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在偷偷乐什么。
而另一边,魏驿蔺的挑战很快就结束乐,他成功成为新的擂主。
贵女们想给他喝彩,却碍于段意英曾表达过对魏驿蔺的占有欲,只能在心中偷偷给他加油。
成为新擂主后,魏驿蔺轻松赢了两局,但到了第三人,却有些难度了。
来的人是近两年鳞京颇有名气的一位善诗的学子,以他的水平,本该是后面再上场的。可不知是受了谁的指使,现在就急冲冲对上了魏驿蔺。
魏驿蔺抽出“雪”题,他垂眸沉思片刻后,温声道出。
短短数息时间,仅二十字,魏驿蔺所作的诗却是达到了辞致雅赡,缀玉联珠两个要求,称之为沉博绝丽都不为过。
他的嗓音极适合吟诗,仿佛旷野之地,传来千载书声。
听完后众人忍不住喝彩,喊了声好。
而被这么热烈注视着的人却有些不自在似的,低声阻止了几声,见阻止不了后只能无奈请求向自己挑战的那位学子快点开始,好叫那些目光不要再停留在他身上。
这么的生涩无措,再一次击中了偷偷掀起薄纱的贵女们的心。
恨与君相识过晚!
前来挑战的学子不愧是有底气的,很快接上,所作的诗也获得满堂喝彩。并且在几个所谓的点评书生的联合赞美下拉拢了绝大多数人,借此“力压”魏驿蔺。
根据规则,魏驿蔺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反击,即沿用旧题,新作一首诗,且必须比那学子更胜一筹。这样,他能有机会继续。
阮觅听到四周传来“狡诈”、“无耻”、“欺负人”的骂声,不禁感叹,就算魏驿蔺这一轮输了,恐怕对于他来说都算是赢了。
这次魏驿蔺沉思的时间比上回久,半柱香的时间都快过去,看好他的人都为他捏了一把汗。
最后一刻,魏驿蔺独有的温柔嗓音响起。
依旧是五言绝句。
“南窗背灯坐,风霰暗纷纷。
寂寞深村夜,残雁雪中闻。”[1]
新作的这首诗,脱离上一首的华丽辞藻,更显简洁,却由简洁之中生起朦胧之感。令人心神皆被带入到那个山脚下,飘满雪花的小村庄里去了。
撇开繁词冗句,让听者恍惚,仿佛瞧见了南窗下,忽明忽暗的灯火里有道影子,正独自望着自高空而落的纷纷白雪,一阵失落凄冷之感瞬间席卷全身。
但在这种凄冷里,却又蕴含着不甘!不甘当下,不甘潦倒,不甘命运!
残雁穿越风雪,鸣声嘹亮,终将抵达日暖天阳之地。
此诗意蕴深远,连那对阵的学子都沉浸在其中,好一会儿才回过神来。
这等诗,他哪儿还有反手的余地?
学子早年闻名于鳞京,也算得上是个真正的文人,当即想要顺从自己的心,认输退台。却被一道视线盯住,那里头含着威胁,他脸色瞬间难看起来。
作诗这种事和心境有很大关系,强硬做出来的,懂的人自然一耳朵就听出来了。学子被逼无奈,心神恍惚做完一首诗。做完后,也知道自己名声估计要被败完了,凄惨笑了笑。
两首诗高下立分,就连阮觅都觉得魏驿蔺稳赢。不过就算魏驿蔺赢了,阮觅也不会因此改变对他的看法,实在是阮觅觉得又十成把握的时候,魏驿蔺突然绿茶起来的样子给她的打击太大了,到现在都还没能缓过来。
“依我看,还是张兄的诗立意更好。所谓立意深远,可不是一些假大空的东西。这位魏小兄弟,诗作得不错,就是这字词上同意境上,还是有待精进啊。”
“确实确实,在下也是这般认为。”
这几个“点评书生”在一片寂静中狂夸张姓学子,直将一首平平无奇的诗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一些坚定立场的人静静看着他们,但是大部分人想到了在他们身后给他们撑腰的人是谁,都强撑起笑附和:“两位说得有理,我看……确实是张兄的诗更好一些。”
他们说这话的时候都不敢抬头。
在一旁听着的贵女气极反笑,性子烈的直接出声道:“你们这样还比什么比?不如直接把这头名给张公子罢了,也省得在这儿浪费我们的时间。”
“那姓魏的是你什么人?巴巴儿地赶上来为他说话,怕是瞧上他了罢?”
士族之中,难免也有五毒俱全的人,混不吝,什么话都说的出口。那贵女显然听出了是谁,冷笑一声,却也没再说话。
段意英在众人面前展示了她对魏驿蔺的占有欲,此时却并没有任何动作,曹雪冉这么一个温婉的人也是如此。
阮觅突然想到了段意英说过的一句话。
不过是个玩意儿而已。
这两人真把魏驿蔺当作可有可无的玩意?既然如何,为什么又要把人带到赏莲会这样一个旁人求之不得的地方来?
