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屁股刚刚经受过盐碱地的折磨,如今又被按在这把铜椅上,不禁暗暗叹口气。
那孙太守慢条斯理地看她一眼,又亲自将她的两条腿塞进那铜质的箱板中固定好,外面只留了两根细长的皮绳。
肖南回从外面看不出那箱板里藏得是什么折磨人的器具,这反而更让人备受煎熬。看来这孙太守的审讯手法比想象中还要熟练。
潘媚儿走上前摆弄着那皮绳上的两颗珠子,依旧是那副笑盈盈的样子。
她简直怀疑这女的天生就长这副笑脸,不然她实在是不知道眼下这番情景到底有何好笑。
“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发话了,肖南回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姚儿。”
“姚儿?”潘媚儿的声音在她头顶盘桓,“你这脸蛋长得可是十分有趣呢。”
她继续大言不惭道:“是,从小便有人说我长得像那庙里头救苦救难的女菩萨。”
“女菩萨?”一只冷硬的手从下面掐住了她的颌骨,迫使她看向上方,“那你看看我长得像不像菩萨?”
肖南回眨眨眼。
先前在宴席上离得远看不大清,现在离得近了,却是不愿意看了。要是有哪个庙里的菩萨长成这样,那别说香火钱了,估计庙都得让雷给劈了。
左右她今天一句真话也不想讲,干脆继续睁眼瞎。
“像。”
颌骨上的力道消了去,潘媚儿发出一阵古怪的笑声,和她之前的声音都不大一样。
“不光脸蛋长得有趣,说话也是有趣呢。不如给你个轻松痛快,有什么想说的不妨先说来听听。”
“潘寨主想听什么?”
潘媚儿的手指在皮绳上灵活地打着结:“不如就从你是谁家的狗来说起吧。你也知道,就算是只狗,也有属于自己的地盘。不在自己的地盘老实待着,跑到别人那里四处转悠,免不了就要被咬,你说对吗?”
肖南回静了片刻,抬起脑袋笑嘻嘻地看向那潘媚儿。
“我不养狗,潘寨主说的话,我一个字也听不明白。”
潘媚儿的脸瞬间失了笑容妩媚,仿佛一只脱了人皮的老虎显出原型,手中长绳猛地一抽。
只听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箱板内两侧突然长出一排铁齿钢针,牢牢夹在肖南回的踝骨上,根根钢钉刺破皮肉、嵌入骨头。
钻心的痛袭来,她咬紧牙关,仍有破碎的□□在喉咙中翻滚。
一旁的伍小六呆呆看着,渐渐白了一张脸。
笑又回到潘媚儿的脸上,她那又长又硬的指甲在那两只铁夹上刮过,发出刺耳的声响:“哟,瞧这样子,真像是受过些训练的。”
肖南回知道今天注定无法善终,反而没什么顾虑了,抬眼看向那潘媚儿,跟着笑起来:“潘寨主最好再用点力气,若能夹断我的骨头,以后便连穿鞋的钱都省了。”
饶是见过不少花样百出的问讯现场,潘媚儿的脸还是有一瞬间的扭曲。
一旁的孙太守倒是至始至终都没什么表情,他抬手舀起一旁那口缸里的液体,黑乎乎的一团,不知泡过什么药草,径直浇在了肖南回的踝骨上。
那液体淅淅沥沥浸入破损的伤口,先前种种疼痛在瞬间被放大,而这一回疼痛比理智更先到达,她听见自己的惨叫声在密室内回荡,力竭方止。
伍小六就一直站在旁边看着,起先是一脸麻木,随后身体便抖得厉害,此刻终于忍不住瘫在地上。
他膝盖发软,勉强向前挪动着,嘴里是是断断续续的嗫嚅:“大、大人,她只是想赚银子的,迷了心窍才会帮那田家女人和外男私奔的。您大人有大量,饶了她这次......”
孙太守将手里的空瓢扔回缸里,依旧是那副皮笑肉不笑的嘴脸:“小六你是个老实人,不该掺合这些事。如今局势不太平,想来天成也是没少派人打听碧疆的情况,我们总要做些准备,免得让些别有目的的混进来,日后找了麻烦,我们同白氏岂不是要一起遭殃?”
孙太守的话像一道长茅直指肖南回的身份,但此刻疼痛占据了她的身体,令她说不出反驳的话。
而她的脑海中此时翻涌着的,却是那黄沙漫天中,田薇儿和贾翰远去的背影。
从前她总是在想:这世间为什么常常坏人多,好人少,坏人长命,好人短命呢?
其实答案很简单:想做好人,是要付出代价的。
这个道理她以前不明白,现在总算懂了。
“怎么不说话了?方才不还是个顶顶有趣的人儿?”
