恨一起, 成了他全新的信念。
而眼前这个女人,可笑至极。
“这戒指,你一直戴着?”
“嗯。”陆月悠疯狂地点着头。
“与四皇弟定亲,给他绣香囊,与他制糕点的时候, 也戴着?”
“……”陆月悠的眸子在颤动,两颗水珠顺着脸颊迅速地滚落。
凌烨见过几回这般嘴脸,北疆那些汉人女子被胡人收买,来军中送食打探军情,落网之时,便也是这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是么?”他再问了一遍。
“月悠与翊王殿下没什么。指婚只是太后姑母的懿旨…”
话未完,捏着她的手掌一松,她失了支撑倒去了地上。
“陆月悠,你当朕是什么?”
“你和太后几句胡话,就想将朕蒙在鼓里?”
“东厂、内务府,于你眼里,可是形同虚设?”
“还是你已经薄情寡性到,你与翊王那些事情,自己都记不清楚了?”
“……”
陆月悠仰视着那张冰冷的脸,烛火将那下颌线条,衬托得愈发棱界分明。皇帝的面色似沉入了黑暗,寥寥的几句话,却直将她最后的希望,都碾碎成泥。
她爬去拽着他的袍角:
“陛下,您再看看阿遥。”
“小时候,您还记得小时候?”
“您不跟别人说话,只有阿遥。”
回应她的,却只有额上遥远而冰冷的声线:
“朕的阿遥,已经死了。”
她抬眸望着那烛火照耀不到的黑暗之处,想去寻他的眸色,可什么也看不到。
候着门边的江总管却问道,“陛下,该如何处置?”
“内务府有办法。她以后,便不必再开口说话了。”
那把声音落下的时候,陆月悠眼前最后一丝光线都消失了,她睁着眼,眼前却是无尽的黑暗。
皇帝是什么时候走的,她已然了无知觉,唯有子时的更鼓敲响的时候,她看到一把泛着白光的精致的匕首,缓缓伸来了她的嘴里。
剧疼,鲜血,舌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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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东宫出来时,星檀尚有些惊魂未定。盛家的事情已过去多年,她曾以为,盛家最后的独苗都沦为阉奴,已是最后的结局了。可如今,不知又是谁,又要翻起多年前的旧账。
“娘娘从里头出来,思虑便重了,江公公与娘娘说了什么?”
听得桂嬷嬷的话,星檀方回神过来。桂嬷嬷面上似有些担忧,她方嘱咐道,“今夜来这儿事儿,不能让别人知道。”
“那是自然。”这点,桂嬷嬷早就很是清楚了。
星檀想,桂嬷嬷亦是知道江羽身份的,她便也不必过多嘱咐。明日承乾宫中大总管失踪的消息,若在宫中传开了,她这个为人主子的,也只能作一问三不知。
只是当年盛府被抄家,男子为奴,女子为伎,承羽哥哥经得那些磨难,尚能留下性命,已是十分不易。她只希望,从这皇城出去之后,他能平平安安便好。
回来寝殿,已过了亥时。从内侍们口中得知皇帝尚未回来的时候,星檀却不自觉地松了口气。
她原以为,已与他越走越近了。可如今方发觉,始终有些话、有些人,她无法开口与他说。
不多时,桂嬷嬷已伺候着热水来梳洗。星檀原还养着身子,便就早早落了床榻。
平日里若皇帝看奏折若太晚,她也是会先睡的。可今日寝殿内留着的那盏烛火,似一把烈火苗儿一般,炙烤着她,便怎么也不能安眠了。
一夜辗转,她都睡得不沉。每每半醒过来,身侧的位置,却总是空空如也。直到四更天的鼓声响起,她方干脆起了身。
桂嬷嬷听得动静,进来侍奉。星檀捉着人问起,“陛下可回来养心殿了么?”
