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意外?”沈瑞宇先问了一句,却又自己回答,“如果我是你,我也一定觉得意外。”
沈瑞宇在囚牢外站定,整洁的衣袍与肮脏的地面形成鲜明的对比。
“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玉匣……谢姑娘嘱托过我。”
沈瑞宇坦荡道:“她说,让我尽可能帮你。我能停留的时间不多,有什么我能做的,你尽管说。”
顿了顿,沈瑞宇又补充道:“不过,你也得告诉我谢姑娘如今的下落。”
岑冥翳怔然,顿了一会儿,渐渐地却是飒然笑出了声。
他笑起来很好看,有种被压抑在深渊,却反而绽放出阳光的俊朗。
“原来她真的惦念着我。”岑冥翳低声说,“原本,我还不敢信。”
沈瑞宇深吸一口气,绷紧下颌,偏过头只当作没听见。
“我不会跟你做这个交易。”岑冥翳说话的声音因为上扬的唇角而听起来有些温柔的甜蜜,“不过,如果你能把一位叫做樊肆的都尉请来,我感激不尽。”
这就是他让自己帮的忙?
找一个人来?
沈瑞宇抿抿唇,没有探听到任何消息,很难说他没有不满。
他也同样没有给岑冥翳答复,转身离去。
-
路上的雨终于停了一会儿。
苏杳镜昏昏沉沉地醒来,她这几日的头疼越发频繁,总是昏睡着,也不知道过了几日。
她从斗篷里探出脸,好像半醒未醒,下意识地掀开马车帘问:“岑冥翳呢?”
之前他们告诉她,岑冥翳一切都好,正在宫里处理着事务。
他们说,三殿下都已经安排妥了,四皇子会被贬为庶人,会有另一位小皇子荣登大典,新选任的几位侍郎会好好教导于他。
等朝堂稳妥了,三殿下自然会找来,与她会合。
“会合?”苏杳镜重复了一遍这个词,她摇了摇头,“我刚刚说了,我不要再等他,我要去找他。”
清儿连忙扶住她的手臂,温声说:“是呢,姑娘,我们正是要回宫去寻殿下,方才阿虎说错了。”
苏杳镜眨了眨眼睛,又眨了眨:“不,不要骗我。”
“我要去找岑冥翳。你们要是不去,把马给我,我自己去。”
清儿脸上显出了为难。
侍卫翻身下马,但系跪在了苏杳镜面前,拱手道:“姑娘,殿下交给我们的任务是保护姑娘安全,现在京城情势还没定……”
“方才你们说,宫里已经被控制住了的。”苏杳镜心中涌上了一阵不安,“你们为什么要骗我?”
侍卫自知说错话,抿唇不语,脸色涨得通红。
清儿纠结再三,眸光在苏杳镜脸上来回转了几圈。
“姑娘……”清儿叹息了一声,最终却是咬牙对那侍卫道,“听姑娘的吧。回宫。”
苏杳镜浑身的戒备这才稍稍松下来一些。
清儿看出了她的心思,生怕她乱想,不敢再叫她独自待着,陪她一同坐在了马车内。
“姑娘,殿下想保证你的安全。”
苏杳镜看着自己的掌心:“我现在很安全。他呢?”
囚牢外,樊肆一身利落骑服,脸颊比先前瘦了不少。
他蹙眉看着岑冥翳,疑惑道:“你找我?”
岑冥翳如今已是阶下囚,樊肆自然不必对他用敬语。
更何况,樊肆从未想过要对他客气。
岑冥翳却是很温和地笑了笑。
他眉目流转间,好似还是曾经那个意气风发、张扬风流的三皇子,而并非一个被关押了数日、滴水未进的囚犯。
“是。”岑冥翳轻声说,“有几个问题,我想问你。”
马车中,清儿想办法分散着苏杳镜的注意力。
清儿知道苏杳镜如今心中想着的全是与殿下有关的事,旁的事情根本引不起她丝毫的兴趣,便蹲下身从座位底下取出一个匣子,打开来。
“姑娘,你看。”
苏杳镜茫然道:“什么?”
“这盒子里的东西都是殿下亲手准备的,原本是预备要放在殿下与姑娘日后的宅院中,所以都带在马车上。”
听见这句话,苏杳镜才稍稍打起精神。
她把匣子挪到膝上,一样样翻里面的东西。
一叠信,整整齐齐封装在一起。
是她那时写给“神秘人”的。
苏杳镜脸色微红,将信纸压在了最底下。
她拨开一些莫名其妙的折纸,什么小跳蛙,纸飞机,小船,最底下的是一幅画卷。
画轴看起来有些年头了,纸张即便保管得很好,也还是有些泛黄。
苏杳镜把那画卷缓缓展开,展到一半,却发现上面有一个“明珠”的印章。
这难道还是十二公主宫里的东西?