潘媚儿的眉眼在她面前晃着,似乎还是那张笑脸,但那笑又十足的扭曲。
因为疼痛,她脸上汗如雨下,先前混着生姜的葛根粉掉的七七八八,混在汗水里变成浑浊的水滴落在她眼前。
她努力让思绪重新运转起来,一个大胆的想法冲破理智钻了出来。
她喘息着,费劲地控制着自己的舌头,让它不至于因为疼痛而变得不听使唤:“孙大人,我是何人,你该去问问潘寨主。”
孙太守那肥厚的面皮终于有了些不一样的神情。
“哦?潘寨主,你可知道她是何人啊?”
第57章 绝处逢生
肖南回的话将囚室里的氛围搅得微妙起来。
那潘媚儿没料到这半死不活的腌臜东西竟然咬到自己身上来,气极反笑:“我说方才怎么一直不吭声了,原来是在这等着呢。你以为你随口胡诌便有人信你?你一个低贱的走狗奴才,也说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我若有闲心便陪你耗一会,觉得无聊了你便多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肖南回冷笑:“潘寨主想堵住我的嘴确实有无数种办法,我一个低贱的奴才,确实只能任你摆布。”
这话说得显然是有意蹿火,潘媚儿只觉怒上心头,便要出手将眼前这人令人讨厌的舌头割下来,却在下一秒看到孙太守的反应后停了下来。
她可不能着了道,这人死了也就死了,她却是跳进河里也洗不清了。
想到这里,她反倒摆出一副平心静气的模样,朝着孙太守的方向靠了靠。
“给你个说话的机会又如何?我倒是要听听你有什么鬼话要讲。”
肖南回等的便是这刻,她酝酿了好一会,才猛地抬头。
其实不用太怎么准备,她此刻也因为疼痛而双目赤红,神情仿若看见不共戴天的仇人。
“阿姊!都已经到了此刻,你仍不打算认我吗?”
此话一出,当真是石破天惊。
潘媚儿先前摆出的淡定顷刻间碎成渣渣,殷红的唇因为激动而抻成了倒梯形。
“胡说八道!哪个是你阿姊?!”
肖南回拼尽最后的力气扯着嗓子喊着,声音竟然盖过了对方:“你是我阿姊!我是你的亲生妹妹!当年你亲手杀了哥哥,将寨子据为己有......”
潘媚儿一掌狠狠扇在她脸上:“你住口!你是哪里冒出来的狗东西,也配提到兄长?!今日我就剥了你的皮......”
她逼迫自己不去看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只死死盯着孙太守的眼睛:“大人!大人若是不信,就来看看我的脸!”
潘媚儿的指尖瞬间多了一把嫣红刚刺,反手便向肖南回的脸上划去。
“潘寨主。”
孙太守的声音慢条斯理的响起,潘媚儿银牙咬碎,却不得不生生止住了那杀气腾腾的动作。
她还在孙家的地盘上,何况这老贼暂且还得罪不得。
孙太守压根不去看身边女人那气急败坏的神色,他向那刑椅上的女人走近了几步,似乎想要伸手去拨开她脸上的乱发,但最终还是缩了回来。
肖南回知道,他是嫌她脸上脏,压根就没正眼瞧上一瞧。
“倒是有几分相似。”
潘媚儿的脸色更加僵硬,肖南回却笑了。
瞧不瞧又有什么所谓呢?她已经把杀鸡的刀递到孙太守的手里,就看他怎么用了。
“说,接着把你刚刚的话说完。”
肖南回吐一口嘴里血沫,努力将胸腔内狂跳的心平复下来。
她是天生不善说谎的,说多了总是会露馅,面上也是挂不住。但眼下的情形便是头破血流也要一试的,万事开头难,总要有个第一遭。
她试着回想起那人似笑非笑的脸,和对方说话时无悲无喜、自圆其说的样子,舔了舔牙齿上的血,徐徐开了口。
“她杀了兄长,自导自演一出为兄报仇的好戏,趁机排除异己坐上了寨主的位子。如今便要故技重施,将算盘打到大人头上。她早就勾结了南羌人,要趁此次碧疆与天成相争之时,趁乱杀了大人,便可吞了三目关一带的地盘。我此番混进府中,就是为了接近大人,要这狠毒女人的奸计落空。”
潘媚儿手中刚刺蠢蠢欲动,眼中已是恨极:“空口无凭的指摘,孙大人凭什么信你?”
孙太守乐得看个热闹,点头道:“潘寨主所言极是,你可有证据啊?”
证据......他们要证据。
肖南回绞尽脑汁在心中编排着,然而大脑中仍是一片空白。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冷汗又落几滴,她能感受到空气中那迅速累积的不耐烦和杀意。
她需要一点灵感,一点绝处逢生的灵感。
下一秒潘媚儿刺耳的笑声传来,透着一股嘲讽:“孙大人,我看还是算了。这死奴才进这之前早就搜过身的,便是连片碎纸都没有,能有什么证据?”
