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远处的顾狩元面色凝重,旋即又有些无可奈何地低叹一声,见白风岚不明所以地望过来,他以折扇侧了些许指天。
“这下,麻烦大了,徐道友此举恐会惹得劫雷威能增强,而镇北王……在下亦不明他为何要这般毒辣,始终是父女,何至于此……”
“顾公子的意思是这劫雷会殃及我等?”
白风岚脸色有些不好看,倒不是心疼山庄接连受到重创,而是担忧在场庄人的性命。
留在此处并不是为了看好戏,白风岚身为山庄少主,遇到事情岂能轻易寻借口离开,但若是因他决断导致庄人丧命,纵然最后他活了下来,也是难以承受的代价。
顾狩元眼神微凝,摇了摇头,在白风岚心神不宁因他摇头稍定之际,抿了抿嘴。
“此前从未亲历,在下不敢笃定,但依照劫云眼下气机变化来看,应当……会是这样的结果。”
不过几个呼吸间,众人便觉被无端注视,仿佛离不开这片天地,去往何处都会被锁定,这下白风岚不必等顾狩元开口,也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
此时,酝酿间隔较之先前要久上一些的劫雷,终于突破了云堆,暗紫雷龙色泽淡了些,眼瞳之中,却隐隐带着几缕金色。
所有人都看清楚这道劫雷,一瞬间心中浮现的想法便是——我等何德何能。
九品灵剑终是器物,也引不来此般天劫。
何况这不过是第三道劫雷,后面还有六道劫雷酝酿。
白风岚已经无暇去想太多了,深吸一口气,开始往外掏出各种灵物、阵盘以及防御灵器,并安排庄人定下心神,准备结阵抵御劫雷。
“少庄主!快看四周!”
正当他一边往外掏东西,一边沉声吩咐之时,忽有庄人惊诧喊了一声。
白风岚眉头紧皱,难不成是劫雷已经落下不成,循庄人惊喊的示意看向周围,他顿时愕然睁大了眼。
不知不觉间,在众人所待的这片地方,多出一丛丛翠绿草叶。
更有青木昂扬生长,投下错落阴影,三两只洁白小鹿屈膝跪伏在这些阴影之中小憩,而一些白鹿则是在他们身后无端出现的玉带溪流边低头啄饮。
端得一派安静宁和之像。
这时劫雷落下,挟狂风咆哮之势,覆盖了整片天地,震得所有人俱是心头一跳,眼前除去漫天刺眼的白光以外再无其他。
这是天劫,也是天罚。
白风岚满脸震惊地捏紧了拳头,看向自己安然无恙的身躯,还有附近同样面面相觎的庄人,以及那似乎摇摇欲坠却仍然抵御着雷元肆虐的白鹿游林异象。
在场诸位目光下意识看向远处的雷劫中心,那道令他们记忆深刻的青白身影已全然看不见,却莫名在心底清晰勾勒。
白风岚心神激荡,总感觉有些什么话就要脱口而出,一时间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在他身侧的高手喃喃自语道。
“这便是……实乃是……吾辈向往之!”
第76章 老苟比 劫雷几乎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劫雷几乎像是被激怒了一般, 威势越来越大。
当九道雷劫中的第七道雷龙轰然落下,徐妧抬眸一瞬,剑光闪动, 于她身后冉冉升起两个庞大虚影,一个低头似看众生,眼含慈悲,一个怒目而视镇北王的身外化身,撼人心神。
徐妧承受着劫雷磅礴无尽的威能,咬牙忍下无边痛楚, 生生调动一切灵炁左右了雷元冲刷之势, 将其逼至绝影剑中。
天威岂是这么好借,饶是有运转不休的风火炁眼支撑, 徐妧身形也几乎在摇摇欲坠的边缘,而她双眸清冷,却又像是蕴藏迸发的岩浆般激昂。
这时候, 镇北王才终于正视这个女儿,先前的愤怒反而一扫而空, 只余下眼底一片冰冷。
杀招, 同样凝聚在他身侧。
绝影剑身光芒大作, 已经无法以肉眼直视。
徐妧周身刺痛得近乎麻木, 当雷元被尽数调动驱赶至剑中一瞬,天地仿佛只有耀眼的剑光无数。
剑出, 不归。
远隔数百里之外的北楚王都, 无数人因这遥遥骤然明亮刺目的光辉而惊诧不迭。
皇城之内,着一身黄袍的青年与一老者对坐博弈,皆手执棋子,却迟迟不落, 像是沉思,又像是将所有心神都放在了月德山庄处。
“此女若殒命在王都之外、北楚境内,寡人恐怕难以给太和宗一个交代,老师以为如何?”
