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一问起李太医,便听他说起,“昨夜里老夫人喘疾有些复发,今日一早便有人来太医院请了。老臣已让孙让过去了。”
“祖母病了?”星檀心急起来。她从西凉赶回来,自是来探望老人家的。怎如今被皇帝困在这宫中,反倒耽误了正事儿。
话未落,她便已往养心殿外去。江蒙恩陪着皇帝去上朝,不在。
邢倩见主子心急,方去与张斯伯知会了一声,替星檀备马车往宫外去。内务府本也不敢,却有得星檀自己担着责,方松了口风。
马车一路行回来国公府,有邢姑姑陪着,星檀方也察觉得些许异样。这小半月来住在宫中,她却也听得些许传言。这会儿,方好问起人来。
“姑姑与张公公,是什么时候一起的?”
邢倩方与主子从宫里带了些许合方药出来,正在清点着。听主子如此一问,手中的活儿顿了顿,却是笑着回道,“便就在娘娘那时出事以后。张公公待奴婢照顾有加,奴婢正也无人可依,便就应下了。”
星檀听得自叹了叹气,“我以为,邢姑姑原来是与江总管走得近些…”
“娘娘许是看走了眼。”邢倩只接着笑道,“能侍奉着张公公,却也是奴婢的福分了。”
星檀本还几分迟疑,听她如此说来,方也不好再过问了。若人家真是待她好,那许也不为过吧。
松柏院里,太医孙让正与老太太请过了脉象。星檀入来祖母的寝屋的时候,却见祖母靠在床头,精神却是不大好的。她直有几分心疼,坐去床边牵起祖母的手来。
“怎我不在几日,祖母便病了?是哪里不舒服,可还好么?”
顾氏见孙女儿担心,忙提起几分笑容,“好好好。便就是老毛病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有得孙太医开几副药,不就好了?”
“祖母说得到是轻松的。”星檀只与她提了提被褥,“咳嗽得可厉害?夜里可有发热么?”罢了,有觉祖母也不会说,她方转眸问向孙太医,“孙太医,我祖母脉象如何?”
孙让只一拜,方如实道了,“老太太这旧疾,便就容易反复。如今刚好入了秋,便就撞上了时候。待臣开几副方子,慢慢调理便是。”
星檀听孙太医如此说,到底放心了些。只见人要走,她方吩咐了邢姑姑与孙太医一同去趟药房,将药材都置办回来。
却听祖母问起这几日在宫里的事儿。“皇帝如何与你说的?就这么把你接进宫去,也没个交代。他以往那般待你,你若再跟了他,我可不放心。”
“……”星檀却也知道祖母还对皇帝有些芥蒂,“他早几日伤病缠身,又是因得孙女儿方落了伤。为了护着国公府,这消息也未曾说出去。我也只是照看几日罢了。”
祖母听得,微微叹了声气,只拍着她的手背道,“那便好。他伤可好了?好了你便该回来了。”
祖母话将将落下,门外却传来几声轻咳。星檀听得那声音熟悉,回眸却见皇帝捂拳小咳着,从门外寻了进来。
“阿檀是该好好陪陪祖母,回来住着也好。”皇帝话语轻柔,目光落在她面上的时候,却有几分怨气。
星檀忙与人福礼,“祖母还有病在身,便不能与陛下行礼了。”
皇帝看向老人家,只微微颔首,“祖母身子不好,便都免了。”
顾氏听来却有几分嫌弃,左一声祖母,右一声祖母,可没人要认他这个孙女婿。虽是腹诽着,顾氏嘴上却还碍着君臣的身份。
“多谢陛下体谅。”
只问候过来,本以为人要走了。却见皇帝自顾自循着一旁的椅子坐了下来。
星檀亦觉得有些不妥,方替祖母问起,“陛下百忙,怎有空暇来了松柏院?”
皇帝目色里闪过一丝偏执,当着祖母的面儿,话却回得温厚有礼,“晌午下了朝,便听他们说你出了宫,朕便知是国公府中出了事,只好随你来看看。既是祖母病了,朕陪你一同侍奉便是。”
只如此僵持不过他,星檀方借着与祖母置办汤药的话,将人拉了出来。
松柏院原本便不大,只将将出来祖母的寝屋,星檀方松开手来问起,“陛下这般不声不响过来,未免也太过唐突了。陛下龙威在身,还让祖母她如何休息?”
“唐突?”他话中这才几分着急。
“你且如此便走了,一句话也不予朕留。朕怎知道,你要去哪儿?”
“我、我自是回来探病的。”
“更何况,我从西凉回来,本就是来探望祖母的。被陛下耽搁在宫中,您还颇有道理了?”
“……”他话中顿了一顿,眸中几分颤动着,“到如今,还只是来探望祖母的?”