岑冥翳把这个带出来做什么,难道是拿错了。
苏杳镜一边想着,一遍看清了画轴上的全貌。
猝不及防的,苏杳镜瞳孔震颤、紧缩。
画卷上,栩栩如生、细节传神,分明是“阿镜”的模样。
第155章 相遇
清儿在旁边,也看见了那幅画。
“这是殿下的手迹吧。”
岑冥翳画的?他为何会画下阿镜。
苏杳镜手指有些轻颤,她卷起画轴,收拢指尖,平放在双膝上,声音平静地问清儿:“你对明珠公主的事,知道多少?”
突然提起明珠公主,清儿有些发懵,回想了一会儿才说:“殿下很宠爱十二公主。公主小时候似乎体虚易躁,时常啼哭睡不安稳,殿下还常常亲自安抚。后来虽然交给嬷嬷,但殿下和公主的关系还是很亲厚。”
“嬷嬷......”苏杳镜喃喃重复。
明珠小时候的哭闹,既然让其它宫里的无关婢女都有所耳闻,想必不是什么简单轻易的孩童啼哭,或许是严重到伤身的地步,但明珠却在谢菱怀中睡得很安稳。
苏杳镜想起来了,明珠公主身边的嬷嬷第一回见她,就说她是明珠公主的“贵人”。
她当时便觉得奇怪,她分明只是抱了明珠一回,陪她玩了一会儿,怎么就被称作了贵人,现在想想,或许是与她手中的画像离不开关系。
苏杳镜抿了抿唇,又低头看向那张画像。
素净的脸,透亮凝着光的双眸,整齐束在脑后的长发。
这分明就是阿镜,和她模样很像。
画卷上印着明珠的刻章,想必是很宝贝的东西。
大约嬷嬷就是直接将她认成了画中人,所以才有那样的话。
前后联想,苏杳镜脑海中忽地闪过一道电光。
——岑冥翳将阿镜画下来,送给明珠,明珠看着画像止了啼哭,甚至或许还很依赖。
这是很不切实际的联想,却又刚好能解释嬷嬷对苏杳镜的感激,以及明珠对她的喜爱和亲近。
那么,最终的问题。
岑冥翳如何能画下阿镜?那么小的明珠,又为何对阿镜的画像有所反应?
明珠......珠珠?
苏杳镜心头猛地一跳。
她急促地在脑海中呼唤系统。
“系统,我发现了不对劲的地方,你快出来。”
这次,系统回答得很慢,似乎犹豫了许久,才终于出声。
“宿主......我已经知道了。”
“你已经知道了,这是什么意思?知道了什么?”
“宿主还记得,我之前对宿主说过,这个世界的规则是可以被可攻略角色改变的吗?”
苏杳镜记得。是在她发现白靡能够留下瑶影的马甲的时候,系统说的。
“这是一个虐文系列,所有虐文里,后悔莫及的男主角都在盼望着能找到女主的转世,以此表达他们的悔恨。所以,这个世界观里的确存在转世的概念。”
“明珠公主,就是第一个世界中珠珠的转世。”
“而且,岑冥翳很清楚地知道这件事。”
系统说的每一句话,对苏杳镜来说都像是一声轰然大雷。
她咽了咽喉咙,抓住了关键的最后一句,反问:“他知道?”
