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妧领着迟绥从容靠近,真炁轻击腰间碎石坠,而后抬手行弟子礼,道。
“见过长老,九幽平原一事已经尘埃落定,现由青崖书院的儒修查明后续。迟师弟他……受了伤,待回据地请丹师为他疗伤之后,我会带他回宗。”
陈长老相信徐妧为人,目光匆匆掠过迟绥,便向她点了点头。
“如何处理,你有分寸即可,但妖修不顾规矩,越下境致众多人修殒命一事,你要将知道的事情仔细禀报宗内。”
说这话时,饶是一贯来好脾气随和的陈长老,也露出了几分肃杀怒意。
哪怕各族之间生死争斗,但不以一境天柱为战场,任由修为低微的后辈在此自行历练,已是一种彼此都默认的规矩。
妖修如此作为,真当人族好欺负不成?!
徐妧微微颔首:“弟子明白。”
陈长老的目光还是没忍住划过迟绥,好好一个极高天赋的弟子,怎么突然就成了狐妖,还是这么敏感的时刻。
当初一个小小的安排,竟能带出两件大事。
迟绥倒是无所谓他人眼神注视。
过去百般遮敛,害怕暴露的天狐传承,在师姐从未表现出异样情绪的对待下,也让他以平常心正视自己。
“对了,方才你说青崖书院的儒修?”陈长老面色微变,道:“他们可瞧见迟绥的模样了?”
话音落下,陈长老又连忙自我安慰,倘若瞧见,又怎么可能放任徐妧和迟绥离开。
那帮看似儒雅随和的读书人,执拗起来最是难搞,满口的大道理能把人说得死去活来。
徐妧眼神清冷,淡声道:“嗯,迟师弟破妖修以山河社稷鼓设下的法阵时,他们都看见了。”
陈长老微松的一口气瞬间提起,有些惊诧道:“看见了!?”
他身后,一同来支援的太和宗弟子亦是好奇抬眸。
“长老不必担心,此次能够脱险,说来也要靠迟师弟力挽狂澜,他们也是明晓事理的人,自然不会有为难迟师弟的理由。”
迟绥在旁听她一脸平静的说出这话,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一旁,当时事态虽然危急,但师姐显然有破局能力。
让他来应对,说到底是为他造势。
听了徐妧简述事情经过后,陈长老恍然点头,眼底隐隐的警惕也温和不少,望向迟绥,说道。
“不论你此番变化因何而起,但所行值得赞赏,身为太和宗弟子,自该如此!”
迟绥抿了抿嘴,笑容有些腼腆:“长老过誉了,这些,都是弟子应该做的。”
比起先前如狼隼般凌厉带刺的少年,眼下迟绥谦逊的神态,让陈长老内心好一阵欣慰,连连赞许点头。
他视线偏移看向徐妧,无需多言,眼中感慨足以言明一切。
交谈了一会儿,知晓事情不宜拖延,陈长老从袖中掏出一叶灵舟往外轻抛。
众人这才一齐走上灵舟,赶回宗门据地。
灵舟轻盈划过半空,徐妧与迟绥在舟内对坐。
看着他唇瓣血色稍淡,带着浅浅笑意的眉眼间仍能看出是在隐忍痛苦。
徐妧嗓音微轻:“我记得坐镇此境天柱的是青木峰的宁丹师,她精通丹道,在太微垣颇有名望,有她为你调理疗伤,内伤很快便会好。”
传承自发吐纳妖气,堪堪破碎的脉内一经妖力流转,便犹如烈火灼烧般刺痛。
但听到这话时,迟绥勾起嘴角,笑道:“师姐怎么像是在哄小孩儿似的,我又不怕疼。”
“嗯,不怕就好。”受过风火炁眼之苦,徐妧哪会不知迟绥此刻会有多痛。
然而她也从未哄过人,情绪素来不太外露,迟绥这么说,她也不再言语。
迟绥一手支着脸,撑在桌上,看了看不远处的陈长老,正低声与其他弟子说话。
他便索性松手趴在桌上,模样有些懒散,抬眼看向徐妧,像是嘟囔般说道。
“师姐。”
“小的时候我若是生病了,我娘就会一边摸我的头,一边哄我睡着。”
“师姐,刚才我骗了你,其实可疼了。”
徐妧微微皱眉,正要说些什么,却看见他面色泛起不正常的红意,伸手探向他额间,指腹触及的地方滚烫至极。
此时迟绥虽是妖身,天狐之躯固然强大,但若是伤势过重,比之凡人还要脆弱也不是没有可能。
迟绥感到视线逐渐模糊,稍有松懈,一直支撑着清醒的那股劲便很快消失,口鼻间呼出的气烫得像是滚滚地火。
