闺阁女子与外男通信,那人又不知会说些什么孟浪的话,万一被人看到了,她怎么说得清楚……
经过房门口,却发现她原本关牢的窗户打开着。
谢菱脚步顿了顿,推开门走进房里去。
她自己空无一人的卧房内,静悄悄的桌角,安然放着一封粉色的信笺。
谢菱回头看了一眼,赶紧带上门,快步走过去。
信笺整齐,大约是没被人动过的。
谢菱长长松了一口气。
她的直觉果然是对的,那筐杨桃果然没那么简单。
同时,又觉得幸好。
幸好那人还知道分寸,没有把这种东西叫别人看见。
谢菱虚惊一场,犹豫了一会儿,才把信纸拆开。
【你喜欢杨桃?带了一些给你,你若是喜欢,告诉我。】
【你折的杨桃崽崽,我也同样会很宝贝的。】
杨桃果然是他送来的。
想来,他大约是收了她的五角星,却不认识这是什么,误当做了杨桃,还以为她喜欢杨桃所以才折五角星,于是使了这个主意,送来真的杨桃向她确认。
什么叫“也同样会很宝贝的”……
谢菱真怀疑,她就算丢给他一只臭袜子,他也会毫不改色地说出这句话。
谢菱想,之前她觉得他对自己的态度小心翼翼,果然是错觉。
他分明很大胆!
那人把她折的小五角星叫做“杨桃崽崽”。
瞅他那没见过世面的小样,笨得令人发笑。
谢菱故意在心中大声比比,挑他的刺。
好像只要在心中贬低他,就会觉得好受。
那人会是个宦官吗?能操控宫廷内的鹰爪,还有钱买通宫外的小贩,又心理这么变态。
大约,真的是个地位高的宦官没错了。
明明做了宦官,没了那物,却还贼心不死。
谢菱摇摇头,把信纸揉皱撕碎,扔进了锦囊里。
因揉久了,信纸上的香气留在了指间,变得更加清雅浅淡。
大约是神经紧绷久了,便自然而然会放松些。
再加上今日见到了那人笨拙的一面,又猜测他大约是个身有残缺的宦官,谢菱觉得,他的形象似乎也没那么高大恐怖,不再那么值得让人害怕了。
鹿霞山之行,就在明日。
谢家的四人都要参加。谢安懿是有任务在身,需得负责全程的护卫事务,谢华浓则不大喜欢爬山,已经准备好了几本游记,打算去了山上后便找个阴凉地方躲起来看书。
这两人自己不玩,便对于安排谢菱如何玩的事情十分感兴趣,这几日搜罗了许多出游必备的物品,遮阳的幕篱,闲嘴的小食,路上的玩耍把戏,不间断地往谢菱院子里送。
谢华珏自从上次的事后,便尽量待在屋中,即便外出也是偷偷的,以免撞上了父亲,又让父亲想起当时那事,要惹来一顿责骂。
她的小姐妹听闻了她的遭遇,纷纷为她不平,见她不能出门,便时常轮流上门来看她。
今日在谢华珏院子里做客的,是何家的二女儿何雯音,她父亲在南津道做节度使,她随着祖父祖母住在京城,与谢华珏也是许多年的交情。
谢华珏的院子与谢菱的院子隔得不远,一早上,就听谢菱的院子里来来回回地有人进出,只听小厮在门外不断地报信,一会儿是二姑娘送来的什么,一会儿又是大公子送来的什么。
谢华珏与何雯音说着话,耳边不断传来隔壁院子的热闹声,虽不至于盖过她的说话声,但谢华珏依旧几次说不下去,最后干脆沉默地闭上嘴,紧紧捏着手中的巾帕,强忍怒意。
何雯音并着腿侧坐在一旁,目光不动声色地看着谢华珏紧攥的手指,心里寻思着,暂且没说话。
直到谢华珏大哥谢安懿的声音在隔壁院门外响起,何雯音倏地耳根一烫,下意识地朝门外望去。
隔着院墙,自然是什么都看不到的,却能十分清晰地听见谢安懿在隔壁的朗笑声,以及亲热招呼谢菱的说话声。
而相对的,谢菱的声音却只是偶尔细声细气地听到一两句,似乎也不大热情,生疏地应对着,谢安懿却毫不在意,态度十分宠溺纵容,像是将这个妹妹当做珠玉,捧到了掌心中一般。
谢华珏手中的巾帕都快被她揪烂,她愤愤站起来疾走到窗边,怒骂道:“怎么,被劫匪劫了一趟,就成宝贝疙瘩了?谁不知道以前谢菱是最不讨喜的一个,这下倒好,谁都上赶着去了!”
她说着,犹不解气,眼神怨毒地盯着那边的方向:“说是意外,究竟是不是还不知道,说不定是自个儿编的离家出走戏码呢!”
