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姑娘,我有点事跟你说一下。”
宋阮阮已经知道她要说什么,微微垂眸,道:
“阿姨,我们去厨房说吧。”
两人进了厨房,周凤英把门关上,这才跟她说起了周晓梅想来江家做头花的事,又着重描述了下周晓梅现在有多可怜。
“宋姑娘,你觉得怎么样?”
宋阮阮不是圣人,才没有以德报怨的胸怀。一天两块钱的活,村里人人都觉得是好工作,抢着想来做,她凭什么要给一个屡次算计自己的人。
而且以往周晓梅住得远都想方设法算计自己,要是到了同一个屋檐下,天天低头不见抬头见,还不知道要做出什么更过分的事来。
她可不会自找麻烦。
她早就想好了要拒绝。所以她才特地把周凤英叫进来说,免得当着那么多人的面,让周凤英觉得没面子。
“阿姨,若是其他人,您推荐的我肯定不会说不行,但周晓梅是例外。”
宋阮阮的拒绝,基本是周凤英意料之中的事,她想着周晓梅把自己当做唯一救星的样子,并不轻易放弃:
“宋姑娘,那孩子其实没什么坏心,村里那些传言都是误会,都是刘二癞子诬赖她的。她做事勤快,手脚也麻利,人也实诚肯干,上手了肯定比我们这些年龄大的婶子做得好。”
宋阮阮自然是知道周凤英对周晓梅很喜欢的。她并不在意。但至少她在江家的这段时间,她不希望周晓梅天天在跟前添堵。
先前吃饭的时候,她就想好要怎么说服周凤英了。
“阿姨你知道周晓梅家承包池塘的事吗?”
周凤英点头,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正疑惑,便听宋阮阮道:
“其实先前我也去看过那个池塘好几次,原本是准备让江海承包池塘养黄鳝的,结果江海去大队长那里问的时候才知道,周晓梅家在前一天已经包下了那个池塘,所以后来我才只能另想办法,让江海一个大男人不得不去做头花生意。”
周凤英第一次听说这事,心里顿时有些不舒服。
她记得在做头花生意前,江海的确有次提了一只鸡去了大队长家,后来又原封不动地把鸡提回来了。没想到竟然是为了这事。
虽然宋阮阮没说是周家故意抢了池塘,但她下意识便这样脑补了,觉得是宋阮阮看池塘的时候走漏了想养黄鳝的消息,被周家人抢了先。
“他们怎么这么不厚道……”她嘟囔道。
宋阮阮继续道:
“阿姨,你知道的,我们现在之所以能靠头花赚钱,就是因为别人暂时还摸不清那些布是怎么染出来的。等其他人一旦知道,我们的头花生意就做到头了。所以我和江海一直跟你说,来做头花的人,一定是要值得信任的,并且不能让她们来看我们染布。咱们自己人也一定要严防死守,做好保密工作。”
周凤英不是蠢人,听完立刻明白了宋阮阮的顾虑。
“那还是算了,我去回绝晓梅。”
虽然她觉得周晓梅这姑娘人好,但周晓梅家有抢自家想承包的池塘的前科在,谁知道这次周家人是不是逼着周晓梅来打探染布的方法呢。
要是真的因为自己一时心软,就让自家的赚钱机密被泄露出去,那她可就成了家里的罪人。
人都是现实的,周凤英也不糊涂,分得清轻重内外,在全家人的长远利益面前,她对周晓梅的喜爱,愧疚和同情,都必然会让步。
周晓梅见宋阮阮和周凤英进了厨房,没多久人就又出来了,便觉得事情已经板上钉钉了。
因为如果宋阮阮不同意,周凤英少不得要花很多时间说服她,不可能这么快。
仔细想想,宋阮阮明明讨厌她,却不得不忍气吞声让她留下,恐怕是气得不行却又只能憋着。这样一想,她觉得痛快不少。
却没想到,周凤英直接走到她面前道:
“晓梅,真是对不住啊,我们刚才合计了下,咱们家现在的人手已经足够了,暂时不要人了。”
周晓梅顿时愣在了原地。
她怎么也没想到,周凤英明明那么喜欢她,结果宋阮阮一回来,说几句话的功夫,就立刻倒戈了。如果她真的不能拿下这份工作,回去要怎么跟家里交待?
“可是,我之前明明听荷花婶说,您说的还要招人的……”
荷花婶就是在家里做头花的一位妇女。
这让周凤英顿时面露尴尬:
“……当时是当时,现在情况有变化。”
“那以后要是要人了,可不可以优先考虑我?”周晓梅立刻追问道。
本来就要抓紧时间生产,肯定是还要找人的,说暂时不需要只是托词,一般人都会闻弦音而知雅意,偏偏周晓梅紧追不放,周凤英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又没法说出真正的原因,便变得有些支支吾吾。
周晓梅见状便红了眼眶,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
“婶子,你不用瞒着我,是不是因为宋阮阮她讨厌我,所以才不愿意让我留下?”