“回是回了,陛下却一直在前殿。殿内出出入入的都是东厂的侍卫,似是在皇城里寻着什么人。”桂嬷嬷说到此处,已猜到了一二,“娘娘,该不会是…”
“嘘。”星檀目光中在点头,可话出口,却是提点着。
“陛下许是朝堂上遇着了急事,我们只管顾好他的身子,其余的,不便理会。”
“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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养心殿内一夜未眠。
华清领着东厂的人,连夜将皇城都翻了遍,都未曾寻得江羽的下落。
黎明之时,华清方得来些许线索,忙回来养心殿,与上首禀报。
“陛下,我等方在东宫西侧的清月堂里,寻得一条地道。里头将将留下过火把的痕迹。属下让人循着地道追寻出去,是通往东街芬芳坊。”
“江羽…该是先一步逃出了宫。”
话刚落,上首已然有些震怒。“东西二厂,可都是摆着看的?宫中竟然修了暗道,也无人知晓?”
华清连忙解释:“陛下,东宫已荒废许久,而那地道颇新,该是近年方修好的。定是那盛承羽与自己留下的退路。”
上首的声音恢复了几分冷静,“此事关乎战事,不可轻放。人已出了皇宫,定不能让他再出京城。”
“是,陛下。属下已与张琪商议,即刻让外城禁卫军封锁城门。”
“退下吧。”
华清一拜,方转身出了殿去。
凌烨神思紧锁,一夜未眠,已是疲累至极。眼看已是要上朝的时辰,无暇再作休息。只好唤了几声“江蒙恩”,预备着让人伺候梳洗。
然而上殿来的,并不是江蒙恩。
皇后一身轻便的小袄,是梅花的深粉色。人在那纯白的狐裘领子的衬托下,显得干净又温柔。
有那么一瞬,他几近忘记了眼前的波折。陆月悠、盛承羽、西南的战事,还有翊王,若没有他们。她定会是他干净又温柔的好皇后。
“陛下怎一夜也未睡?”
“已然快要上朝了,星檀伺候您梳洗吧。”
那柔声细语,让他卸下些许防备。他起身行了过去,近了,方发现那双深眸下,亦泛着淡淡的青色。
“怎么,皇后也没睡好?”
“嗯。许是已经习惯了。醒来好多回,陛下都不在旁边…”
他心间一软,抬手抚上她的下颌,捧起那小脸,寻着那樱粉的唇瓣儿吻了下去。
至少如今,人是他的。
然而细细索取,总会觉得不够。
青梅竹马,旧相识,江南…那些话,似在耳旁挥之不去。他少有地失了耐性,无法克制地想全然占有,更忘了身在哪里,手上只想将那腰肢捏碎,那舌尖不够,他想要更多。
身下的人哀求着,他不想管。直至她疼得紧了,痛呼了出来。他方将人放了开来。那樱粉的唇上一抹血色,是他咬的。一双深眸倔强地望着他,里头似有几分埋怨。
他摩挲着牙根,压下重息,“是朕不好。”
星檀抿着唇,指尖去碰了碰那处小伤,沾染下来那温热的液体,果真是自己的血色…皇帝今日似有些不同,以往就算再急,他也不会伤了她的。
“陛下怎么了,可是军情又紧急了?”
她沾着血色的手,忽的被他拧了过去。“皇后,很关心军情么?”
“星檀只是关心陛下。”
手终被他放开了,她方寻着桂嬷嬷端来热水,与他盥洗。那人也似暂且放过了她,任由她侍奉妥当。
江蒙恩端来了冠冕,见他接来戴好,星檀方往旁退了退,正候着他往朝堂上去。
却听他忽的问了起来,“昨日晚膳之后,亥时之前,皇后好似出去过养心殿?”
