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
“我说我把他们......”
他话还未说完,只觉面前银光一闪。他本能后撤旋身躲避,那银光却突然转了方向横扫而来,击中他方才伤了的肋下、将他整个人掀翻出去。
肖准手中不停,握枪回刺,方才那被击中的身影竟灵巧翻转,飞快落在了马车车厢顶上。
他肋下伤口因为方才那一击开始淌血,面色却丝毫不见痛苦、反而有几分兴奋之情。
“肖家的枪法果真有趣,你我理应好好对上几回合的。”他似乎想起什么,脸上又有些懊恼,“可惜今天不行,今天还要赶路。”
他话音还未落地,对面的男子便怒声道。
“你杀了我府上的人,还指望我能同你一道?做梦!”
“你会跟我走的。”他擦了擦嘴角的血,转头对那车厢道,“出来。”
马车里没有动静。
燕紫叹口气,左手化拳为掌,一击便穿透了那马车车顶,车内瞬间传出女子的惊叫。
一听闻那声音,肖准的脸色瞬间变了。
燕紫五指如爪,在那新破开的窟窿里狠狠一抓一提,一道身穿白色囚衣的女子身影在他手中,乌发披散、神情狼狈。
对方抓着那女子的头发,几乎是将她一把从马车内拽了出来。
“方才忘记说,我还多带了一人出城来。为了寻她可是费了我一番功夫,不过白家如今已经无用,留着也是个麻烦。你若是不来,我便杀了她,”
他边说手下边发力,直直将那颗美丽的头颅提了起来,白允却自始至终倔强地不肯出声。
肖准的动作迟疑了,眼神中的愤怒渐渐化作一种涣散的光。
他眼前闪过的不是方才白鹤留那张布满血污的脸。
而是很久很久以前,他站在阙城的大道旁,梅树过街、喧闹夕阳下的那张侧颜。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究还是放低了枪头。
“我同你走。”
紫衣剑客满意地点点头,终于松开了手中女子的头发。
“如此甚好。”
随着女子沉重落地的声响,肖准快步上前探身进了马车车厢内。
白允已然昏死过去,任他如何低声呼唤都没有反应。
燕紫从车厢上翩然落下,正要转身去探前路。突然,斜后方的崖低传来些动静。
起先,他以为那是去而复返的同伴,随后便很快意识到了不对。
沾了泥污的手扒上山道,随即一道身影犹如山间恶鬼一般逼近。
雨滴落下的声音遮盖了她的脚步声和喘息,却掩饰不住她的杀意。
一道闪电划过夜空,照亮了那漆黑的影子。
女子束起的长发散了一半,被雨水打湿如破絮般贴在脸上。她的手中只有一把匕首,因为一路在长满荆棘的碎石悬崖间奔袭,手臂、头颈上被划出大小不一的口子,嘴唇上有一道裂开的口子,许是在哪里跌落后磕伤的。
然而这一切的狼狈都无法削减那双眼睛中的怒火,她的眼底因为许久没有合过而透出血丝来。那是仇恨与愤怒的颜色。
“你是......”燕紫轻轻蹙眉,终于回想起来什么,“你是皇帝身边的人?”
肖南回不语,她不想同他多说半个字。
她的心底只有一个声音。
杀了他,杀了他,杀了他!
脚下用力蹬出,右手袖间□□暗箭瞄着对方要害而去,左手同时反握匕首,直奔那紫衣肋下血迹。
她已经丢弃了招式功法,更丢弃了攻人防己的原则。如今驱使这具疲惫身体的,只有仇恨与愤怒。
“叮”的一声脆响,那支飞出的□□已化作两截,紫衣原地未动,剑柄狠狠一沉,正击在女子肩骨下三寸,另一只手鬼魅般探出,精准地捏住了那握有凶器的手的尺骨。
指尖前探出的利刃离那人的身体只有半寸的距离,却再也前进不了分毫。
肖南回不甘心,不管不顾地生生逆折手腕、顶着尺骨被碾碎的疼痛再次袭向那人,对方却已调转剑身,自下而上稳稳挥出。
肖南回整个人被巨大的力量震出,拦腰撞在身后崖壁之上,瞬间喷出一口鲜血。
“传闻胥吐的丝、以双经织就,能挡锋锐之气,如今一见果真名不虚传。”燕紫的目光落在女子身上那件已经污做一团的衣裳上,“你身上这件衣服保了你一命,但下一次,我可以直接割断你的喉咙。”
口吐鲜血的女子在污泥中支撑着身体爬起来,她身上那件缁衣已经被划开如破布一般,只有护住脖颈的那几颗盘扣还坚固地待在原位。