没想到此时宋阮阮走上前来,直接认下来了:
“你说得对,就是我讨厌你才不愿意让你留下的。既然你已经知道答案了,何必还要再为难阿姨?”
这一句话,顿时就把周晓梅堵得哑口无言。
她一向装得善解人意又懂事体贴,宋阮阮都明说了她是在为难周凤英,她不管接下来是装可怜还是讲道理,但凡是要求留下工作,都会被周凤英认为是在为难她。
而且,在宋阮阮都明确表示讨厌她的情况下,她再要强留,就显得太死皮赖脸了。
但她不好过,她也不会让宋阮阮好过。
“对不起婶子,我太着急了才失了分寸。”她先是向周凤英道了个歉,然后又带着几分为人鸣不平的语气道:
“我不来工作没关系,但我为您不值。这头花生意,明明是你们江家人出钱出力,辛辛苦苦做的,您这个一家之主,却连用个人的主都做不了,您不觉得某些人实在太霸道了吗?”
若说是以前,周凤英听到这话心里难免会留根刺。
但最近她早就认清了现实。
她这么大年纪自然是把有些事看得清楚透彻,感情里头,陷得深的那一方就是要矮一截,连带着父母也跟着矮一截。
她儿子对宋阮阮就是一头热,像是着了魔一样。他能为宋阮阮做出多大改变,宋阮阮若真的抛下他,这反噬就会有多严重。她这做母亲的,除非是不心疼儿子,不然是绝对不可能给儿子拖后腿的。
所以,宋阮阮就算真的骄纵霸道,她也会捧着顺着,让对方因此高看江海几分。更何况,宋阮阮根本不是那样的人,她除了身体不好娇气些,没别的毛病。说那些话纯粹是为了给她解围,把周晓梅的全部不满都揽到了自己身上。
反倒是周晓梅,这个向来懂事勤快又好心的姑娘,竟然说出那样一番明显挑拨是非的话,让她有些惊讶。
那番话表面为她鸣不平,实则说她在家里无法当家做主,被宋阮阮一个小辈骑在头上。但凡她小气些,肯定会因为这事和宋阮阮别苗头。而她儿子明显站在宋阮阮那边,到时候必然是一场家庭大战。
就因为她没达成目的,便想搅得别人家里也鸡飞狗跳。
这个姑娘,或许并不像她先前表现出来的那样无害和通情达理。
第55章 事事以她为先。
“阮阮再霸道,那也是我们家的事,我们愿意让着她,和你这个外人有什么关系!”
刘继红早就看不惯周晓梅,眼见她挑拨离间,便毫不客气地怼了一句。
周凤英破天荒的没在刘继红挤兑周晓梅的时候制止,显然是默认了她的意思。
周晓梅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看着众人奚落的眼神,只觉得比前世更羞辱。这一刻,她恨死了宋阮阮,恨死了刘继红,甚至连周凤英也恨。
这些人,如此践踏她的尊严,总有一天,她要讨回来!
为了那一天的到来,她什么都可以忍。
低垂着头,紧捏着拳头,她努力平复着心绪,好一会儿才抬起头来,做出了委屈伤心又无害的样子:
“婶子对不起,我实在是走投无路了才会这样强人所难,以后不会了。”
说着,就伤心欲绝的跑了出去。
她知道,以周凤英心软的个性,哪怕先前对她有不满,她一招以退为进后,她尚未补偿的愧疚感,也会卷土重来。
这份愧疚感,留到将来更关键的时候使用或许更好。
虽然这样安慰着自己,周晓梅回家的日子却并不好过。
得知她被江家拒绝,周二嫂当场对她又打又骂。
从她被江海拒绝却还时常去讨好周凤英开始,母亲就时常骂她。被刘二癞子威胁,从家里拿钱的事情暴露后,这样的苛刻更加变本加厉,完全像是变了个人一样。以前的疼爱不复存在,动辄打骂,有时候比对她嫂子这个外人还不如。
父亲和哥哥也毫不掩饰对她的失望。
她再也不是家里娇养的待嫁女,在接下来的农忙季节,她每天都得跟着全家人一起去地里干活。
秋天的太阳无比毒辣,连续很多天没怎么下雨的稻田里,水稻的杆子,叶子,甚至稻穗,都像是长了许多小刺一样。
周晓梅重生以来就精心保养的手,很快被镰刀和水稻磨得粗糙。一天的劳作后,哪怕戴了草帽,把全身遮得严严实实,她也感觉自己被晒黑了。
仅仅割了一天的水稻,很久没干过农活儿的她当晚就腰酸背痛得厉害,她原本想以此为借口逃避下地,提出留在家做饭,却在母亲的咒骂声中不得不屈服。
这个农忙季,每一天对她来说都是煎熬与折磨。
她越发的怨恨不甘。
她能重活一世,就证明老天爷是偏爱她的。就算没法混得风生水起,也该锦衣玉食被人疼爱,可她如今却沦落到比前世还惨的地步。
至少前世这个时候她不用下地,不用受家人冷眼,没过多久嫁到婆家,也是受公婆喜爱尊重的儿媳妇,婚后没多久就怀孕在家养着,生了两个孩子就专心在家做饭带娃,日子是直到公婆死后,丈夫的无能暴露出来才变苦的。
如果不是宋阮阮,她怎么也不可能把自己折腾成现在的样子。
在她辛苦劳作的时候,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却好好生生地待在阴凉的室内,衣来伸手饭来张口。
如果没有宋阮阮,她早就嫁给江海了,这样的好日子,江海挣来的金山银山的都应该是她的!