星檀早早为那件事儿想好了托词:“寝殿内炭火熏得心口闷了,见陛下还未回,方让桂嬷嬷扶着,去御花园走了走。”
“哦,是去了御花园。”
“嗯。”
他话里波澜不惊,似只是重复着她的话。可她心跳得却更紧了几分。
“以后皇后若觉得闷热,让他们熄些炭火便是。这天色寒凉,不宜在外待久了。”
“嗯。星檀知道了,陛下。”
凌烨再打量了一番眼前的女子,心中落落几分失意。脚步已往朝堂上去,待行过了皇后身边,他喉间方不自觉地冷笑了声。
华清昨夜便与他禀报过,有暗卫在东宫墙外,见得了皇后与桂嬷嬷一道儿,挑着宫灯。桂嬷嬷候在小侧门外,而皇后则入去门内,有半个时辰之久…
她只是在送他?抑或是,从头到尾便知道盛承羽的身份和计划?
第48章 隆冬(5) 初雪
任由得湖面已结了厚厚的一层冰, 枝头也早早挂上了雾凇,今年的第一场大雪,却迟迟不肯落下。
眼看着天色好了几日, 内务府张罗起一年一度的冰嬉节, 与各宫各苑的主子们都报备过了,方喊着年轻体健的内侍与婢子们,在冰上戏耍表演。
戏冰刀, □□, 赶冰橇。多有奴才们技养,耍得漂亮的, 还能得主子们的厚赏。
长孙南玉与宁妃倚着湖边看, 越近着,越是好看。二人都在京城里长大, 相国寺脚下也有一片小湖,冬日里结了冰,亦总有百姓们去嬉冰,二人自幼便结伴儿凑着热闹。
而宫中奴才们技多不压身, 多有为了博主自一笑,暗自练了好些年数的。
不多时,长孙南玉便赏了三个金元宝下去。拍着掌, 直叫着那些奴才们,“再来一个。”
连日来, 长孙南玉心情大好,宁妃跟着面上亦有些光彩。
这后宫中的女人,名节可重要着。然而承乾宫的这阵子不大太平。承乾宫不太平,惠安宫里便高兴;惠安宫里高兴,宁妃的日子也跟着舒心。
还曦最是喜欢冰嬉节, 在羲和宫中养了整个月,身子将将好了,便拉着星檀来看看。
经得上次的事情,星檀带还曦出门,自格外地小心了些。今日只寻了一处高亭,远远观看,刻意与湖边的热闹拉开了些许距离。
还曦靠着高亭栏边鼓掌的模样,甚是欣喜,星檀这才觉着,还曦的精神也恢复不错,方觉着安心。
可如今邢姑姑身边,空空的那个位置,总让她有些怅然。
承乾宫大总管凭空消失,而皇帝下令让东厂侍卫在宫中搜了整整一晚,却也不见其人。此事在后宫中传开,已多有议论。
宫人们争相猜测:
江总管为什么会消失?
一个内侍怎会连东厂的耳目都能躲得过?
皇帝陛下又与江总管起了什么纠葛?
在皇帝面前,星檀早早便将此事与承乾宫撇清了。只与皇帝道,她久居养心殿不常出门,江公公临行前,她也有许久未曾见过他人了。
皇帝那时话语平淡,听不出来什么异样。然而星檀却隐隐觉着,这连日来,皇帝在刻意冷着她…
她仍在走着神,耳旁还曦的笑声却不知何时停了。星檀这才看过去,原是冰面上的表演将将结束了一轮。小公主撑着栏杆,正捂嘴打着哈欠,眼看是累着了。
“公主该玩儿够了?回去歇着吧。外头风大,容易着凉的。”
星檀话刚落,还曦已依偎进来她怀里。“都听皇嫂的。”
人家的小妹,反似是亲生的一般。她想起幼时,她也曾这样带着阿遥在国公府中观赏豢养着的孔雀与小鹿。可不知是从何时起的,阿遥竟是恨着她的。
从高亭上下来,邢姑姑引着路,正往羲和宫去。悉悉索索的话语声,却从一旁假山后头传来。
“你不知道,那江公公,原是两江总督盛家的遗子,听闻还是翊王留在京城里的奸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