“就是。”她生气着,自然没想那么多。却也未曾察觉得他负在身后的手掌,早已拧成了拳头。
“那朕呢?”
“你可是再打算丢下朕一回?”
“……”
见他眼底有些泛红,她忽的止了声儿,那些狠话堵在喉间,便再说不出口来。正是失神,唇齿便已失了防。背后被他掌心一捂,身子亦已靠去了他胸前。
一吻绵长,索要得紧。她直有些喘不过气,他却依旧不肯放过。只那些情愫不知从何而起,在喉间徘徊,缓缓落入肚里,愈发不肯罢休。
许久之后,星檀方被他缓缓放开,却见他双眸早已腥红,声线透着几分湿润,在她耳边轻道,“是你欺负朕。”
“……”
邢倩端着药材从外回来的时候,正见得这番情形。陛下这三年受得苦难,她在宫中自也看得清楚。如今主子很回来,陛下又追得紧了,到底叫人舒了些心。
只等二人松了开来,却谁也不肯理谁。邢倩方行了过去,“娘娘,与老夫人的药包已经备好了。”
星檀只觉面上滚烫,不想多语,也不愿抬眸见人。只从邢姑姑手中将那包药材接了过去,闷闷道,“我去与祖母熬药。”
松柏院中就有小厨房,熬药不难,便也是她为人孙女儿该要孝顺的。
整一个时辰过去,只待她再端着汤药从小厨房中出来的时候,却见江蒙恩正唤人搬着小半人高的奏折去了旁边的厢房。
她自行过去问了起来:“江公公这是做什么?”
江蒙恩自笑着与人一拜:“陛下说这几日陪着娘娘住在府上,正好也一道儿照顾老夫人。这些都是陛下要看的奏折,便叫奴才从宫里接了过来。”
“……”
第106章 盛夏(19) 借榻
天色迟迟, 云层皑皑。
傍晚的时候,又一场秋雨落了下来。星檀忧心祖母着凉,吩咐人往寝屋里添了炭火。看着祖母吃下药汤, 星檀方侍奉着人躺下。
从寝屋里出来的时候, 对侧厢房的灯火正是敞亮。那边原都是下人们住的矮屋,不甚宽敞。今儿内务府来人,布置了一下午。也不知住惯了那堂皇宫殿的人, 该如何安置得习惯。
星檀正往自己屋里回, 却见江蒙恩从对面出来。正寻来她面前一拜,“陛下让奴才来问问, 姑娘可用过晚膳了, 不若往那边厢房里,与陛下一同用膳。”
星檀自记得白日里的事儿。分明是他占了便宜, 还偏偏籁着她欺负了他。如今再去那厢房,岂不是说不清道不明,更要吃亏的。“将将在祖母那里用过一些,入夜了, 不便多食。便就有劳江公公回话吧。”
江蒙恩方面上的笑容顿了一顿,见人已转身往那闺房中回了,便也只好往回回话去了。
夜雨寒凉, 星檀靠着窗下暖榻,依着今儿晌午孙太医给祖母开下的药方, 翻看药书典籍。知道些用药的性味,方好搭配食饮,避开相冲,助以食补。
丘禾从小厨房端来药茶,正劝着她用下。门上却被人从外敲响了三声。
“阿檀, 是朕。”
“……”她手中书本微微放下,却往门外的方向望了望。“夜了,陛下怎还不睡下,来这边做什么?”
门外的声音顿了顿,“不是该,借你的暖榻来用?”
“……”在芳宜轩的时候,她惜得他身上有伤,便也未与他计较。夜夜共处一室,只隔着小片的距离,他睡暖榻,她睡床。可这还是国公府上,祖母的还正睡在隔壁,他怎就如此好意思了?
她只冷冷回了话去:“陛下请回吧。”
丘禾一旁不敢做声,却见门外那抹影子缓缓走开,方没忍住笑,又问起自家小姐:“陛下可是在求着小姐开门呢?”
却听小姐话中训斥:“圣上的意思,可都被你猜着了?”丘禾方不敢再将两人打趣,“那小姐快将药茶喝下吧。天凉了,就怕那些虚寒症复发。”
星檀饮下药茶,目光方重新落回那医书上。只再看了几行,便觉乏了,方吩咐着丘禾伺候盥洗,才好安然睡下。
秋雨下了整夜,淅淅沥沥,等次日清晨,天却又凉了些许。星檀早起侍奉祖母,却听闻得院中内侍说着话,道是皇帝四更天的时候,便往早朝去了。
晌午,松柏院里来了客人。还是陆伯亲自来传的话,将军府上老太君听闻祖母病了,前来探望。
祖母身子还不好,星檀未许她出门,便自己替祖母行来国公府外迎着老太君进来。
老太君身边,却跟着个妙龄的小女儿。程大将军府都是与大周保家卫国牺牲的烈将,唯一的小公子程青松,如今也跟着沈越在北疆战场上历练,却从未听闻过,老太君有什么孙女儿。
星檀还在迟疑着,那小女儿已迫不及待小跑来她面前,只捉起她手臂,“皇嫂!”
