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燃尽,时间到。”陈氏长女手捧匣子,问了句,“诸位诗作可都放在这匣中了?”
众人都说放了,她便笑着请了三位夫人上前来,其中就有谢氏。
“便幸苦三位夫人将此匣中诗作一一取出,以编号代之,隐去姓名后念出。”
先从匣子里拿诗的是个阮觅不认识的夫人,她随手抽了张纸,阮觅一看便知道那不是她的。
叠的没她齐整。
“一湖碧水映天蓝,万亩芙蓉掩绿潭。并蒂双开唯独艳,荷花朵朵已羞惭。”这是第一个念的,所以记为一号。
第二首诗是另一位夫人念的,“红莲似火千江艳,绿藕双花并蒂开。愿化相思成一叶,为卿低首到尘埃。”
接着才是谢氏,她等两人念完,才慢慢道:“我来才见月初圆,两度池开并蒂莲。嘉瑞还来非偶尔,悬知连岁有丰年。”
她们慢慢在前头念,下面的人拿着纸写下自己喜欢的诗的序号。有的人听到自己的诗被念到,偷偷往左右瞧,看看有没有人投自己,看到有,便眉梢含喜,没有见到,便是愁上眉梢。
阮觅听着,也能觉出其中的味儿来。写的有意境的,粗略一听,便能察觉差距。
又是一张纸被拿出来,是不同于旁人的方方正正。阮觅精神一振,欣赏了一下自己叠的纸,确实不错,整齐又干净。
谢氏缓缓展开,刚看清里面的东西便被震住,随后好笑地摇摇头。
“这是二十七号。”
“六月开满池,花头有两枝。你问共几瓣,问你知不知?”
众人一下子没忍住笑出来,仅有阮觅表情严肃,这不是她的,那就是段意英的。
大意了,她竟然更强。
学渣何必自相残杀?
轮了两三轮,再次轮到谢氏抽诗。她拿起那张纸,发觉同上一回段意英的那一张有个共同的特点,都叠得极为小心仔细,没有一个边角多出来。只是不知道里头的诗配不配得上这叠好的纸。
打开,刚看第一句,谢氏就明白了,忍俊不禁道:“这是最后一张,第四十二号。”
“并蒂稀而少,花果美且甜。试问真不真?让我试才知。”
这同方才那个“你问共几瓣,问你知不知?”简直就像同一个人写出来的。有人打趣道:“可一直都是一人只能写一份啊,这两份的,不作数。”
另外一些人听了她的话,笑道:“让我们来看看名字不就成了?”
阮觅绷不住了,瘫着一张脸感觉到社死。
不会写诗是她的错?
正当这时,段意英不耐烦开了口:“里头有一张是我的,怎么了?”
顿时没人说话了。
谢氏淡淡看了段意英一眼,出来主持大局,“如今诗作均以念完,诸位若已选好,便将纸条再次放入匣中,方便计票。”
刚才差点就被“扒马”出丑,不过还好只是虚惊一场。阮觅心想着,反正也是不记名投票,那她投谁都行,包括投她自己。
不然到时候谁名下都有几票,只有她什么都没有,那多寒碜啊。
于是阮觅大手一挥,在纸上写下个四十二。
至于她想不想得前三,阮觅当然不想。
此次所有诗作,前三名的诗会被拿出来供众人传阅。阮觅还是懂得害臊的,让人知道那大白话是她写的?笑话,怎么可能?
一人有三个名额,要分别写三个不同的号码。阮觅在写完了自己的号码后,还写了十六号,三号,这些都是她觉得不错的。
写完后很痛快交上去,坐在那儿等待结果揭晓。
而与阮觅的干脆利落不同,水榭中绝大部分贵女此时都犹豫不决。
在鳞京,段意英的名声可不怎么好。身份高贵是高贵,但性子太过阴晴不定。旁人经常在不知情的情况下惹怒她,随后被找麻烦。因而许多人奉承她,却又害怕往她跟前凑。
前些年段意英从来不参加赏莲会,仅有今年来了。故而她们并不知道,这位身份高贵的福安县主,竟然写诗连五岁小儿都不如。要是早知道,就算给她们一百个胆,也不敢这么明目张胆开口嘲笑。
那些笑了,或者是说了话的人心中惶恐,拿着笔的手都在发颤。如今想要弥补,只能福安县主的诗送进前三,显示她们对福安县主的尊敬!
福安县主入了前三,心情一好准不记得找她们算账。
但是有两首诗,哪首才是福安县主写的?实在难以区分!
有个人灵机一动,想到每个人可以写三个序号,那把四十二号同二十七号都写上去不就成了?
