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完午饭,张桂香便提出,明天要上班,他们要早点回县城去了。
因为一辆自行车要坐两大一小,带不了太多东西,周凤英便只挑了好的给他们装,拿了一块肉,五斤面粉。
江海对他妈时常补贴大哥的事情已经习以为常,虽然心里不太舒服,却也没说什么。
东西买回来给他妈了,她就有权力自己决定怎么使用。
刘继红却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在一旁道:
“妈,大哥大嫂他们厂里经常发福利的,什么好东西没有啊,还差咱们这点东西!你看这自行车上,载两个大人一个小孩,已经够挤了,你可别再给他们增添负担了!”
江海除了给她们发工资,也时常买吃的回来,这些东西可都是给大家的,现在被婆婆拿了那么多给大哥大嫂,分到他们手里的,不就少了么。
再说,大嫂天天瞧不起他们,以前他们日子过得困难的时候,大哥大嫂也没见得支援他们一星半点,凭什么现在家里日子好了,就老是给他们那么多好东西。
此时,张桂香推了推儿子,江小峰便立刻大声道:
“我有车车,装得走!”
众人原本都没当回事,没想到临到要走了的时候,原本还在玩自行车的江小峰直接把宋阮阮那辆自行车骑着往院门外走。
“哎!小峰,你把你宋阿姨的自行车骑着往哪里走!”
刘继红第一个发现不对劲,立刻大声阻止道。
没想到,江小峰理直气壮地道:
“我的!我要骑回家!”
江海自然是不会允许宋阮阮的自行车被江小峰骑走,一个箭步跨上去,一手按住自行车后座,一手将江小峰从车上拎了下来,对江山道:
“管着点你儿子,车给他玩了这么久,够意思了。”
他语气冷淡,还带着几分警告,让江山有点不爽,不过他小时候打架就不是江海的对手,心里有点怵他,并没有表现出来。
他假意呼唤儿子:
“小峰,快上车了!”
没想到,江小峰此时突然往地上一躺,开始撒泼打滚:
“我的自行车!我的!你们不能抢我的自行车!”
江海压根没把这种小孩子的胡搅蛮缠当回事,直接拎着自行车就提回了屋檐下,把锁往轮子上一套。
江小峰见状,哭得更厉害了,满地打滚,一边滚一边哭喊:
“我的自行车!呜呜呜,是我的!”
“我不走,你们还我自行车!”
张桂香从自行车上下来,假意去哄,然而怎么哄也哄不住,江小峰越哭越大声,于是,她一脸为难地走到周凤英面前:
“妈,你看这可怎么办,小峰他非得要这自行车!”
周凤英没什么迟疑地道:
“他一个小孩子家家的,要自行车干啥,咱们快哄哄就是了!”
然后就立刻回屋,拿了水果糖来哄。
江小峰接了水果糖,原本哭声小些了,张桂香一走过去,他就把水果糖一扔,继续撒泼打滚要自行车。
“哎哟你这祖宗,可别哭了,人家都说小孩子哭久了容易损伤脑子!妈,这哄不住啊,要是真的伤到脑子怎么办?”
周凤英听到这话,是一脸为难。
如果是小东西也就给他算了,可这自行车,是江海给宋阮阮买的,买成两三百呢,以江海那脾气,肯定是不会同意给的。
江山此时插言道:
“妈,你看要不这样,让小峰把自行车骑回家新鲜几天,他小孩子家的,没几天新鲜劲过了应该就不闹了,到时候再把自行车给你们送回来。”
张桂香帮腔道:
“反正这自行车这么小,也派不上什么正经用途,要不就让小峰先骑一阵子嘛。”
这话让江小河很不服气:“怎么没正经用途,宋姐姐每天还要骑着它去上学呢!”
张桂香撇了撇嘴:
“一个大人上学走走路怎么了,谁以前还不是走路去的学校?我们小峰年纪那么小,又是江家唯一的孙子,怎么也比她有资格骑这自行车吧?”
宋阮阮算是看出来了,江大嫂是铁了心想要走这辆自行车。
她对物质看得不太紧,如果是喜欢的人,对方需要,她又不缺,她一般都很乐意分享。但对方要是想强行从她手里抢东西,她就一定不会让人得逞。
若说是刘继红江小河很需要这辆自行车,她都愿意给,大不了再买一辆就是了。她手里也不缺自行车的钱。
但这个江大嫂,如此针对她,还想要她的自行车,那就绝不可能。
她正想说上两句,将对方怼得哑口无言,江海就率先开口了。
他走上前去,轻蔑冰冷的目光落在江山夫妻二人身上:
“你们是耳聋还是眼瞎,自行车是谁的没听到吗?宋阮阮没资格?你们又算什么东西?”