肖南回眨眨眼,有什么在一瞬间涌进了她的脑袋。
“我有证据。”
“哦?证据在哪?”
“先前我身上有一信筒,证据便在那信筒里。”
“信筒?”
肖南回嘴唇微动,缓缓说道:“对。长不过三尺,精钢打制,精密非常。”
囚室中有片刻的安静,静到每个人的呼吸吐纳都听得一清二楚。
短短数秒,在肖南回的眼中却似过了漫长的一天。
孙太守终于抬起手对立在门前的两个守卫招了招手:“你们,去瞧瞧,有没有她说的那样东西。”
守卫领命离开,过不多久便捧着一样东西折返回来。
肖南回努力控制着自己的目光,不要让眼神中的渴望出卖了自己。
“此物便是你说的信筒?”
她点点头:“此物极为重要,所以先前我一直贴身带在身边。”
孙太守粗短的手指在那金属圆筒上摸索一番,似乎没找到打开的机窍,又将它丢给潘媚儿。
潘媚儿冷哼一声,握紧手中刚刺,依次找寻上面的每一个缝隙戳刺试探。她毕竟善用暗器,手劲颇大,刺耳的金属剐蹭声在室内回荡,仿佛刮在肖南回的心上。
“我那信筒上藏有机关,若是开合不当,便会触发。潘寨主还是小心点为好。”
潘媚儿瞥她一眼:“我怎知你不是在框我?”
“潘寨主大可一试。”
两人正僵持着,突然,整个囚室微不可察地震荡了一瞬,天顶上有黄土扑簌簌落下。紧接着,透过囚室那扇小窗,外面隐隐传来人声嘈杂呼喊。
孙太守面色微变,眼神示意守卫外出查看,看向肖南回的眼神终于有些不耐烦了:“你可能开那信筒?”
肖南回轻轻点头。
孙太守看向潘媚儿:“把她的手解开。”
潘媚儿不依不饶:“可是......”
“腿都那样了,便是有两只手,又能跑到哪去?”
潘媚儿只得照办,片刻后,肖南回活动着因为血流不畅而微微僵硬的手臂,示意潘媚儿将手中的东西交给自己。
指尖距离那快要到手的东西不过三寸时,潘媚儿却突然停住了。
她的目光落在眼前这个脏兮兮女人的手上。
那是一双好看的手,纤长而有力,唯一美中不足的是那微微变形的关节,和掌丘上不甚明显的硬茧。
这样的硬茧,非沉重兵器所不能造成,怎会是区区一个使匕首的人能有的呢?
猛地抬眼,四目相对,暗涌的情绪已然遮藏不住。
也就在此时,囚室入口处传来断断续续的高声呼喊。
“大人!不好了!是天成的人!天成的人要攻进来了!”
就这一愣神的功夫,肖南回五指成掌,狠狠击在潘媚儿手腕上,对方没料到此举,手中脱力,那样东西凌空飞出,下一秒落回到肖南回手中。
熟悉的手感重新回到手中,她对着眼前气急败坏的女人勾起嘴角。
银光乍现,破空声起。
眨眼间,离她最近的两名守卫被一枪贯穿,当场毙命。
调转枪头,双手握紧枪杆,她将平弦狠狠插入脚下的铁箱之中。
咔嚓一声巨响伴随着双腿上的剧痛,钢齿的纽枢被破坏,应声断成两半,刑椅上的女人撑着手中那杆□□,缓慢却坚定地站了起来,鲜血顺着她的裤管滴滴答答落在地上,隐约可见双腿上翻起的皮肉,她的脸上却带着笑,宛若地狱爬出的厉鬼。
她已经好久没有这么痛快过了。
精神上的兴奋盖过了□□上的痛苦,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带着几分沙哑和颤抖。
“不好意思啊,我这没有证据。”
透过囚室小窗传来的阵阵呼喊声越来越喧嚣,夹杂着刀剑相击的声音,摧人心肝。
孙太守粗糙油腻的脸上有汗滑落,他看一眼站在另一侧的潘媚儿,突然便将她一推,夺门而逃。
谁能想,局势竟会在顷刻之间发生如此扭转。
肖南回也不知外面究竟发生何事,但总之对现下的她而言算是天助。
手腕微动,平弦带着一道寒光直指潘媚儿。
“孙大人看来是有要事要去处理,潘寨主可是要留下来切磋一番?”
潘媚儿的脸上神情变幻,最终定格在那标志性的浪荡笑容上,涂了丹蔻的指甲点了点平弦的枪头,愣是挤出几声笑来:“妹妹,别动不动就喊打喊杀的。你这样下去,姐姐会担心你嫁不出去呢。”
肖南回心下也是感叹,这人都到了这步田地还能在这和她嬉皮笑脸地打岔,也是个人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