可如今她却一败涂地,失去了所有底牌,只能等。
等家里人卖黄鳝挣了钱,恢复对她的信任和疼爱,等明年恢复高考,等宋阮阮远走四年读大学。
*
农忙季节,在村民们的忙碌中过去。
今年天气好,稻谷丰收,趁着连日来的大太阳很快就晒干了。完成国家的生产任务后,每家还分了不少粮食。
学校放了二十多天的农忙假,宋阮阮做不了别的,便一直在家帮着染布,空下来的时间,便研究在镇上搜罗到的停止高考前的教材。目前教材还只有初中的,不太齐全,剩下的只能让江海去拜托那些走街串巷收废品的人想办法。
她记得妈妈说过,高考出题是以之前的教材内容为基础的。所以她需要在高考前,将所有的教材都研读透彻。
妈妈他们现在依然是没有丝毫想学习的心思,一心只想着下地挣工分,做头花挣钱。
看她学函数解二次方程她是一脸茫然,说早就将这些没用的知识还给了老师。
宋阮阮都有些怀疑,这样的情况下,妈妈到底是怎么考上大学的。
考大学回城,可比后来知青大批回城当无业游民或者随便找个厂子当临时工好多了。她是势必要让妈妈至少考上原本的大学的。
至少妈妈现在不相信会恢复高考,那也只能在消息宣布下来后,帮她突击补习了。
宋阮阮有很多辅导人功课的经验,深知在教别人之前,自己要对知识构建完整体系,并且理解足够透彻。那样,她才能保证自己考个好成绩的同时,通过短时间突击,让妈妈也能考上大学。
她忙着看书,整理笔记的同时,家里生产头花的事也一直没停。
江海每个星期跑一趟市里,一去就是好几天,带去市里几十上百个小贩们订的头花,带回他们交的货款,以及用更便宜的价格买的棉布。俨然成了一个头花批发商。
这一个多月下来,市里的市场基本被他全部覆盖,从他手里批发出的头花有四万多根。
由于后来都是从棉布原产地买的棉布,不需要额外购买票劵,再加上摊薄到每根头花上的差旅成本和销售成本变低,即使是以批发价格售卖,其利润和先前自己在县城做零售的时候也不相上下。
宋阮阮这个一个多月靠分红就分到了六百块钱,其他人做头花,每天两块钱的工资,也都挣到了六七十到一百多不等的收入。
在收入微薄的农村,她们一个妇女挣的钱,比以往全家一年挣的还要多。
每个人都对江海和宋阮阮深怀感激,那些没能来做头花的人,也都羡慕不已,积极和江家人搞好关系,希望等到江家以后需要更多人手的时候能想到自己。
至于江海,手里的货款,原料,工资,奖金进进出出的,连宋阮阮也算不清楚他手里究竟有多少钱。
但在第二次去市区的时候,他就来跟她商量,说想买三辆自行车,一辆留给家里人用,另外两辆,则是他们办事的时候用。
他说那话的语气,就仿佛这钱是他们两人共有的一样,自己并不敢轻易做主进行特别大额的花销,必须得到她的同意才行。
若是以往,宋阮阮是没兴趣干涉他的花销的。
但如今,这涉及到两人的长远共同利益。
她出技术,江海负责开拓市场,购买原料,组织生产,是整个产业链条挑大梁的存在。
可以毫不夸张地说,一旦江海出了事,这生意便全毁了。
宋阮阮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不知道在政策宽松的C省,上面到底是怎样的倾向。但距离正式宣布改革开放还有一年多,一切都应该以谨慎和安全为前提。
所以这一次,她明确表明了态度:
“不能买,一辆都不能买。不仅是自行车,之前你说的电视,风扇这类的大件,目前也都不能买。”
江海难得的有些不赞同她的话:
“自行车可以不买。但你不是说热吗,有了电风扇,你晚上就可以凉凉快快地睡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