她不语,眼中是无穷无尽的恨意。那种恨意令她失去了对疼痛的感知、对危险的判断、对生的渴望。
她只想杀了眼前的人,为此她可以不计付出任何代价。
她嘶吼着向他扑去,身法步伐早已丢开,只求能将手中匕首送入敌人的要害。
燕紫眯起眼来,手中长剑低吟着,剑锋带出的剑气将雨幕生生迫开,剑尖带着星芒如恶龙一般袭向前方。
锵。
肖南回腕间一麻,手中匕首掉落。而与此同时,那把直奔她而来的剑也被挡开,四溢的剑气割断了辔绳绳,两匹拉车的马受惊般躁动起来。
然后,她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上方不远处响起。
“你不能杀她。”
燕紫看一眼肖准,似乎在衡量这场麻烦收场需要付出的代价。
片刻后,他转身跳上马车,将被斩断的辔绳重新连接起来。
“她若再跟来,我便只能杀了她。”
肖准没有再说话,只将目光投向孤零零立在悬崖旁的女子。
“义父......”她嗫嚅着张口,光亮似乎又短暂地回到了她的眼眸之中。
然而下一瞬,肖准便飞身上了那辆马车。
他立在车尾,半转过身看向她。
他的面容在黑暗中模糊不清,又似乎是因为污泥与雨水落进了她的眼睛,令她看不清眼前的人。
“回去吧,不要再跟来了。”
她近乎凝滞在原地,察觉到那马车启动、就要向前的一刻,突然疯了一般扑上前,一把抓住那马车的车轓。
“义父,跟我回去吧......”
她的声音中带着颤抖,更多的是一种近乎卑微的恳求。
燕紫冷眼瞧着、驾动马车向前,车尾的女子在地上被拖出一道长长的痕迹。
她执拗地不肯松手,两只眼睛死死地盯着那站在车尾的男子,仿佛这样就能令他回心转意,仿佛这样就能有人告诉她这一刻的所有绝望和痛苦只是一场噩梦。
终于,那身影缓缓蹲下,粗糙的掌心轻轻握住她扒住车轓的手。
就像很多年前,他纵马而来、在戈壁中拉起她的手、带她来到了这座城、给了她一个家一样。
“南回,我不能同你回去了。”
“为什么、为什么不可以?”
为什么,她是知道的。
她已经知道了答案,却还是要问他。
她多希望能从他口中,听到一个不一样的答案。
她多希望他告诉她,他只是有事离开,去去就回。
“从今往后,你一个人多加保重。如若日后再有相见之日......”
覆在她手背上的那只手突然用力,将她的手指一根根掰开。
终于,她的掌心一空,整个人跌落在泥泞之中。
那站在马车上远去的身影又说了些什么,但她已全然听不见了。
“肖准!”
她声嘶力竭地喊着。
这是她有生以来,第一次这样喊他的名字。
她拼尽全力地念着那两个字,像是将从认识他以来的所有亲近、依赖和思念都倾诉其中。
不要走、不要丢下她一个人。
她还未说出口的话,他听得到吗?
他一定听得到。
那影影绰绰的轮廓似乎有停顿片刻,可终究还是虽那辆马车远去,再也没有回头。
她就在这山间泥泞中匍匐着,像是一座被荒草掩埋的石碑、一只丢了魂的野鬼、一个被人丢弃的孩子。
她希望流逝的时间能让她从这至暗的一刻解脱出来,可不知过了多久,她的心还是像他离开那一刻一样痛。
两个时辰前,月已过中天。
今日是四月初八,她的生辰。
一年前的今天,她求签得签。
遥望山间一盏灯,四下临渊路难见。
欲探灯下影中人,却逢风起云遮月。
她撕碎了签文,却还是躲不过这道劫。
今日,便是应劫之日。
她笃信他们之间曾有的羁绊,笃信时间会为她编织出温暖的铠甲、抵挡一切孤独困苦,却忘了没有哪一场陪伴可以天长地久。
人与人之间的相遇就像两只飞鸟交错的瞬间,带着相聚时的缘分,也带着注定分别的命运。
乌云聚顶,天地间是短暂的窒息感。
倾盆大雨泼洒而下,将一切冲刷殆尽。
他的背影、他们的过往、那些曾有过的美好与珍贵,顷刻间已同她的泪水一起湮没在大雨之中。
作者有话要说:
刀完了,皇帝拍马赶来捞人中。。。
下章开新卷,最终卷了呀。
第144章 过路人
斗辰岭东麓,几辆马车正晃晃悠悠地在泥路中前进着。
那马车细看很是古朴,雕花虽不繁复却雅趣有致,车辕的老木不知上了多少遍漆,已将那漂亮的木纹沁出油来,车顶特意盖了油布,油布四角坠的实心铜人在雨水中闪闪发亮,眼珠子都雕得栩栩如生。
