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生们乌泱泱往门口去,这时候,洪天荣跟官员分离,正要坐着马车走,就见两个人在讨论地暖的事情。
“如今天越来越冷了,我问了先生,说是到十一月中旬的时候,就开始有地暖了,到时候,咱们将孩子和阿爹带来吧?”
“你带他们来做什么?”
洪天荣望过去,这是一对小夫妻,只见两人互相搀扶着往外走,妇人道:“在家里烧柴火多费啊,不如带到这里来,能读书,还能有地暖。”
男人就觉得有些丢人,“不要——我如今工钱多了,柴火还是能买的起,孩子们那么小,阿爹阿娘又年老了,你带他们来,不是乱占用地方吗?”
女人也没有强求,“你嚷什么嚷,你那么点工钱能管什么,若不是我在纸坊里面垫补着,你还想将你父母接过来?”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刚争吵几句,却又一瞬间商量起其他的事情。
“要不要给家里再添置一个铁锅?最近铁匠铺子那里上新了好多铁器,我别的没有看上,就看上了铁锅,买一口吧?”
两人慢慢的走,声音越来越小,逐渐听不见,洪天荣却觉得今日自己好像有偷听之症,倒是喜欢偷听人家说话,此时人家走远了,他还觉得意犹未尽。
他这是怎么了?
等回到驿站的时候,就见弓天逸正在训斥驿臣,洪天荣觉得心里好累,但又不得不走过去,“这是又怎么了?”
弓天逸勃然大怒,“怎么了怎么了,你可知道,这群小人竟然敢将朝廷命官不放在眼里,我跟他们说帮我去要一刀兰林纸来,你猜他们怎么说?啊?气死我也!”
洪天荣最近关注的都是陵城的民生大事,听见兰林纸没有反应过来,“什么兰林纸?”
驿臣便委屈的道:“洪大人,兰林纸是最近新出来的一种纸,上看有兰花的清香,本是张婉大人今日白天带着人来视察我们这里的后厨卫生时忘记拿走了留下的,我们便将纸张放在了博古架上面,等着张婉大人下回来的时候再还给她,谁知道……谁知道……”
谁知道弓天逸直接不问自取,拿去用了,还让他们再去拿一刀兰林纸来给他用。
让驿臣说,弓天逸不问自取的时候已经就是偷了,如今还想要他们去给他买纸,说是自己用,但没准就是拿回去送人,毕竟兰林纸就是他们也不好买。
驿臣其实也明白,有些朝廷官员就是需要下面的人孝敬他们,如果换做其他地方的官员,说不得听他这么一句话,便会立马屁颠屁颠的去把兰林纸买好了送来,再会做人一点的,便还能去拍马屁,将所有的好纸都给他买一份,给足他的面子。
可是自己凭什么呀?他们陵城的人,对朝廷可没有什么好印象。当初,朝廷死活不派兵过来,导致安家将军死了两个。
少城主死在了南边,老城主死在了北边,当初若不是折苍大人神乎其技,弓箭百发百中,射死了对方的首领将军,他们也不会有如今的日子,陵城早就没有了。
就算要感激,感激的也是隔壁泉城。
现在好了,陵城越来越好,朝廷的隐士还想作威作福,根本没有可能,如今他们什么都不怕。
以一己之城对抗两国,他们做到了,死了多少兄弟,朝廷的人可没有脸面站在他们流血的地方要东要西。
驿臣就一脸“你偷完东西还抢”的委屈模样,看的弓天逸更加恼火,洪天荣心力憔悴,只觉得如此小事,怎么就能让弓天逸生气成这样,他深吸一口气,对驿臣道:“若是能买,麻烦你替我们买一些,到时候我给你银子。”
驿臣:“不是银子的事情,而是这种纸根本买不着,人家张婉大人能有,也是因着折苍大人有,她们住在隔壁,离的近,这才有机会能拿几张。”
“弓属官把纸拿走之后,我们还没告诉张婉大人,毕竟东西是她的,我们只是提醒弓属官,放在博古架的东西都是有主的,这里是驿站,来来往往的都是官员,难免有记性差的将东西丢在这里,便都放在这博古架上,两位大人来的第一天,我们便已经说过一次了。”
洪天荣便想了想,发现还真是的,似乎是听过他们说这句话,但当时谁也没注意这事情。
他们当时正为了没有住进城主府反而被逼着住进驿站而恼火,哪里会记这些小事情。
他叹气,若是之前,又或者在任何一个城池里面,哪个驿站的驿臣敢这般跟他们说,但这是陵城,短短几日,他就已经承认了这个事实。
陵城的人敢。
他们手里有兵,有乌塔子,有人,有粮食……来的这些天,他已经充分的认识到,陵城已经自成了一个小国。
而旁边的城池都像是依附在它身边,靠着它从商,模仿着他的路子,慢慢的前行。
这是一个不受管控的城池了。
而这个不受管控,洪天荣在很多城池里面都感受过,但在陵城,他的感受却又不一样,他觉得这里的一切都令人惊艳,他们的不受管控没有令他感到愤怒,也没有不适,而是想要参与进来,感受着他们的生机勃然。
他头疼极了,对着弓天逸第一次说出了重话,“弓属官,若你无事,便待着不要出来,免得总惹出事端。”
弓天逸:“………”
所以,连洪天荣也开始教训他了?