原想和徐妧开个玩笑,没想到现在怎么也收敛不住虚弱之势。
徐妧将手收回,却又听到他低声喃喃说着胡话,一声声地叫着爹娘、师姐,停在半空的手顿了顿,终是放回少年头顶。
真炁宛若春风吹拂,自轻抚少年头顶的掌间流散,为他驱逐炙热。
徐妧微微偏过脸,轻声道。
“长老,烦请您加快灵舟飞行之速,迟师弟伤势严重至昏迷,晚了恐怕留下隐患。”
陈长老对迟绥化妖一事,也是秉持着宗内处置结果没有出来之前,绝不可泄露半点,正告诫弟子们,就听得徐妧的平静话语。
回头一看,连忙点头应了声,掏出灵石便催动灵舟加快赶回据地的速度。
徐妧扭过脸,低声道:“多谢长老。”
白皙纤长的手指轻抚间,总会不经意碰到少年那双狐耳。
比起阿黄,这对狐耳要更软乎,被触碰瞬间还会灵敏地轻动,似乎是因为从未被触碰过,有些不习惯。
细软绒毛因晃动而轻扫徐妧指腹,带来些微痒意。
徐妧顿了顿,听着迟绥那些逐渐幼稚的胡话,犹豫了片刻,清冷嗓音微轻道:“乖,很快便到了。”
“师姐……我也会很厉害,特别厉害……保护在意的人……”
越发滚烫的体温,让迟绥没了清晰的意识。
只能感觉到头顶有凉意阵阵,轻拂周身,他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只是贪恋这股清凉,想要靠得更近。
徐妧神情不变,自入修行,离宗出外历练以来,她救过的人很多。
为此恩情而拜入太和宗的人也不是没有。
但像迟绥这般,执念深至不为大机缘所动的人,却是第一次遇见。
徐妧垂眸,澄明心境似未泛起波澜。
“迟师弟,我信你所言。”
“还望你问心之时,莫要让自己失望才好。”
第36章 骨肉至亲 在陈长老难得动用太和宗……
在陈长老难得动用太和宗长老身份的情况下, 灵舟飞入据地之内,带起一阵风,落在一座朱红小楼外。
“嘶……”
两名弟子走过来, 想要帮着将迟绥抬入小楼,却像是被扎到一般松开手。
尽管灵体护体,他们摊开的双手也已经隐隐发红,像是被细密钢针刺过一般。
徐妧见状,从佩囊里取出一瓶灵丹放在桌上,道:“你们先去疗伤, 这里我来吧。”
“是, 多谢师姐。”
两名弟子有些不好意思地让开。
徐妧身周萦绕春风徐徐,防着迟绥传承的自我保护伤到她。
伸手揪住他后颈衣物提起, 预想中会触及无形反伤的情况却未发生。
徐妧的动作微顿,随后将迟绥半提半扶地带下灵舟。
余下的事情,自有陈长老去处理。
徐妧便这么带着迟绥走入小楼, 瞬间一股清苦药香扑面而来,布下乾坤术法的小楼内部, 远比在外看起来的要宽敞许多。
不少弟子低头忙碌着手里的活, 偶然几个抬眼才有人瞧见徐妧。
迎来一名弟子, 轻声道:“大师姐, 陈长老方才已有传信,您随我来吧, 宁丹师已在药阁等候了。”
徐妧微微颔首, 道:“有劳了。”
他在前引路,直到药阁外,才停下脚步,为徐妧掀起布帘请她进去。
“哟, 宗里什么时候多了只小狐狸,唔……好纯正强大的血脉。”
徐妧刚走进去,一道打趣的声音随之响起,面容清秀的青衣女子正拿着一株灵植生嚼,目光来回打量徐妧和迟绥。
“宁丹师,劳烦您为他疗愈伤势。”徐妧将迟绥放在药阁里的一张榻上,不接对方话茬。
宁青藤笑眯眯地将手里灵植随手搁在身侧,拍了拍手走到榻边,看了一眼,啧声道。
“这么不爱惜自己的身子,妖脉都崩成什么样了,要是再晚一点送来的话……”
“会如何。”
“我也能救得回。”
尽管徐妧神情毫无变化,宁青藤还是为自己的回答捧场地哈哈一笑。
徐妧顿了顿,道:“那就有劳宁丹师了。”
宁青藤抬手张开五指,叹道:“也难为你有那么一个性格的师父,还能如此沉静,人嘛,何必总是严肃板着呢。”
话音落下,她另一只手抬起,表情没有波澜地将自己的小拇指掰了下来。
见徐妧仍然一脸镇定,才撇撇嘴让手恢复如初。
而掰下来的那根小拇指突兀化作一截细藤,拈着它的手指微微用力一碾,滴滴泛紫清露落在迟绥面上。
徐妧眼底神色微微有了变化,道:“他的伤已经严重到了这般地步?”