既然张姓书生被强行“赢了”,那擂台赛就还要继续下去。
出身上的劣势,一边倒的所谓的“考官们”,越来越短的时间和加诸在身上的压力。
阮觅不认为魏驿蔺能赢,就算有那么一点可能性,也很小。
她曾经思考过,什么人才能称得上是文人?什么样的文人才能耐得住数年或是数十年的苦读?他们要多强大多优秀,才能站在权力的最高峰,改写这个朝代的历史?
直到现在阮觅还没有得出答案。
但显而易见的是,这道帘幕对面,没有一个人称得上是文人。
软弱顺从者,长不出能咬开沉腐旧肉的利齿。
她兴致缺缺,想起身离开。
身后却传来魏驿蔺依旧温和的声音,只是与以往不同,他声音里藏着难以察觉的冷硬。
水,从来都不是只有无害这一种形态。
“烛龙栖寒门,光曜犹旦开。
日月照之何不及此?惟有北风号怒天上来。”
前两句落下尾音,魏驿蔺嘴角时常挂着的笑终于消失,他微扬着下巴,神情冰冷,声携肃杀。
“燕山雪花大如席,片片吹落轩辕台。”
燕山的雪,落在逐鹿的轩辕台上。这里啊,曾是黄帝与仙人对弈的地方。
“幽州思妇十二月,停歌罢笑双蛾摧。”
冬雪寒寒,富人起歌赏舞,却不知那妇人之夫戍边搏杀啊!
“倚门望行人,念君长城苦寒良可哀。别时提剑救边去,遗此虎文金鞞靫。中有一双白羽箭,蜘蛛结网生尘埃——”
长街行人中,何时会有她丈夫呢?那被他留在家中的箭,早已,生满尘埃啊。
“箭空在,人今战死不复回。不忍见此物,焚之已成灰。”
归家归家,何时归家?两军战,刀剑影,黄沙破金甲,斯人枯骨,已无名。
原来,他早已战死边城啊……
魏驿蔺陡然收了声,铿锵鼓点霎时消散于空中,沉郁积蓄到极点时,他忽而平静,直视所有人。
声音也飘渺得几不可闻。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
——恨难裁。”[2]
什么样的人才能称得上是文人?
阮觅依旧无法给出答案,但她的心,在这一刻剧烈跳动起来。
“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阮觅低声一遍遍重复,仿佛其中有什么吸引着她一次又一次地探寻。
黄河用土尚能填满,可生死,却犹如无垠大雪,永不能跨越。
时下士族日渐奢靡,寒门犹如刍狗。目之所及任意一处,均分高下贵贱。
什么样的文人,才能改写这样的朝代?
一句“黄河捧土尚可塞,北风雨雪恨难裁”给了阮觅答案。
她恍然惊醒,正视自己对魏驿蔺的偏见。
英雄,向来不问出处。
他是不是男主,同他茶不茶有什么关系?说不准男频也紧跟时代潮流,来了个绿茶男主逆袭打脸呢!
阮觅长长呼出一口气,一改先前吃瓜看戏的模样,率先拊掌赞道:“好诗。”
绿茶好绿茶妙,绿茶体贴又听话。
就算绿茶不科举,阮觅也得把他掰直了!
作者有话说:
小魏第一首诗是白居易的《村雪夜坐》,第二首是李白的《北风行》。
一共一万二,我真是太厉害了!
第25章
水常寒而成冰,久滴而石穿,万聚而成海。
世间万物,只要达到了极致,往往会有突破桎梏的力量。
魏驿蔺这首《北风行》浸蕴的情感太过强烈,他通篇未曾有一词痛骂,却让在场学子挺直背,从那叫做“权贵”的阴影胁迫中抬起了头。
战争残酷,将士守着的是国土。而他们,读过书学过礼的人应当守住的,是文人的风骨,世道的公正,踽踽独行的最后一寸脊梁!
“我乃昆山人士,姓刘名启,私以为魏先生应当胜出。”
“我乃荆州孟吴浒,认为魏先生胜。”
“在下浏阳苏子资,认为应当是魏先生胜。”
“在下……”
最初是两三个声音,他们朗声着,坦荡着,报出家门姓氏,说出了心中最想说出的话,将魏驿蔺称位先生。他们的话,像燎原的星火,燃起了一阵凶猛迅疾的大火。
再也挡不住了。
数十人齐声高喊。
“魏先生胜!”
“魏先生胜!”
就连那张学子也涨红了脸,破声大喊:“魏先生胜我万分!”