“这世上许多事情,并不只是依靠强者为尊,牵引、制衡亦可为道,这一点,陛下比老臣更加明白,何苦要老臣再在陛下面前卖弄学识。”
“……是了,但不知此女究竟有何独特之处,镇北王想杀的人太多太多,能让他显露如此杀心之人,却似乎屈指可数。”
“左右,也逃不过野心二字。”
…
…
悬于上空的镇北王低头看了眼心口,眼中光亮逐渐黯淡,也愈发难掩杀意,但心脉寸寸断碎,残余剑气神通更是循着藏虚灵脉,直指灵台。
所经之处尽数摧毁绞碎,干净利落得不留丝毫余地。
站在他身后不过几步之遥的魏家主,顿觉一阵胆寒,这道剑气虽然不是冲他而来,可那锐利无双的暴虐气机,几乎是刺破了他的皮肤。
魏家主甚至来不及做出更多应对之策,就眼睁睁看着镇北王的身外化身重重坠落,砸在了一片狼藉的地面上。
恐怕就连镇北王这副身外化身也猜不到,徐妧真能凭一介五重境修士身躯,引天雷为己用。
可做到这一步,就算徐妧杀了镇北王,恐怕自己也受劫雷摧毁灵脉,与废人无异。
魏家主倒是对徐妧多有欣赏,毕竟一个与将死之人没什么差别的存在,也没有必要去计较太多,可惜了,若不是受这般心气所制,隐忍一番,她也不至于落得如此下场。
无论在场亦或不在场,所有观望这片区域的人,都不认为徐妧能抗得住接下来的两道劫雷。
她的殒命,几乎成了定局。
以自己的性命换取镇北王一具身外化身的命,值不值得?众人想不明白,却又莫名能够理解。
第八道劫雷砸落,如决堤般倾泻的洪涛,淹没了徐妧四周一大片区域,迸发的雷元几乎也在撕裂在场之人的皮囊与神魂。
魏家主见状叹了口气,也不再关注底下情况如何,安心阖眸等待着第九道劫雷落下,将他这具身外化身一并杀了。
这座天地间乌云堆垒,涌动的雷元气脉相连嵌合,笼罩的一切,都已纳入雷劫关照的范围内。
受天劫锁定,跑是跑不掉了,只能道一声倒霉。
令所有人都没有想到的是,雷元滋滋逸散过后,露出乌黑一片的地面,一道青衫身影却依然挺直了背脊,站在那里,纵然只余下微弱生机,却不低头。
徐妧以剑拄地,如瀑青丝垂落遮掩了她的容貌,在这极强威压弥漫之处,风不敢起,唯独她身周淡青清风徐徐萦绕。
“还活着……!”
“究竟是怎么横练的肉身,才能抵抗住这般威势的劫雷,简直恐怖如斯……”
“是件好事,可这最后一道劫雷,她抵挡不住的,哎。”
“诸位莫要再分神了,若不全神贯注运转抵御阵法,不仅是徐姑娘……就连我们也会死在这最后一道劫雷下。”
白鹿游林的异象,已越发朦胧淡淡,到了维持不住的极限边缘。
在白风岚和顾狩元联手下,众人各自布阵相连,咬紧了牙等待着决定生死的劫雷砸落。
而在他们之中,徐珠玉紧咬唇瓣,渗出丝缕鲜血,双眼一转不转地看向那道青衫身影,黑白分明的眼眸里血丝密布。
她好像想起了什么,可现在,似乎太迟了。
比起他人各种复杂的情绪,徐妧此刻心境反而十分平和,至于杀了镇北王身外化身一事,旁人以为她应当有的那些快意,却都没有分毫滋生。
不过是斩断血缘,羁绊已了,便不必再因无关人等引发心底波澜。
徐妧心神清明,尽管眼前一阵晕眩,被天劫雷元侵蚀过的身躯越发伤重,她也没有丝毫后悔和怯弱。
绝影剑也仿佛察觉到接下来要面对的可怖天威,原本清越的剑鸣之声稍显低沉,却也不敛昂扬剑意,乖顺地被徐妧握在手中,凝聚剑势,等候劫雷坠落。
徐妧也不是毫无动作,将师尊赠予的道道符篆取出,数十张品阶高低不一的防御符篆漂浮在她身周各处无风自动。
以及这些年来,师长们赠予和她自己搜集的防御法宝,也都尽数亮出。
大大小小的法宝与符篆交错,各色灵光或浓或淡,柔柔落在徐妧身上,一层又一层地保护着她。
徐妧眼神清冷,仰天往向劫云,沾了些血污的面容毫无狼狈,越显清冷出尘之姿,又多了几分难以言喻的昳丽,自心中坚定而发。
等候之际,徐妧却若有所觉地摊开手掌,一枚乌黑莹润的圆珠漂浮,光泽流转间,玄鸟珠之中那道朦胧意识,不断在向她祈求着一同历劫。
原本徐妧不打算让玄鸟珠出来,它乃是大妖炼制,本就是阴属之物,虽不沾染邪煞,但碰上劫雷也不好受,轻则本源受损,重则珠碎。
但现在,玄鸟珠却隐隐传达了它的渴望。
渴望在这劫雷冲刷后,那涌现出一线生机带来的蜕变。
“你要知道,倘若不受雷劫轰击,即便是我身死,你也能够在这之后不久获得自由,自炼成灵化形,或是等待下一任主人。”
“若受雷劫轰击,只为那一线生机,代价却极可能是万劫不复。”
“可想好了?”