宁青藤笑道:“那倒不是,我懒得再专门为他调配方子、开炉炼丹罢了,况且能让你亲自带来,足以见其有多重要。”
徐妧微微颔首,道:“我先替他谢过宁丹师。”
宁青藤摆摆手没受她这声道谢,道:“最近刚把我本体修剪一番,这东西多得是,到时候还能敲你师父一笔,我又不亏。”
清露沁入迟绥体内,纯粹的蕴灵药力很快就起了作用,修复着虚实不定的妖脉。
强横传承也不再是双刃剑,流转的每一个周天,都带动了蕴灵药力冲刷四肢百骸内的暗伤。
宁青藤查看了一下迟绥的情况,确定没有其他大碍之后,便下了逐客令。
“好了,他这身躯足够硬朗,待药力耗尽,自会醒来,之后好好休养一阵就能恢复如初,你可以把他带回去了。”
徐妧点头,再度提起少年颈后衣物,将他提起扶好,向宁青藤再道了一声谢便要离开。
宁青藤见她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噗嗤乐出声。
亏得他比徐妧高出一个头,还像是小崽子般被揪着,也不知道这名弟子醒来知晓此时场景,会是什么表情。
“徐妧,你五师叔他……近来可好?”
见徐妧告退之后带着迟绥走到布帘前,在她身后,宁青藤忽然收敛笑意,低声问了一句。
徐妧顿了顿,暗道一声果然如此,随后转身看向宁青藤,道:“五师叔他一切安好,宁丹师可有什么话要我代为转告?”
宁青藤呼了口气,不知从哪儿又摸出一株灵植嚼着玩,低下眼摇了摇头。
“一切安好就好,我和他没什么好说的,稍后还要炼丹呢,去吧去吧,你别在这耽误我的时间了。”
徐妧见她转身佯装忙碌,便识趣不再多言。
离开药阁,走至小楼门前,陈长老竟是一直等候在外。
见徐妧出现,陈长老微讶道:“这么快便好了?”
徐妧道:“宁丹师费了些心思,只待他炼化了药力之后,就会醒来,长老在此等候,可是有要事与我说?”
“是,这个……”
陈长老有些迟疑,见徐妧眸光澄然等着他时,酝酿片刻,才把来意说明。
“之前来访的徐珠玉,你可还记得?这一次知晓你回来,她再次来访,还带着一个少年,说是想要见你一面,那少年,似乎是她的胞弟……”
关于徐妧的身世,陈长老有所耳闻。
但眼下,徐妧不仅仅是炽火峰主的嫡传大弟子,宗主乃至一众峰主亲手将她带大,视如己出。
宗内各大长老,亦是将她视作最为赏识的后辈弟子。
徐妧也不止一次证明,她没有辜负这些厚爱。
因此,陈长老在意的是徐妧想不想见。
哪怕徐珠玉身后的镇北王实力强横、权势滔天,也断然不会不顾徐妧意愿。
“她说明来意了吗?”徐妧眼神清冷,未曾泛起半点波澜,镇静如初。
陈长老摇了摇头,看了眼她身侧的迟绥,道:“只是说想与你见面,态度颇为客气,若你不想见他们,我替你推却便是,并非师出无名。”
徐妧垂眸沉思片刻,随后说道:“烦请长老先带迟师弟寻个安静处安置,我去见一见他们也无妨。”
陈长老下意识想要劝说:“此事,你无须思量太多,不见,想必齐峰主也不会责怪你……”
依着齐秋水的性格,别说是责怪,只怕是夸上数句都不够。
比起徐妧一直以来不在意的淡然表现,齐秋水对镇北王的鄙夷厌恶,从来都是不加掩饰的。
徐妧嘴角微翘,露出一丝笑意,道:“多谢长老关怀,只是见一面,弟子可以应对。”
“也罢,迟绥就先由我带走,你处理完这件事之后,再将他带回宗门吧。”陈长老知她有主见,便不再多说,示意身后弟子抬着滑竿上前。
徐妧微微颔首:“有劳长老费心了。”
陈长老看了她一眼,失笑摇头,他可无颜受徐妧这一句话。
要是这么说,当初徐妧答应他带着迟、裴两人去历练,才是真的费心了。
前往接待来客的地方路上,徐妧对于要见到的人,并没有太过复杂的情绪。
不爱不憎,基于这样的心态,反而让徐妧能够更冷静的分析,徐珠玉与其弟此次来访,究竟意欲为何。
徐妧低眸思量,一路前行。
在一路颔首回应同门弟子的招呼问候声中,终于到了那座堂屋前。
两人对坐在里,留在其中的弟子见徐妧进来,便告退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