何雯音原本还是静静坐着,见状有些惊慌地捂了捂嘴,连忙走过去扯了扯谢华珏的衣袖,小声道:“珏儿,咱们能听见那边的声音,你说这话,可小心些别让那边听见了。”
谢华珏已经怒意上涌,颈项都红了一层,哪管这些,挣开何雯音的手,故意朝着院墙那边,更加放大声音道:“既然毫发无伤地回来了,就该知脸面些,别成日装着一副受尽委屈的样子,博人宠爱!”
院墙那边似乎静了静。
何雯音这下是真吓到了,也不顾谢华珏拒绝,连忙拽着她离开窗边,坐回绣墩上,才小声说:“珏儿,我知道你这些日子受尽了委屈,可你越是这样气盛,岂不越是叫那个装可怜的占了便宜去?”
见谢华珏依旧气得胸膛起伏,并未冷却怒火,何雯音再道:“事情的起因,原本就与你无关,那金簪本就是你的,是她不要脸皮偷了去,你追究,这有错吗?一开始,谢大人也是向着你的,只不过是这会子被她蒙骗了而已。还有你、你大哥,他不是最疼爱你吗?你们只差一岁,从小便是最亲近的,这份情谊,又怎么可能被她轻易夺了去。”
谢华珏终于面色稍缓,何雯音也悄悄松了口气,说道:“你不要自己乱了阵脚,你毕竟是谢府的嫡长女,最受宠的大姑娘,眼界应该开阔些才是。”
“我还能如何开阔?”谢华珏赌气似的说着,目光落在一旁的一个荷包上,咬了咬唇角,脸扭去一边,“女子都是这般的,出阁前,便是看在家中的地位,出阁后,便是看夫家的宠爱,我跟那个不起眼的比,总不能输了去。”
“哪能让你输呢。”何雯音笑着拍拍她的手臂,“陛下这次办的鹿霞山赏景,不正是你出头的机会?在陛下面前露脸,可不比在这儿跟那三姑娘争长短重要多了?再说了,你结交了那些王公贵族,你父亲,你兄长,都自然而然要高看你一眼,那懵懂似笨鸭的三姑娘,还能压过你?”
听她最后一个比喻,谢华珏也忍不住笑出了声,眼睛转了转,似是明白过来什么,看向何雯音道:“你这妮子,是不是有什么办法?快说!”
何雯音神秘地笑笑,附在谢华珏耳边低声絮语。
第20章 奶猫
院墙那边,谢菱与谢安懿听不见谢华珏私下的絮语,却听见了谢华珏高声斥骂的那几句。
谢安懿当即脸色黑沉,只是勉强按捺压抑着,才没有发作。
谢菱倒是无所谓。
她低头看看谢安懿送来的一箱又一箱东西,颇为头疼,只拒绝道:“大哥哥,我实在用不了这些,我们去鹿霞山出游,只不过是为了赏景,你让我带这些去,难不成是为了锻炼小六子他们臂力的么。”
谢安懿原本被谢华珏那几句放肆的话搅得恼意在肚子里翻涌,只想着等会儿要仔细教训一下这个不知事的大妹妹,结果被谢菱打趣了一句,烦躁顿时消了大半。
他不由得勾出一丝笑,应了谢菱软软的话音:“前些日子,送你首饰叫你打扮,你说贵重推脱不要,这次送你的不过是些布偶,不值钱的小玩意,你怎能又拒之门外?”
谢菱依旧不为所动,摇头道:“用不上的,岂不是浪费?送给我也是占地方,当然只能退回了。”
“小妹,你竟也是个心狠的。”谢安懿玩笑,思忖了片刻,却又带了一丝近乎乞求之意,“即便用不上,你收在柜子里,摆着看看,不也是好的?你已经收了华浓几匹布料,若是从我这里什么也不收,岂不是叫大哥哥给你二姐比了下去。”
谢菱慢慢眨了眨眼,不明白他们这是在攀比什么。
她叫环生将谢安懿送来的箱子都合上盖子,面上表情淡淡的,小脸清净,对谢安懿说:“大哥哥,方才大姐说的,其实是很有道理。从前你们并不在意我,怎么一场意外过去,便突然对我如此关照?”
谢安懿皱紧眉,说:“花菱,你不要把华珏那些混账话听进去了,她本就是个没规矩的……”
但话未说完,先被谢菱打断了。
“这些日子我总在想,大哥哥突然对我这样好,常来陪我闲谈,又送各种玩意过来,到底是为了什么?若是出于怜悯,我如今也已经完全好了,也没必要总因为那件事过不去。”
谢菱摇了摇手里的扇子,提着裙摆微晃,慢慢踱靠近了一旁的藤椅上坐下,清清淡淡地说,“大哥哥,你们从前是怎样对我的,如今还是依旧怎样对我吧,这样,我倒还自在些。”
“从前是怎样对你的……”谢安懿听着谢菱说的话,忽然之间,就面色逐渐发白。
他定了定神,朝着谢菱的方向靠近了几步,又说:“花菱,你误解了,我所做的这些,并不是因为什么怜悯,我是你血脉至亲的哥哥啊,对你好,才是理所当然的。从前那些,是哥哥的不是,如今正是要补偿你。”
花菱依旧仰着头看他,没有什么变化,只多了丝疑惑。
“哥哥,我们做兄妹,并不是这两日才开始的,曾经十几年也是兄妹,只不过,并不亲厚罢了。世间有各式各样的兄弟姐妹。那日我经过街巷,看见墙缝里藏了一窝刚生下来的奶猫,也是有的亲亲密密团在一处,有的则孤零零一个睡在一旁,可见,亲缘远近,大约是生下来就注定了的。”
谢安懿心胸处揪了一下,他想要反驳,却被谢菱淡然的神态和悲凉的话语给扼制得完全无法开口。
花菱她……对家里人,失望多久了?