他愤然离去,气的脸色苍白,只觉得天旋地转,然后阴着脸,将桌子上的兰立纸全部撕烂,丢进火堆里,再拿出自己从京都带来的纸,在上面写字,再装进信封里面,出门交代自己的随从。
“送去京都,快去快回。”
等人走了,他回到房中,阴笑一声,这才放心的睡下。
而这一切,都不在折苍想去关注的事情里面,她将重点放在了制作水泥上面。
烧窑烧砖已经在热腾腾的开展了,这些其实陵城的人还有点经验,但是制作水泥,却是他们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
石匠们知道这是一种新的物品,而且看这架势,以后也会是他们的活命家伙,都铆足了劲去学。
折苍也在不断的试验中。不过现在,她还只能去用这些水泥去修人行的路,可不敢建房屋,就怕发生一个好歹,房子塌了,那她的罪过就大了。
这时候,其实古人已经有简单的烧制石灰的法子,她要用的便是将石灰,粘土和炼铁矿渣混在一起,烧制成水泥。
这些东西其实都是现成的,刚开始她本来就想用水泥修路,但是想要做水泥,则需要达到高温锻造的效果,刚开始炼铁和煤矿没有大量开采的时候,根本做不成水泥。
等了一年,终于可以有炼制基础了,这才敢大规模生产。
流民来了,人够了,陵城的水泥生产和修路同时进行,虽然是冬日,却是热火朝天的景象,实在是让人见之欢喜。
洪天荣还去过几次,看着一群人卖力的在搅拌水泥,脸上的神情激奋,明明干着最苦最累的活,却好像活出了一种不同的命格。
“为什么呢?”
他喃喃了一声,却又在下一瞬间他们吃饭的时候,明白了。
陵城十分舍得,给他们吃的都是白面馒头,白米饭,竟然不是稀粥。
还有鱼——这个倒是应该的,陵城还有一面靠着海,鱼是他们这里便宜的东西,但是之前他们也不是人人会吃的,因为难吃。
没有油和一些其他的调味东西,鱼再怎么做都是腥的,农人都不喜欢吃。
但是陵城官府做出来的鱼却香味扑鼻,十分好吃。
洪天荣情不自禁的走过去,蹲在一个正吃的高兴的汉子身边,问,“你们就是为了饭而努力活着的吧?”
这汉子不知道洪天荣是什么官,不过不管是什么官老爷,他们都还是敬畏的,连忙道:“还有宅子。”
洪天荣:“……嗯?”
汉子就有些着急的表达,“不仅给饭,还能买宅子呢。”
陵城的宅子是限购的,不过管事的说了,等水泥再成功一些,就给他们在郊区建安置房。什么叫安置房,他们也不懂,不过他们问了,现在努力的干,朝廷都记录在册的,到时候给他们贷款。
什么是贷款?他们也不懂,但是管事的说,只要交一部分钱就能住,后面的银子,只要每个月还上就好。
天下哪里有这种好事?