以往,江海虽然脾气暴躁了些,却从来没对哪个家里人说过如此不客气的话,江山夫妻两人顿时气得满脸通红。
“你……江海,你怎么能这么说话!我可是你大哥!”
江山气得说话都不利索了。
“江海,你这是忘恩负义,没有我们,你们能做生意赚到这么多钱吗?我们帮你那么大的忙,你给你侄子一辆自行车怎么了?”
张桂香一脸理直气壮地谴责道。
江海微微一顿,目光变得更冷:
“你们觉得对我有恩,帮了我的忙?来,仔细说说,帮的什么忙,怎么帮的?”
面对江海嘲讽的目光,江山目光里闪烁着心虚:
“就……就是上次买瓶子的事,没有桂香家里的关系,你能买到那么多瓶子?没那些瓶子,你能赚这么多钱吗?”
“就是,我们都打听过了!你们在县城的头花生意已经不行了,全靠卖驱蚊水挣钱,要不是我让我爸给你走了关系,你连装驱蚊水的瓶子都没有,凭什么赚钱?”
张桂香振振有词地道。
他们来之前,就听说江海最近的生意越来越红火了,连跟着他一起打工的人,都每个人发了不少钱。
到他之前在县城卖东西的地方一看,只有一个之前跟他一起的小弟,卖的也主要是驱蚊水,头花生意不太行了。
这么想来,他必定是靠驱蚊水挣的钱。
两人一合计,江海一个外人,必定不知道厂里的情况,毕竟这一个多月以来,家里照常给他们捎东西,态度没有任何变化,便笃定他们不知道买瓶子的事,他俩压根没帮着办,便打着给家里帮忙的旗号,厚着脸皮回家捞好处来了。
江海冷笑一声,眼中的嘲讽更甚:
“我一直很好奇,你们昨天怎么有脸来,现在总算知道了,原来你们根本就不要脸!”
江山恼羞成怒:
“江海,你不要太过分!”
江海看他的目光像在看一只臭虫,他比江山高半个头,身材更魁梧,逼近一步更是气势摄人。
“当初把全家当猴耍的时候,怎么不觉得过分?滞销可以内购的瓷瓶,跟我说想不到办法,知道我买瓷瓶的时候你们销售主任怎么说的吗?他问我能不能多买点!”
江山顿时脸色一白,他竟然知道了!
他竟然一早就知道!
再看父母,两老都以极其失望和痛心的眼神看着他。
空气中一时间充满了让人难堪的沉默。
张桂香反应快,没多久就从地上拽起了还在哭嚎的儿子,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
“行,你说没帮就没帮!小峰,我们走,你这小叔有两个臭钱就翻脸不认人,咱们不稀罕他的!”
她向来是面子里子都要,哪怕此时被拆穿,也死不承认,硬要挽尊。
江山似乎也反应过来,死鸭子嘴硬道:
“看来你们都不相信我,既然这样,我也没必要再在这个家待下去!”
倒还说得自己受了很大的冤屈一样。
江海也算是见多识广,却是头一次见到如此厚颜无耻的人,而这样的人,竟然还是他的大哥。
他彻底被惹怒了,看向父母,发话道:
“你们以后要是再补贴他们一分钱,再让他们踏进这个家门一步,我们就立刻分家。我说到做到!”
江红国和周凤英对江山极其失望,他们没想到,一向寄予厚望的江山,他们视为骄傲的大儿子,竟然成了这样无耻的人。
这么多年来,家里的任何事几乎都没靠得上这个大儿子,反而一直尽自己所能给他支持,可结果呢,他完全没有任何一点感恩之心。明知道他弟弟着急要那些瓷瓶,拿了家里的钱财物资,不帮忙还拖延时间,就连如今被拆穿,也一点都没有悔过和愧疚之心。
哪怕舍不得大孙子,但他们不能再让真正心疼他们的小儿子伤心了。
周凤英红着眼睛撇过头,江红国发话道:
“你们给我滚,以后不许再到家里来!”
江山夫妻怎么也没想到,他们不过是想要一辆自行车,最终却落得这个结果。
被父母如此驱赶,两人向来骄傲要面子,哪里能忍这口气。
江山梗着脖子,愤恨地道:
“你们为了江海这个二流子不要我回家?好,你们以后可别后悔!”
周凤英忍无可忍,一扫帚打在大儿子身上,红着眼眶喝道:
“给我滚!滚出去!”
江山夫妻愣是被扫帚打着逃出了院子,刚一出门,就遇上几个过路的村民,见江家这番动静,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哟,这不是江家当工人的江山吗?怎么回事,还被你妈扫地出门了?”