谢菱又再次扫了眼地上的箱子,便懒懒收回眼神。
她脚尖轻抵,藤椅晃了起来,此情此景与当初谢安懿抱着小小的谢菱荡秋千的情景何其相似,只不过,当时花菱窝在他怀中,小小的手拽着他的衣襟,而如今他隔着十几步,不得靠近。
谢菱垂着看似乖顺的纤长眼睫,低低道:“我们都已长大了,不像小时候,不需要什么原因,便天然地亲近的。哥哥现在对我好,我其实每天都在想,要如何回报你,否则总觉得欠了什么,惴惴不安。”
“我早已不再强求兄妹温情,大哥也不必在意这些,就顺其自然,依然同以往一样吧。”
谢安懿走出谢菱的院子时,都有些浑浑噩噩。
只记得他走前,花菱最后对他说了句“谢谢”。
谢安懿甚至辨不清明自己脑袋里到底在想些什么。
胸口闷痛难当,难以缓解。
他走出几步,忍不住站在那里陷入沉思,神色苍茫。
花菱说,他们现在已经不像小时候,他现在对她所有的好,在花菱看来,也不过是别有用心,而且,他甚至不知该如何解释弥补。
有些事情,错过了便是错过了,即便有相通血脉,感情又怎么可能说追回来,便追得回来的。
谢安懿苦笑了下,以掌心支抵着半边面容,心中怅惘不息。
花菱……还有可能原谅他吗?
谢菱对谢安懿说完那些,心中总算轻松不少。
若不说清楚,谢安懿这一趟一趟地往她这里跑,她真要觉得自己占了他们多大的便宜。
环生端着做好的拔丝杨桃走出来,却发现大公子已不见了踪影。
她有些着急地四顾看了看,走到谢菱跟前,温声说:“姑娘,这好不容易有机会,能跟大公子他们重修旧好,你说那些伤心话,不怕日后后悔吗?”
谢菱抿抿嘴,朝环生伸出手去,白净柔软的小手搭在藤椅边缘,环生便习惯性地也伸出掌心,握住了她。
谢菱小声说:“不怕。环生,我只想要一心一意对我好的人,我亦会一心一意地回报,像这样,事出有因的关爱,我不要。”
环生揉了揉她的手,没有再说。
心中却叹息一声。
若姑娘真的不在意,又为何得了些杨桃,还惦记着给大公子和二姑娘送去。
他们兄妹三个,其实有着相似的性情,都是一根筋,又面冷心软。
姑娘恐怕并不是真的不想与大公子做亲近的兄妹,只是害怕大公子只是一时的热情,热情褪去之后,会再次受到伤害罢了。
“不说那些。”谢菱倒是早已想开,就如她所说的,缘分只此一世,若是合不来,不必强求,更应该珍惜的,是身边那些值得的人。
谢菱拉过环生,让她闭眼。
环生不明就里,却是乖乖照做,不多时,就察觉到三姑娘将自己的双手摊开,柔柔的掌心握着她的手背,接着,放了一个什么东西在她手里,轻巧绵软。
环生睁开眼,就见手心里多了一双绣花鞋,鞋底绵厚,正合她双脚的大小。
那布料虽然不见得多么名贵,但一看便知道牢厚扎实,是环生最喜欢的那一种。
环生惊讶:“姑娘,这是?”
谢菱笑道:“鹿霞山之行,你得陪我去,那山路可不好走,不准备点东西,怎么行。”
环生捏紧鞋底边缘,眼波多了些微晃动:“……谢谢姑娘!”
谢菱的眼光,自然比环生的眼光高出了许多,环生换上新鞋后,步履轻盈,脚下舒适,只觉得眼前看到的什么都变得更有劲了。
幼竹臂弯里挽着一篮子点心,看环生眉飞色舞的样,不由得撞撞她的手臂,戏谑道:“怎么像只关了许久的雀儿似的,这一放出来,就这么高兴了?”
此时他们已在鹿霞山上,姑娘们走在前面,他们这些仆役,跟在后面。
环生难得地朝幼竹使了个眼色,示意她看自己脚底的新鞋,又探头看了看前边儿的三姑娘。
幼竹会意,掩嘴道:“这……你家姑娘送你的?”
环生喜得点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