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当即决定什么都不靠弓天逸了,还是自己去打探好。
他掏银子,准备请陵城的几个官员吃席,谁知道一个个的都推掉了。
他们还都不是敷衍,而是突然间,陵城整个城池都变得十分忙碌。
“我确实是没有空,如今流民增加,我们得去登记人数,一个两个的哪里能忙的过来,洪兄,洪大人,不是我不愿意,而是你今天之前跟我说,我可能还有时间,如今确实是没有。”
洪天荣道:“那你就吃一顿饭的时间都没有,怎么,是看不起我吗?”
那人就连连告罪,“是真没时间,你若是觉得我骗你,便跟着我来,我带你看看流民之数。”
洪天荣今天一直在城内,倒是没有出城,于是跟着出城,瞬间被眼前数以万计的流民黑震撼住了。
乌泱泱的全是人,他的手一点点捏紧,“你们陵城怎么招来这么多人?如此一来,规模可不是一个城池了。”
官员就笑呵呵的,“我们可没有这个胆子,这些人都是送往乌塔子的,那里四处都在搞基建缺人的人。”
洪天荣:“搞基建?什么是搞基建?”
官员:“这是折苍大人说出来的词,说是基础设施设备,比如说一个城池里修路,下水道排水,还有各种工匠坊,唉哟,我也不太懂,不过细细品味之下,便觉得此词十分的贴切。”
他说完就不理人了,忙的脚不沾地,作为一个大官,却事事亲为,洪天荣原本以为他是为了躲避自己而不断的奔跑,做事,但是过了一会,却见他跑的熟练至极,绝对不是今天临时起意。
洪天荣终于忍不住,还是问出了自己心里的疑惑,“你为何如此呢?”
官员渴得掏出水壶喝了一口水,道:“什么为何如此?”
洪天荣:“你刚刚做的事情,直接让下属去做便也可以,为何要亲力亲为?”
官员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你这人是怎么回事,为人为官,拿着朝廷的俸禄,怎么能不为百姓们做打算?若是食君禄不为君分忧,岂不是成了吃白饭的?”
他摇头道:“这可跟我们每日去看的为百姓做主,共同建设美好陵城贴纸不符合。”
洪天荣好奇,“什么为百姓做主,共同建设美好陵城?”
此时正好到了下值的时间,他收起水壶,招呼大家下值,这才道:“我们边走边说吧,折苍大人不认同盲目加班——就是增加上值时间,到了点做完事情便能下值了。”
现在他可学乖了,每说出一个新的名词,就专门解释一番,然后笑着道:“你刚刚所问,与其我说与你听,不如带你去看,我正要回去交差,便顺道带你去一趟。”
他们回道衙门,这下子不用官员说,洪天荣也知道了。因为这座看起来很大的府衙门上,就用白纸写着这句话。
他在看见这句话后,瞬间便能理解是什么意思。
“君如舟,民如水,水可载舟,亦可覆舟,我们作为官员,自然要爱民如子的。”
交了差,官员就见洪天荣还跟着他,道:“下了值也没有时间,我今天约了汉字课,还得去学校夜校里面学习呢。”
这句话又让洪天荣好奇心起,“是那种汉字吗?你们如今都要学?”
官员懂他的意思,摇头,“不是必须的,但是如今这世道,你想要在陵城做官,必须得要学吧?不然你跟大家说话的时候,别人说几个字,你都看不懂,再者说,以后肯定会有更多的汉字书籍出来的,如果我现在不学,将来怎么晋升?”
然后看看左右,小声的跟洪天荣道:“我劝大人也学,毕竟这种简体字是折苍大人带来的,她这么多的学识,好像无缘无尽,现在不学,将来等她回老家把更多的书籍拿来,若是献给了朝廷,朝廷让人去看,大人要是会还好,要是不会,不就傻眼了吗?”
他说完就笑着走了,洪天荣跟在后面,倒是被他的话所镇住了。他走过去,也小声的道:“折苍大人,会将书籍交给朝廷?”
官员就笑了起来,“会吧?谁知道呢?但学无止境,多学一门字总是好的。”
洪天荣就跟着去了夜校。
夜校只有这么一所,教导他们识字的人叫张婉,是乔年的妻子,如今也是社区委员会管事的。
官员坐下去,掏出毛笔和纸,洪天荣坐在他的身边,也迟疑的坐在了木椅子上面。
这桌子跟他们之前的案桌有所不同,案桌是要跪坐的,但是这个桌子和椅子组合起来,却是不需要跪坐,而是直接坐在了椅子上。
桌子比椅子又高一些,用来读书写字正好。桌子也不是平日所见的长桌,比起普通的桌子,这张桌子明细是做了一个屉子,如此简单的设计,就让整个桌子瞬间变得能藏匿住更多的东西。
正在慢慢的观察,就见穿着粗布的小丫头走过来,不好意思的看了他一眼,道:“这位老爷,昨日我坐在这个位置,屉子里面放了一张纸没有拿走,可以将它还给我吗?”