玄鸟珠之中那道意识孱弱,甚至没有太多的思考能力,只有一些朦胧本能。
在徐妧清冷嗓音响起后,它却像是陷入了思索一般,不过几个呼吸,便传达给徐妧一个近乎笃定的回答。
“好,我不拦你。”
徐妧微微颔首,闭上双眸,凝神调节有些紊乱的气息。
不远处,一直被劫雷威压镇得躺倒在地的谢知白,眼底流露出了万般不甘,他不能轻易死在此处。
与旁人犹如傀儡般的身外化身不同,谢知白每一具身外化身都是他所布局的棋子,更影响了本体的修行,折损一具,都如同截断他所行大道。
谢知白眼底的不甘很快便化作狠戾。
正好这副身躯承载了魏家血脉,而魏家家主的身外化身又在此处,即便这副身躯再不能轻易踏入人道地域也无妨,先活下来再说!
魔修诡术里,有着能够以精血为代价而逃遁的一道法门。
此前镇北王未死,谢知白怕此术施展会被截住。
而眼下既然没了镇北王在此,谢知白自然也没了敢不敢,在所有人注意力都没落在自己身上的一瞬,暗涌魔气自谢知白身下流动。
魏家主身外化身从容赴死的神态忽然微变,皱了皱眉低头看向自己的身躯,本是饱满光滑的皮肤,此刻却莫名紧皱得如同树皮鸡肤。
丝缕精血赤红之气从皮肤钻出,向外飞散。
这时他才恍然明悟,顿时震怒看向底下不远处的谢知白,双眼瞪大似铜铃,可那诡术来得毫无预兆,待他察觉之际,已经失去反抗的力气。
谢知白对魏家主毫无关注的意思,他的脸上浮现一抹邪肆笑意。
即便知晓绝无可能,谢知白也一直很想诱徐妧入魔,尤其是在她一剑杀了镇北王的时候,这个想法越发浓烈。
可惜,就算太和宗的隐世强者此刻来救,也无法让徐妧从这最后一道雷劫中活下来。
魔修缺了个好苗子啊。
带着胜利者般的念头,谢知白收回注视的目光,不再多看徐妧一眼,将死之人,无需浪费心神。
一直老实呆在徐妧脚边的小嗷呜,歪头看向那边的谢知白,那头魔气浓郁浮动,似乎酝酿着逃遁诡术,这自然逃不过小嗷呜的察觉。
小嗷呜被徐妧再三说过不许帮她,以免自身本就有的暗疾严重,本打算老老实实地不乱动。
可是这魔修……
事情根源好像就是因他而起?小嗷呜虚着眼睛,咂摸了一下,念头单纯的小脑袋瓜子里,十分慎重地考虑了一会儿。
现在徐妧没办法分神去阻拦魔修逃遁,那它总不能坐视不管,放任徐妧一开始就想抓住的魔修逃走。
就算事后徐妧生气了,小嗷呜觉得自己也有正当的理由,让她不要生气。
小嗷呜圆溜溜的浅金色瞳孔微亮,心底因为帮不了忙的郁闷也被驱散了几分,天底下恐怕也找不出第二只和它一样聪明的小老虎了!
于是小嗷呜轻轻地挥了挥爪子,动静细微得就连近在咫尺的徐妧也没察觉到。
谢知白却陡然感到一阵心悸,惊得背后冷汗涟涟,他根本不知这道足以威胁性命的杀机从何而来。
难道是徐妧!?
不,不可能,她连站着都恐怕耗尽所有力气,怎么还可能分心对他出手。
至于雷劫……更不可能!谢知白咬牙加快催动诡术,即便为此心脉受损呕出一口鲜血也不顾。
但很快,谢知白眼中的光渐渐消散,连多余的一个字音都无法发出。
他的身躯并无增添一点伤口,只不过身躯之内的神魂,就像是被什么凶兽狠狠以利爪撕扯过一般,瞬息破碎溃散。
小嗷呜嘴边须须轻抖,满意地眯起圆溜溜的眼眸,软绒毛发遮盖着也能看出它的得意。
只是怕徐妧会看出什么来,小嗷呜很快又双掌交叠,老实趴在她脚边,遏制着帮上忙的快乐从心底冒出来。
它的担心显然有些多余,徐妧全副心神都落在最后一道劫雷上。
这恐怕就是宗主师伯所说的劫,迈得过去,自然是对在这之后的修行大有裨益,斩去血缘后也少了诸多束缚,可也要徐妧能够过得了这一死劫才行。
终于,劫雷积蓄得圆满,到了该落下的时候。
徐妧眸光一凛,呼吸在这瞬间变得绵长,耳边再听不见旁的杂音。
体内汹涌转动的灵炁竭尽所能修复处处暗伤,吞服的丹药化开药力,也在飞速疗愈着她。
小嗷呜忍不住悄悄抬眼看着此刻的徐妧,一袭青衣猎猎,袖间清风徐徐,背脊贴服的衣衫不掩傲骨之风,纵然面临几乎必死局面,也毫无半点惧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