记忆在飞驰,她只忙继续打量着眼前的人,方才看出几分端倪。小女儿却皱眉起来,“皇嫂可是不记得我了?”
“是、还曦。”星檀喜极,只眼前的小姑娘,已生得亭亭玉立,一身鹅黄的小氅娇俏可人,眉目间却是胜似元惠皇后的惊艳。
“你可还记得,那便好了。”对面的人抿着桃红小唇,再往她面前贴了贴。“你回来也不记得来寻我,我还是听得上回在将军府上的事儿,方知道你回了。”
“长高了,变美了。是个大人儿了。”星檀笑着拾起她的手来,“外头凉,我们进去再说。”罢了,她方再看向老太君,“祖母还卧床,只好我来请老太君进去了。”
老太君笑着,“不必客气。还曦念着你紧了,你们多说说话。我自己行路便是。”话落,老太君已跟着陆伯走去前头。
还曦双手搀着星檀,紧紧的,似怕再丢掉什么似的。
“你可还走不走?不走的话,我以后日日来寻你。”
星檀刮着小姑娘的鼻子,“公主住着宫里,日日来寻,恐是不便。”
“我才不住着宫里。我如今陪着老太君住,且就隔着几条街,很是方便的。”
星檀听得这话,却也几分奇怪:“公主已出嫁了?”
还曦面上羞红,忙摇头,“不是。”
“他那时候亲征征讨四皇兄叛军,许是唯恐自己回不来,便将我交给老太君照料。后来住也住惯了,便也不想回去见他。”
“……”星檀自听得出公主这声“他”指的是皇帝,“公主…不想见陛下?”
小姑娘撅了噘嘴,方又垂眸下去:“谁叫他将你弄丢了?”
星檀自也沉了声儿。他有多看重这小妹,她是记得的。可听来,还曦似已许久未曾与他说过话了。
“公主便一直住在将军府上,未曾回去过?”
“嗯…他以为你死了,躲在承乾宫里不肯出来。可那又怎样,人都被他弄没了!不能原谅。”小姑娘说着,眼底已有几分氤氲。
星檀方忙转了转语气,“我们便不提那些事儿了。”
回来松柏院,老太君便寻去了祖母的屋子望病。星檀一旁陪着,听着两个年岁相仿的老人家谈着话,岁月无情,许在她们这个年岁的同辈,多数已归西方净土,是以二人之间便更为惺惺相惜了。
临到午时,星檀方替祖母将老太君送了出来,还曦也跟着一旁,要与老太君一同回将军府了,却与她笑着道,“明日我再替老太君来探探老夫人,也来看看皇嫂你。”
星檀笑着合礼,却见那抹明黄的身影正缓缓走近过来。
陆伯眼力儿好,方与众人提点,“是陛下回来了。”
老太君行去一旁,候着作礼。星檀也一同跟着,只等那人靠近了,还曦却垂着眸,也不曾顾及礼数,只当是看不到这个皇兄。
星檀却也察觉得几分异样,方小心打量着皇帝的面色。
凌烨目光正落在小妹身上,这三年不肯来见他的人,如今终肯出来,见她的皇嫂了。他方微微叹气,与老太君道,“还曦又长高了不少,这三年,与老太君添麻烦了。”
“陛下客气。公主贴心可人,青松走后,老身亦有所寄靠。何来的麻烦。”
他只再看向小妹,他为人兄长,自然得大度些,“天转凉了,可多添了衣裳?朕让江总管再送去些司珍坊的秋冬新款样。”
“将军府的衣裳厚着,便不劳陛下费心了。”
他心中一凛,小妹是还与他拧着气。唯有压着喉间那声叹息,未曾让人察觉,方淡淡道,“那便好。”
老太君知公主这些年的脾性,只好再与皇帝作了别礼,方道了几声好言,才带着公主告退。
星檀正跟着老太君身后,要将人送出去,却正撞上皇帝的目色。那双眸中几分失落,却很快于她面前闪躲开来,随之负手往松柏院中去了。
入夜,秋风再烈了几分。松柏院中四季常青,高墙却未曾拦住院外的枫叶,被秋风送了进来。迎着的烛火微弱的光,缓缓飘落在星檀脚下。
她方将将侍奉祖母歇下了,只望着对面的灯火,踌躇在门前,还未曾进去。却见得江蒙恩亲自打着热水从小厨房回来,手臂上还搭着几条厚重的绷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