众人沉凝的脸色渐渐放松下来,显然都想到了这个办法。
此时的阮觅还是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美滋滋咬了颗果子。然后听谢氏展开纸条,念道:“四十二号。”
哦,没事,这是她自己写的。
“二十七号,十六号。”
嗯?
阮觅停下动作,她可没选二十七号,她记得这是段意英的。
这时的阮觅还没有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只是以为这位投票的人审美清奇。
但接下来。
“四十二号,二十七号,十六号。”
“五号,四十二号,二十七号。”
“二十七号,四十二号,三号。”
……
阮觅的果子,啪嗒一声掉在地上,滚了好几个圈。
她僵硬地坐在那儿,惊恐至极。
!!!???
天要亡我?
“经过计数,已经得出前三名。”经过冗长的程序,谢氏拿到了写着名字同总票数的纸,她眼中掠过点惊奇,朝阮觅那里看了一下,很快又收回目光。
痕迹清浅得令人难以注意。
“第三名,二十七号。”她笑着看向段意英,示意段意英上前来。
段意英倒是完全不意外,好似这样的事是理所当然的。不过她走上去的时候神情挺不耐烦,好像谁欠了她几万两。
“因票数相同,故而第三名有两位,恭喜四十二号。”谢氏目光这次才稳稳落在阮觅身上。
而阮觅此时,眼睛里已经失去亮光。
一票之差,一票之差!
也就是说,都是因为她投了自己一票,所以才与段意英的票数持平,变成共同的第三名。以至于现在要上去暴露她就是那首可笑又幼稚的诗的作者?
为什么?她为什么要为了那点可笑的自尊投自己一票?!
阮觅心中呕死,恨不得倒退回半柱香之前改变一切。
底下久久没有人站起身,谢氏笑着看向阮觅,却问道:“四十二号是哪位?上来罢。”
阮觅:抱歉,我想离开地球。
作者有话说:
文中诗句全是百度的,除了那两首,我自己乱写的。嗯……哪两首大家应该看得出来。(小声)感谢在2021-08-25 10:51:08~2021-08-25 21:50:30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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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章
极致的才华还是能从权势里脱围而出的。
像曹雪冉,就在这场腥风血雨里站到了顶端,她拿到过的第一名太多了,那些应对恭喜的谦虚话也说得极为熟练。
阮觅面无表情站在她同段意英中间,听两人低声互怼。
“没想到你这般只晓得舞枪弄棒的粗人,也拿了个第三名。”曹雪冉刚笑着同旁人商业互吹一番,转头便来了这么一句,关键是这脸上的温婉得很。
段意英冷笑,“怎么?你有本事把我给弄下去啊。”
“只是有些扫兴罢了。”曹雪冉拖长了声音,遗憾之情溢于言表。
阮觅木着脸从两人中间离开,站到另一侧去了。
人群只围在曹雪冉同那个得了第二名的贵女身边,阮觅同段意英那一块可以说是真空地带。
此时谁都知道,段意英在诗会上,暴躁写了段“问你知不知”。而与她同名的,则是写出了“花果美且甜”这样焚琴煮鹤之语的阮觅。
阮母坐在下面,拿着帕子微微挡住自己的脸。心里庆幸还好她们不知道阮觅是自己生的。
她这人最爱惜的除了脸就是这张面子。
前三名,当然是有奖品,不过因为多出了阮觅一个人,所以耽误了一会儿时间另外去寻了一件来。
诗会奖品能有什么,无外乎是书画诗本。
阮觅坚强微笑,接过一幅听闻是当世大师所作的画。
好歹有幅画,不是吗?
她捧着画回返位置,段意英同她并肩而行。一双凤眼往她的画上粗略看了眼,道:“这是林川那老头的画,如今价值千金,有价无市,能卖个好价钱。”
“赚了。”
说完,她便错身离开。
阮觅心里有个猜测,这难道是在安慰她?还没想明白,先回到座位,阮母一直在用茶水,看起来很忙的样子。倒是阮珍珍看着她的眼神嫉妒又吃惊。
眼看着这又是快心魔复发了,阮觅意有所指看了她的手一眼,“怎么,不疼了?”