他就道:“回大人,我活着,正努力买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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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学到就是赚到
洪天荣在这里转了几天, 就准备收拾东西回京都了,因为他知道多说无益,这里的人不需要朝廷再给他们画大饼, 再者说, 他来的时候, 圣上给的饼也算不得大。
至少,他在见到陵城后已经没有将这块饼说出来的自信。反而, 他开始想要通过自己的特殊身份,在这里买块地。
以后要是有个万一,来这里养老是真不错啊。于是,洪天荣在走之前, 不仅采购了一批他想带回去的“陵城特产”, 还有一一张走乔年后门得来的地契。
然后他又得知他在走后门的时候, 弓天逸也想买座宅子,却谁知道直接被乔年拒绝, 看着弓天逸在驿站里面怒火冲冲的模样, 洪天荣就觉得自己的待遇十分不错, 并因此而感动了一刻。
腊月初,他和弓天逸的马车出了陵城, 在走出陵城那一刻,他看了一眼陵城那块界碑。
古老,苍朴, 带着一种厚重的渲染,让人觉得陵城会永远在这里, 不会被风沙吞噬, 也不会被战争所破坏。
洪天荣看着那块碑, 想要感慨些什么, 却最后只道了一句话:“恐天不幸,没让折苍降之京都。”
这个人在哪里,哪里就能赢。
弓天逸听见了这句话,嗤然一声,“你们就是被这小丫头片子给镇住了,其实没什么厉害的,我倒是觉得,她蛊惑人心有一套,你没看见吗?陵城的百官都听她的,这才是我好奇的事情。”
洪天荣没有搭话,而是关上马车车窗,然后从怀里掏出一个手炉来。
这种手炉其实制作很简单,由炉身,炉底,炉盖以及提梁组成,小小巧巧的,可以塞进袖子里面去,又称为袖炉等。小炉子里面加了炭火,之所以说是给贵人用的,则是因为要用无烟的好炭,不然就熏的很。
炭火很贵,一般人用不起,洪天荣就见他们做了棉手套。
没错,这是今年才流行起来的一种棉质的手套,就和被子一般,用布裹了棉花,做成足够容纳五根手指头的套头,将手塞进去,再绑好,出门就热一点,至少不用长冻疮。
不过后来这种套头瞬间被另外一种做成五根指头都分开的手套取代,后者的五根指头裹在手套里可以分开使用,更加实用。
不过洪天荣觉得那般让手指头变的笨拙起来,还是这种手炉好用。
“简简单单的东西,其实谁都可以做出来,一做出来,大家就明白是怎么用的,但是之前为什么没人去做呢?”
弓天逸也买了一个手炉,有些看不起洪天荣为了个手炉就在这里絮絮叨叨,道:“自然是陵城朝廷倡导,咱们只倡导读书,自然读书人多,他们这里的人尊崇一个匠人,自然是做出这种东西的人多。”
能工巧匠,但可成不了大事。
洪天荣:“……”
我就是不小心说出了声,也没要你回答啊。
他索性不说了,闭目养神。
而他们一走,最高兴的就是驿站的驿臣,他让人赶紧烧硫磺蒸弓天逸的屋子。
小厮问,“洪大人的屋子熏不熏?”
驿臣摇头,“洪大人至少是个人,人跟人之间不用消毒。”
这种用硫磺消毒的法子还是折苍大人上回在染坊发现了死老鼠的时候让人做的,当时驿臣的妻子正好在场,学了回来告诉他,他便学了。
等硫磺燃气,一股难闻的气味散发出来,其他人都掩住鼻子,唯有驿臣满足的很,“就是这种气味,只要闻见了这种气味,不知怎的,我心里就安心的很。”
正在熏硫磺,就见外头仆从引了戴着红袖章的张婉大人进来,驿臣连忙过去,“张大人,今日不是还没有到查卫生的日子么?”
张婉:“今日抽查,就抽到了你们驿站。”
然后满意点头,“看来你是个好的,很注重卫生嘛。”
给驿臣打了个十分。
这是张婉特有的评分制度,满分就是十,驿臣心中大喜,等人走了,只觉得自己走了大运,回家之后,还切了一点酱驴肉回家,跟妻子道:“说不得就给我升官了。”
他妻子是染厂的管事,正在研究折苍大人说的隔水布料,没有听见前面半句,只听见了后面半句,好奇抬头,“你怎么知道我升官了?”
她升大管事了。
驿臣:“……”
他突然有种被妻子比下去的落寞,只好拿出酱驴肉,“我猜的,还特地买了酱驴肉给你庆功。”
于是就烤着小火,吃起酱驴肉来,吃完了,驿臣看看天色,已经是晚间了,问,“你今天还要去夜校吗?”
妻子点头,“去,今日张婉大人教我们勾股定理。”
驿臣:“……”
“勾什么定理?”
“勾股定理。”
“什么股?”
“勾股。”
两人对视一眼,然后双双笑了。
“我也很震惊,这名字……实在是有些不含蓄。”
哪里是不含蓄,实在是奔放。大腿还能用勾的?
不过名字虽然奇怪,却很复杂,众人都学的十分吃力,得要早早的就去温习,于是妇人走了,留下驿臣一个人在家里——他学完了简单的汉字就不愿意去学汉数了,看不懂,打死也不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