洪天荣往屉子里面一看,果然见着一张纸,只是刚刚烛光太暗,他没有看见。
他看向这个小丫头,“你也来……来学汉字?”
小蕊点头,“是,我和我爹在纸匠坊做事,白日里做了事情,晚上就可以来学汉字了。”
然后拿着纸迅速的跑走,回去占了位置,见门口出现了自家阿爹,连忙喊:“李爹。”
李果子便连忙过来,“纸找到了吗?”
小蕊:“找到了找到了,就在抽屉里面。”
李果子这才放心,“你今日就用纸练习吧?别在泥土里面写了,总要试试在纸上写字的感觉。”
李果子和小蕊是来陵城半年的流民,虽不是父女,但是在陵城登记的时候,李果子还是将两人的关系定为父女,这般也好互相照应。
他孤身一个,养小蕊养的也用心,如今还有人给他介绍媳妇,他却没有心思,做完事就带着小蕊来这里学汉字。
“虽然现在看着学汉字没有用,但是等以后朝廷启用汉字代替现在的官字时,咱们出头的机会就来了。”
李果子认真的对小蕊道:“你多刻苦些,说不得以后还能有大本事。”
小蕊已经尝到会识字的好处了,她就是因为会识字,才能直接分配到纸匠坊去算账,不用去做苦力活吃苦。
于是郑重的点头,拿出笔墨纸砚,小心的放在桌子上,然后屏住呼吸,在纸上写了一个苍字。
这是折苍大人的名字,她以前被折苍大人救过一回,十分感激她,于是在纸上写的第一个字便是苍字。
旁边的李果子也道了一句:“天而苍。”
见他们写个字如此的慎重,洪天荣慢慢的收回自己的目光,不解的问正在嘴巴里念念有词背诵什么“阿伯色得额——”乱七八糟东西的官员,“如此平民,怎么也能来这里读书?”
官员不满他打断自己背诵拼音表,埋怨的看了他一眼,这才道:“这是夜校,是折苍大人办的,只要是愿意来的,都可以来,反正是免费的,并不收取束脩,不过也不提供笔墨纸砚,权贵和富人来这里,用的是自带的笔墨纸砚,要是穷人家来,便带一盆土,用棍子在土里面写字。”
他看向旁边的父女,道:“他们我知道,是这里坚持最久的穷人之一,半年来都是用的沙土,昨日好不容易带了纸来,却舍不得用,走的时候竟然还忘记了。”
此时,人越来越多,穿着各类衣裳的人也多了起来。
有穿的珠光宝气的妇人,有大腹便便的富商,有随意裹着一件外衫的铁匠——很明显,因为他满头大汗的扛着一把铁锤进来的,手里还牵着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屋子里面瞬间挤了起来,但是没有人说话,即便有人说话,都是小声的压着嗓子,窃窃私语。
洪天荣就想再问问官员,却见他早就已经闭上了眼睛,然后嘴巴里面念念有词,明显一副你别跟我说话的架势。
洪天荣尴尬地摸摸鼻子,然后无意间往后面一看,却看见了一个由红色颜料写的大大的静字。
之所以认得是个静字,因为旁边还用官字也写了一个静字,两个字排在一块,有相似之处,倒是大概能猜得出来是一样的意思。
洪天荣就闭嘴了,安静嘛。
但是下一瞬间,就忍不住捂住了鼻子。一股子臭味传了进来,一个汉子坐在了他的旁边,大汗淋漓的,说话带着气喘。
见洪天荣如此,有些愧疚的道:“真不好意思,我卖完臭豆腐一般是要回家换衣裳的,谁知道今日耽搁了一些时辰,没有来得及换。”
倒是官员笑着道:“没事,最近天越来越冷了,你们在外面摆摊不容易。”
汉子就感激的道:“多谢,多谢。”
他转身过去,在自己的盆土里面拿出棍子,认真的复习昨日学过的字。
洪天荣跟他离的近,此刻便问,“你刚刚说,你卖的豆腐是臭的?”