江山夫妻只觉得今天把一辈子的人都丢光了,铁青着脸,飞快地离开了红星大队。
第59章 伞外风雨交加,他的体温……
江山夫妇离开后,整个江家的气氛异常沉默。
宋阮阮是个重视亲情的人,在她的四口之家中,亲人之间,从来没发生过这种如此算计计较的事。她哥哥虽然平庸,却也是个疼爱妹妹的好哥哥。她从小体弱多病,导致妈妈的绝大多数时间金钱,都花在了她身上,对青春期的哥哥甚为忽略,但他从来没有因此有过怨言。
此时,除了宋阮阮和刘继红这两个江家的外来者,其他几人的神情,都在说明他们此时或多或少都不好受。
她只是不喜欢江家大哥夫妇从她手里抢东西还diss她,完全没想到这件事会闹到让双方决裂的地步。江海说那些话,有一半都是为了她。
这件事的导火索就是那辆自行车,作为被保卫既得利益的人,宋阮阮觉得自己的处境有些尴尬。
“叔叔,阿姨,很抱歉,都是因为这辆自行车才闹成这样。这辆车确实不该继续由我来使用。”
她从房间里拿出钥匙,放在了桌子上。
沉浸在自己情绪中的江海,这才回过神来。看到宋阮阮像是觉得自己犯了什么错一样,顿时更厌恶自家的大哥大嫂了。
“就算不是因为自行车,我也迟早要叫他们滚蛋。”
说着,他看向自己的父母:
“爸妈,你们说说,事情发展成这样是不是因为他们贪婪无耻,根本怪不着宋阮阮?”
江父江母这才发现宋阮阮的自责,连忙安慰她:
“宋姑娘,这事跟你没关系,你别放在心上!”
“对啊,这自行车阿海买给你就是你的,你不用谁用啊!”
江海拿起桌上的自行车钥匙,塞回宋阮阮手里,态度强硬得不容拒绝。
“自行车是我买的,我说是你的就是你的。拿回去!”
宋阮阮知道,没有江海的那番话,他们根本不会这样说。易地而处,他们或多或少都会有些怨怪她。只是现在江海发话了,他们不得不配合他。
不过不管怎样,她表达了歉意,江家父母也表示了不怪她,这件事在面上就算是过去了,时间久了,隔阂也会慢慢消除。
而那自行车毫无疑义地依然是给宋阮阮代步上学。
但毕竟学校离家五六公里远,并不是有了自行车就可以完全高枕无忧了。
当天晚上,连续一个多月的晴天终于结束,在人们几乎要开始担忧饮用水的时候,天上忽然下起了雨。
宋阮阮第二天早上起来,才发现在下雨。
空气中一改往日的燥热,伴随着雨水的水气和微风,让人感觉十分凉爽。
周凤英看着外头的雨幕,从昨天江家大哥大嫂走后,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可算是下雨了,这样一来前些天种的菜不怕被旱死了!”
下雨对担心着作物的村民们来说是好事,宋阮阮却在出门的时候犯了愁。
这还是她头一次需要在下雨天出门。
一打着伞跨出院门,踏上被雨水泡软了的泥土路,她就下意识缩回了脚。
脚下松软黏糯的泥土触感很奇怪,而且仅仅只踩了一下,鞋底就沾上了稀泥,让整只脚都变得沉重起来。
在宋阮阮以往十多年的记忆中,从来没有走过这样的路。
她有记忆的时候都已经是千禧年了,所在城市的基建都做得很好,到处都是柏油路,下雨天唯一要担心的不过是打湿了鞋子和衣服,从不知道,泡了水的泥土路会变得这么可怕。
江海扛着她的自行车走在前头,脚上的胶鞋已经带上了一大片软泥,他毫不在意地在路边的野草上擦了擦就准备继续往前走,却发现身后没有脚步声,一回头,才看到宋阮阮还站在院门口的石阶上。
纤细的身影在风雨中显得格外柔弱,秀美白皙的小脸上带着显而易见的愁绪,她咬着唇,视线落在了沾上了一些稀泥的鞋子上。
相处了这么久,江海自然知道宋阮阮的脾性,她一直是个特别爱干净的人。
每天都要洗澡,隔两三天就要洗头发,因为担心着凉,每次都要花很多时间,用毛巾一点点把头发绞干,但她一点都不嫌麻烦。不管是衣服鞋子还是手脚,只要沾上一点污渍,她都会立刻去洗。
看到她的神情,他便立刻明白让她困扰的是被泥土弄脏的鞋子。
仔细想想,她似乎从来没在下雨天出过门。她的反应,就像从来没见过雨天的泥泞路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