“是的。”系统的语气似乎有点沮丧,“宿主之前问我,为什么拿到的岑冥翳的人设跟实际不同,当时我回答不了。这段时间,我才终于查清楚。”
“岑冥翳的大脑天生就要比常人灵敏数十倍,甚至数百倍,他有超忆症,伴随不可痊愈的精神焦虑、狂躁、自毁倾向。
“为了维持俗世中的正常生活,他捏造了一个完全不同的人设,一点一滴地扮演这个人设,在世界观中,他的存在就是他捏造出来的那个人。
“所以最终发给宿主的剧本,也是以这个假人设为基础而创立的。”
“宿主可以将之简单理解为精神力。岑冥翳的精神力远超常人,也超出了穿书系统可测算的范围,所以主神系统掌控不了他的行为痕迹,只能被迫接受他给予的信息。”
也难怪系统会沮丧,身为AI,却被人给骗了过去,而且,一骗就是这么久。
苏杳镜缓慢地眨了眨眼。
“可是。”她忽然想到什么,喃喃说,“他对外假扮的,是风流成性的三皇子,岑明奕。但剧本上写的名字分明是岑冥翳。”
系统又顿了顿,仿佛要说出接下来的话,对它而言是更为艰难的事。
“这是因为,宿主早已经在‘岑明奕’的人设成型之前,就认识了他。所以宿主看到的信息中,保留了他真正的名字。
“而且,这也可能是出于他的主观意愿。毕竟,作为一个无法掌控的存在,我们能获得什么信息都是看他心情的。”
她早已经认识了他。
终于听到了这一句。
苏杳镜心中鼓点敲得越来越快,她觉得自己心中那荒谬的猜想正在被系统一一印证。
“宿主曾经在不同世界中遇见过岑冥翳。
“他是第一本书中和珠珠一起被宿主救下的‘小鸟’,在第二本书中告诉了宿主真实的姓名,在第五本书中等宿主回来,送他礼物。
“最要紧的是......原本,这些世界都是平行世界,互不干扰。
“但是由于岑冥翳不停地搜集宿主的情报信息,他的意念和信息储备影响了主神的判断,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七本书的世界融为了一体。
“也就是,现在我们所处的世界。它已经不完全是一个穿书世界了,而是岑冥翳在第七本书的基础上,强行将其余平行世界融合的结果。”
苏杳镜已经完全明白了。
为什么小美人鱼结局会被触发,因为系统忠实地履行了它最初定下的程序。
少年走进花园,为他的玫瑰而来。
玫瑰分明还未看清少年,就已经开始期待他、信任他了。
苏杳镜抬起手背遮住脸,似泪似笑,含混的声音从手背后溢出。
-
“你要问什么。”
地牢中,樊肆席地而坐,平视着岑冥翳。
他至今也仍然无法想象,恬淡不慕虚荣的云屏,怎么会帘慕上位高权重的三皇子。
可今日看着三皇子的模样,似乎,三皇子和他之前所以为的,并不完全一样。
樊肆不得不承认,他对于三皇子始终不会有好感,但,很难拒绝跟他的谈话。
岑冥翳唇角微微上扬着,眼神很淡,似乎只是在闲聊,但语气却有几分遮掩不住的郑重。
“我想知道,菱菱之前,和你说了什么。”
樊肆眼眸骤然充满了防备。
他捏紧拳,放在膝上,唇线也抿紧。
他已经犯过错,酒后失语,让晋珐猜到了云屏的秘密,他又怎么可能再提这件事?
樊肆一言不发起身欲走,岑冥翳却早有察觉,在身后喊住他。
“等等。”岑冥翳道,“永昌伯、大理寺卿的消息都是从你这里传去的,你觉得,除了我,不会有人查到你?”
樊肆咬牙,因为愧疚,脸色憋闷胀红。
岑冥翳再补充道:“但,你若是告诉我全部,我会不再让任何人打扰你,还会告诉你,菱菱如今的下落。”
樊肆的脚步定住。
岑冥翳的话狠狠戳中了樊肆,事实上,他也正是抱着想寻找云屏的目的来见三皇子的。
云屏在宫中消失,谢家人被送出城外,明眼人稍稍猜测,便能知道是三皇子的手笔。
但,大理寺卿都没问出来的消息,岑冥翳真会就这么告诉他?
樊肆狐疑地看了岑冥翳一眼。
岑冥翳一手握拳,抵在唇边堵住咳嗽,一手从袖中取出一块薄布。
上面画着详细地图,正是岑冥翳之前替谢菱规划的路线。
他将薄布直接递给了樊肆,黑眸一瞬不瞬地盯过去。
樊肆垂着的眼角都忍不住往上提了提。
他接过布帛,展开看了一眼,的确不像伪造之物。
樊肆抿抿唇,将布帛仔细叠好收起,又看了岑冥翳好几回,终于还是低声开口。
-
“还要多久?”
苏杳镜又一次掀开车帘问外面的侍卫。
“快了,就快到京城了。”
侍卫恭谨回答。
苏杳镜又重新放下帘子。
她确认了,窗外就是京郊的景色,说明侍卫这回没有骗她,的的确确是在带她回宫。
大概也就在今天或者明天,很快就能再见到岑冥翳了,其实没有必要这样反复问的。
苏杳镜知道,这是因为她自己心里开始焦躁了。
焦躁是因为目标不确定。
知道了所有真相后,苏杳镜受到了很大的冲击。
他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决定是否真的正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