汉子本是不愿意在学堂里面说话的,不过他一身臭味,这位明显看起来是朝廷官员的大人并未对他进行苛责,他便想着要回报一二,便放下手里的棍子,道:“是的。”
见这位大人求知欲很大,便解释道:““如今咱们这种世道,粮食不够吃,但是豆子只要种的多,肯定是能够保命的,因为豆子能做的东西多。”
“去年在朝廷的倡导之下,我家也去开荒,种了许多豆子,毕竟去年后面没有战乱,折苍大人给了农肥,老天爷又赏脸,收成好,家里可没有死过人。”
汉子本身想简单说说的,但是一说起来做兴奋,说的话也多了。
“我家里收了许多豆子,粮食也够——有饭吃的时候谁愿意吃豆子啊,我阿爹便将豆子都做成了豆腐,想要卖出去。”
“可跟我们一样想法的人实在是太多了,但别人聪明呀,别人都是做一些豆腐去卖,满满的挑出去,空的框子回来了。我阿爹就觉得人家傻,多挑一些出去肯定能多卖一些钱,哎,他就做了许许多多的豆腐,可第一回 做,卖相不好,也不好吃,谁愿意买呢?急的他差点晕过去。”
“可晕过去也没有办法呀,豆腐卖不出去就发霉,发臭。我们都劝慰他,虽然是浪费了一些豆子,但今年收成好,不要紧,但他哪里浪费过那么多粮食,说是十年前有这么多豆子,我家弟弟就不能死。”
“哎,老人家就过不去这个坎,天还没亮就想去投河,幸亏折苍大人带着山大王在那边猎食,这才把我阿爹救了。”
“折苍大人是什么人啊,一听我阿爹的话,便教导我阿爹把发霉发臭的豆腐做成了霉豆腐和臭豆腐,好多人都喜欢吃,愿意来我这里买臭豆腐。”
他笑着道:“这次折苍大人开夜校,我本是不愿意来的,白日里已经够累了,晚上回去还得磨豆腐,哪里还有精力来读书写字?再者说,读书写字能是我们这样的人可以碰的?可我阿爹从上回豆腐的事情里认定了读书人脑子灵活,有用,不然他急的要去死的事情,折苍大人却一瞬间逆转,让发霉发臭的豆腐成了宝?”
他有些得意,“便逼着我来了,也幸亏我来了,如今凭着我能认得几个字,家里的人都得人一份敬重。”
读书人了嘛。
洪天荣就道:“那你如今认得几个字了?”
汉子就道:“大人,我们如今在的班级叫做大班,能坐在这里的,肯定是通过了中班的结业考试,一般的常用字拦不住我。”
不然,他也不会如此骄傲。
不过,说到这里他已经有些急了,见洪天荣还要再问,他的脸已然不再骄傲,而是焦急,官员就不得不睁开眼睛,拉住洪天荣的袖子,道:“别为难人家了,他已经耽误了很长一段时间,再不复习昨天的字,待会张先生来了,抽到他不会,是要受罚的。”
洪天荣便有些讪讪的道:“如此,倒是我的错了。”
等到一声钟声响起,张婉上了讲台。讲台上是一块木板子,涂成了黑色,然后用黄土块做成的粉笔在上面写字,道:“今日我们来讲什么是定语从句。”
已经是学到句子了,不过这种语法只是简单的一节课,不会学深,他们一共两节课,一节课要是讲深了,便会浪费时间,因为这些人里面,绝大多数的人跟不上,日常中也用不到,只能是简单的讲过去,他们主要还是学习字。
然后第二节 课,是汉数。
本来这种数字奇奇怪怪,名字也奇奇怪怪,据折苍大人说这叫什么阿什么伯数字,但是太难记了,大家便自己取了名字,叫做汉数。
汉数比汉字更加复杂!所以想学的人要负责更大的精力来学,张婉甚至将要新学的汉字写在黑板上后,便用了半节的汉字课来教汉数。
“上回我们就说了乘法口诀表,大家还记得吗?”
自然是记得的,不然也不敢来上课,每个人都点头,张婉也不会去检查这些人到底会不会背,那样就又浪费时间了,在夜校里面,时间就是生命。
她立马又教授下面他们要学的更加深奥的算术。
“这种X和Y,埃克斯和歪,又都叫做未知数——虽然读起来很怪,但是用起来却很是方便,很多东西都可以算出来。”
“比如,从商的,你们可以用未知数来算你们需要的成本,盈利额等等——”
学的时候很复杂,学懂了之后,便让事情变得简单起来。
一屋子的人努力学,洪天荣占了一个位置,却什么都不会,然后大概也知道,自己是因为身份特殊才能在这里占个位置,明日再来,怕是要遭人嫌弃了。
他摸摸鼻子,等钟声再度响起,他跟着官员一起站起来,道:“咱们现在是要回去了吧?”
官员点头,“夜快深了,自然是要回去的,不过我回去之后,还要温习今日的功课,怕是不能陪你了。”
洪天荣已经绝了请他吃席的心,笑着道:“好,我也回去歇息。”
然后走出学堂,发现这里一共有三个大屋子,他们刚刚出来的地方叫做大班,另外两个叫做小班和中班。
他大概能猜出每个班里面学的东西都不一样,进度不一,他去的大班是最厉害的。明日要不要来小班里跟着听一听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