有能力同魏驿蔺继续比下去的,不愿再与他比。而想同魏驿蔺比的,却自知比不上。
出人意料却又在人意料之中,魏驿蔺赢得了此次擂台赛,且再无对手。学子们纷纷围在魏驿蔺身边,喜笑颜开,仅魏驿蔺神情错愕,悄然皱了下眉。
“能作几首酸诗就了不得了?”人群中突兀传来一道不和谐的声音,公鸭嗓,作腔拿调。
那人手执金玉扇,故作潇洒,“来人啊,把这小白脸拖过来,给爷舔舔鞋子。不知道咱们这能作酸诗的穷书生,舔鞋底的时候,心里还想不想着作诗的事啊。”
他身后跟班扑上去,而围在魏驿蔺身边的学子们正是热血沸腾的时候,与那几个跟班厮打起来,场面乱成一团。
原先还留在水榭中主持大局的一些年长者,在贵女们诗会结束后就离开了。无人压制,在场的陈氏人脸色难看,手忙脚乱正要叫人过来把闹事的人拖出来。
嘈杂中。
“刘云锦,皮痒了是吧?”段意英没有站起身,也没有半分激动的语气,只简单一句话,却让那拿着金玉扇的纨绔僵住身体。
“滚出去。”她冷声道,不留半分情面。
虽然有薄纱挡着,刘云锦也不敢回头看身后。他耻辱地攥紧手中扇子,面容狰狞盯住魏驿蔺,仿佛伺机而动的毒蛇。最后,他还是灰溜溜带着人离开了。
水榭内寂静一瞬,只听得飞檐翘角外细细水流声。
过了会儿,竟是曹雪冉先站了起来。她掀开薄纱朝魏驿蔺走去,笑着温声问道:“方才可有伤着?”
见是她,魏驿蔺又不说话了。微垂下眼帘,抿着嘴角。
“可方便移步?有些话想同你说。”曹雪冉耐性极好,等待许久后才问出这句话。她直直看着魏驿蔺,分明是大家闺秀模样,此可却隐隐有些不容拒绝的强硬。
魏驿蔺也看向她,半晌后,转身往外去,曹雪冉笑了笑,跟上去。
两人走出去一段距离,随后,段意英又站起身,走了那条一样的路。
阮觅不懂,但大为震撼。
怎么了?这到底是怎么了?!
男频套路竟恐怖如斯!
热闹没得看,人群三三两两开始往外走。
阮觅坐在那儿没动,听到四周均是在讨论魏驿蔺的声音。有夸他相貌的,也有夸他才气的,但大部分都是在欣赏他的性格。
有位贵女总结得很到位。
“性子这般温顺的男子,也是难得。”
于是她们从这句话谈论到了心目中夫婿的人选,说起夫婿人选,无可避免地,再一次提到了阮均衣。
蓦地,有人想起来,如今将近正午,阮均衣竟还没有出现。
她们不由得将视线转向阮珍珍。
阮母估计是心里一直记得阮觅作得那首诗,尴尬得直喝茶水,如今早就不在这儿了。阮觅便同阮珍珍一块儿坐着,两人一齐收到了众多注视。
阮觅清了清嗓子,故意做出要开口的架势,急得阮珍珍脸色煞白,将自己腰间系着的玉佩同荷包全部塞到阮觅手中。
“咦,姐姐这是做什么?”阮觅捏着嗓子。
“一百两回去后再结清,玉佩同荷包算是先抵押在你这的。”
阮珍珍都走到这一步了,绝对不会让人再破坏。她紧紧盯着阮觅,见她并没有拒绝,心下松了口气的同时,又觉不屑。
目光短浅,果真是乡下地方来的,为了一百两便什么都肯做,压根就不知道错过了什么。
她嘴角勾起笑,享受着众人注视。
这些追捧,本就该是属于她的。也只有她,才有资格享受这些。是不是阮家亲生的,又有什么关系?
“阮家妹妹,你……兄长,可说了什么时候过来?”
“姐姐莫要着急,均衣哥哥他向来随性,什么时候来,都看心情,连我都猜不准呢。”
“阮家妹妹真是幸福,时常能见到你家兄长罢?”
“均衣哥哥他……待我确实好。因着刚回鳞京,他担心我觉着无趣,便常从明华寺下来,带我去出门游玩。”
阮珍珍口中的阮均衣,随性洒脱,却对她千依百顺,羡煞了在一旁听着的贵女。
看着她们伸过来的橄榄枝,阮珍珍不动神色往阮觅那儿看了一眼,却发现她压根没有在看自己,而是眯着眼研究玉佩,好像势必要看出来值不值钱。
阮珍珍先是怔愣,后是了然。果真,上不得台面。
被她认为上不得台面的阮觅满意把玉佩收好,又打开了荷包,估量里面东西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