打头的马车更宽大些,车头悬了一盏油灯。那油灯不知是何材质做成的,任那风雨如何刁难也没熄了去。拉车的两匹老骥鬃毛都有些稀疏了,脚下却十足地稳当,遇那深辙印或是泥水坑早早便懂得避开。
这样一幅质朴古韵的雨夜行山图中,就只那赶车的小厮看起来分外的别扭。一身白衣不说,脸上似乎还敷了些粉,拉着辔绳的右手翘着两根尾指,另一只手竟还握着把扇子,扇面闭得紧紧的,显然是怕被那雨水打湿了。
车轱辘又吱嘎吱嘎地转了几圈,总算转出出了这条坑坑洼洼的小路。
郝白偷偷松了口气,扇子把在手里转了几个圈,透出几分悠闲来。
雨安一带本就多雨,但像今日这般的大雨还是少见的。
天气潮湿,上了年纪的人便容易犯些腿脚不便的老毛病,是以前些日子他为了调理曾祖父的腰腿,又耽搁了几日,眼瞅着就要赶不上今日进城了。拖了又拖、迟了又迟,他这颗脆弱的心只要一想起那人似笑非笑的眼神,就有种颤颤巍巍的胆怯。
说到底他也只是家族中最小的一个,偏偏每每这种担心受怕的事都要落在他身上。
思索一番,他决定冒险抄个近路。
瞿家早年历代当家的都要游历天下、四方行医,走过的每道山脉水势都会被记录下来、代代相传。他小时候懒惰了些,读了不过十之一二,勉强算是够用。
阙城旁的官道有七八条,山路却是不多。这是怕山路修得多了、宽敞了,若有敌军借此渗透便不易察觉。是以斗辰岭的这条路常年无官家休整,走的人也是不多的。
不过好在到目前为止,除了颠簸些倒也并无其他事端。
算一算,他这前脚刚进城,后脚皇帝的春猎队伍便会回来,这时机可谓掐得正好。
他正悠悠然地想着,冷不丁,前方突然窜出一只黑影。
他吓了一跳,连忙勒紧缰绳。
都说路是越走越顺的,不常过人的山路难免崎岖,崎岖之余,山兽也是更加放肆些的。据说这斗辰岭曾经特产野猪,该不会这么不凑巧......
郝白紧张地捏了捏手中扇子,探出半个扇子头去戳马车前的那盏油灯、想要借个亮。还没等他弄明白这灯要如何摆弄,那黑影竟自顾自地直奔他而来,一口咬在他的袖子上。
可怜的白衣郎中发出一声惨叫,拼命甩着胳膊。
甩了两下才发现有些不对劲,慢慢停下动作,睁开眼瞧了瞧那“袭击”他的影子。
影子长着一张长脸,鬃毛披散着遮了两只眼睛,只有一排整齐的牙齿和两只鼻孔分外醒目。
原来是一匹马。
他松了一口气,又生出些不忿来。
这年头,连只畜生都欺负到他头上来了。
他忿忿挣脱衣袖,鼻间冷哼一声。
“谁家的坐骑?如此不知礼数。”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断言,下一瞬那杂毛畜生便两只鼻孔愤怒地喷着气、将泥水扬了他一脸。
一道泥汤子顺着印堂正中缓缓流下,郝白怒不可遏,两只鼻孔也愤怒喷张着,连握着扇子的手都有些抖了起来。
“大胆畜生!竟敢、竟敢......”
他向来不擅长骂街,更没同一只畜生对骂过,一时有些词穷。
就这档口,身后厢门终于被人拉开,一名棕脸膛、美须髯的汉子探出头来。
“怎么了?出了何事?”
郝白狼狈抖了抖身上的泥水,故作镇定道。
“无事无事,许是谁家的马走失了,撞到路上来了。”
美须汉子目光落在一旁的马上,左右打量了一番。
“鞍鞯上可有什么印记?待我们进城后兴许可以归还主人。”
郝白撇嘴。
“瞧这毛躁的样子,又无人管束,想来不是什么大户人家的马。”
说归说,他还是一把抓住那马的辔头,前后左右地看了看。
那马的马鞍是最古朴的样式,鞍头已磨得发亮,左侧的马镫似乎断过一次后又被胡乱接上,看起来短了一截,鞍子两侧挎了些乱七八糟的袋子,障泥与鞍翼饰片上连半点刺绣装饰也没有,更不要说什么家徽印记了。
郝白正要收回手,临了觉得手心都是那畜生身上的泥水,有些嫌恶地在那马屁股上抹了两下。
那马突然嘶鸣一声扬起后腿,马屁股上的泥巴滑落,一道深可见骨的箭伤露了出来。
郝白动作一顿,目光落在那马屁股上有些熟悉的灰白色杂毛上,许久突然回想起什么,表情变得有些不可思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