阮珍珍抖了下,回忆涌进脑海,瞬间什么坏心思都没了。
她们这边诗会完,接着便轮到薄纱另一边的人。
他们方才一直没有出声,显然也是仔细听了那四十二首诗,心中做了评价。
以往几年,有过因为听了某位贵女或是公子的诗,然后心生倾慕,最后喜结良缘的事。故而赏莲会上的这种诗展,向来都带上了彰显个人魅力的意味。
时下男子出门广交好友,女子却大多数深居宅内。就算成亲,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嫁给个不曾了解过的人。
而赏莲会,正好给了贵女们一个很好的机会,去听这些未来可能是他们夫婿的人作诗。
光是那边说了此次诗会的章程后,阮觅便发现身边那些贵女肉眼可见地严肃起来,甚至有些人还如临大敌的模样,拿起笔准备抄写诗句。
男子那边诗会采用擂台式。
首先一人充当擂主,于纸箱内抽取诗题,以此作诗。随后,旁人便可进行挑战。挑战者需要在规定时间内以此题作诗,诗的质量高于擂主,便算他成为新的擂主。若质量低于擂主,那他则算挑战失败。
一人仅有一次挑战机会,以击败对手的数量多少选出胜者。
这么残酷的赛制,贵女们纷纷吸了口凉气。
她们紧紧盯着对面,当擂主战胜了对手,她们便捂着心口呼出口气,放松下来。而当擂主好不容易战胜三人,却败在第四人手中时,她们则愤愤拍桌,好像自己就是那个不幸落败的擂主。
阮觅学了旁人,也拿起纸笔,奋笔疾书,拼命记下那些能听到的名字和诗作。
这简直就是送到她面前的机会!
赏莲会上受邀而来的书生,先不说是不是寒门,可那才华做不了假。
一个人的容貌、家世、财富都可能会被夺走,只有知识不会。
总之,先记下名字总没错。
阮珍珍看旁边看,又没忍住,细声细气道:“妹妹这般勤奋,想必来年诗会定会大放异彩。”
她总能从阮觅做的事情上找出攻讦阮觅的点,阴阳怪气还柔柔一笑。好像一点儿也不记得阮觅每回都能把她呛死。
如同一只一直盘旋在你身边的蚊子,好几次差点被拍死,几秒钟之后又什么都忘了,受身体里欲望的驱使再次围着你找寻可以下口的弱点。
阮觅左耳进右耳出,“嗯嗯啊啊”敷衍应付,手里没停。
“在下姓魏名驿蔺,白兄请赐教。”薄纱另一边的声音响起。
众贵女,不管是抄诗的,还是出神的,都正襟危坐起来。
这魏驿蔺,不就是那谁吗?
段意英对魏驿蔺的态度轻浮,于是那些人精瞬间什么都明白了,也没怎么把魏驿蔺放在心上,笑闹一样的将他这个人这件事说与旁人听。
一传十十传百,虽说不至于大街小巷人尽皆知,至少坐在这水榭中的年轻贵女们,谁都知道这人了。
她们余光瞟向段意英同曹雪冉两人,装作不经意的样子,耳朵竖得老高老高了。
吃瓜,是人的本能。
“原来是……魏小兄弟。”被挑战的擂主出身中等世家,听了魏驿蔺的名字后意味深长,视线在魏驿蔺的脸上划过。
他古怪笑了笑,道:“魏小兄弟名声极大,就是不知道才学如何。”
“白兄请赐教。”魏驿蔺没说旁的,只重复了这一句。
顿时,在贵女们心中,他的形象就树立起来了。
受到讥讽还不懂得反击,只会说“请赐教”三字,好可爱啊!
见惯了趾高气昂公子哥的贵女们就好他这一口,激动得脸色微红。
实在太少见了,这种类型。不愧是被福安县主看上的男人!是她们她们也上啊!
在这一群欣赏的眼光里,阮觅耷拉着一双眼,颇有种众人皆醉我独醒的感觉。
果然,一看就是专业的,连如今市场稀缺人设的搞好了。
面对她的时候是体贴入微的纯情书生,如今是寡言少语不谙世事的小羊羔。
这位是打算撒网捞大鱼啊……
阮觅自认为正在从事“撒网”工作,可现在一看,还是不得不服,首先在这个撒网范围上,她就得认输。
阮觅尽量不去想自己曾经还信心满满把魏驿蔺当成男主的事,默默低下头吃东西,余光却瞄到阮珍珍眼含不屑。
这在一群面带欣赏的人里可是格外突兀,阮觅没想到阮珍珍居然是除她之外极少数清醒的人,没忍住多看了几眼。
不过想来也是,阮珍珍喜欢的类型只有,有权有势。
魏驿蔺的脸瞧不着,身份只是个平平无奇的书生,阮珍珍自然瞧不上。
这叫什么?就算魏驿蔺“市场行情”把握得再好,也永远不可能同阮珍珍相交。
想明白这点后,阮觅就有点憋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