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到她的面容,察觉她和云屏生得并不一样之后,晋珐仅有的勇气也消失殆尽。
一个侍从弯腰过来,递上一个东西。
“晋大人,这是方才您和几位选试官让我去查的。”
晋珐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接过。
这都是应选人的信息,他快速地翻了翻,从其中挑出了排号八对应的资料。
这个八号,是昨天贺相家的女儿向他推荐的人选,他为了秉公处理,并没有看其中的信息,而是回去之后,直接交给了负责资料的人员。
此时打开资料,看到姓名、家世的瞬间,晋珐愣住了。
谢府。谢菱。
这不正是晋玉祁那个小子喊着闹着要提亲的姑娘?
晋珐蹙紧眉。
不知为何,心中冒出一阵不痛快。
想到方才在门框后看到的那一眼,虽然短暂,但也是惊鸿一瞥。
那样的粉妆玉琢、冰肌玉骨,如姑射神人一般,岂能是晋玉祁能配得上的。
哪怕那姑娘真如晋玉祁所说,钟情于晋玉祁,那也或许是被蒙骗了双眼。
毕竟,她还太年轻,才刚及笄,偶尔看走眼,也是常有的事。
晋珐收起那叠资料,交还给了侍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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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菱从凉风楼中下来,顿足回头看了一眼。
晋珐居然是今天的主试官,那身官服,贺柒同她描述过。
楼云屏从出嫁后就再也没有见过晋珐,但是,如今的晋珐和楼云屏出嫁之前的模样变化不大,因此谢菱一眼便认了出来。
昨天才见了樊肆,今日又遇见了晋珐,也真是巧了。
不过,第四本书的故事线都已经刷新了,这两人也都是重生过了的,和谢菱更是没有什么关系,哪怕碰上面了,也无需在意。
“花菱!”贺柒跑过来,揽住了谢菱的腰,打断了谢菱的思路。
她举起一支红彤彤的冰糖葫芦,放在谢菱面前晃了晃:“吃吗?”
谢菱点点头,接过冰糖葫芦,舔了舔第一颗。
贺柒激动不已,她在外面等了许久,现在好不容易等到谢菱出来,当然要先问结果:“如何如何,你方才擢选情况如何?”
谢菱慢腾腾地说:“这次很严格,我隔着屏风,不曾见到选试官们。”
“啊……”贺柒有些失落。
“不过。”谢菱又舔了一口冰糖葫芦,甜得很,她满足地眯了眯眼,抬头看向阁楼上的那个衣架,弯了弯手腕,用冰糖葫芦指了指,“那套衣服,应该是要让我来穿了。”
贺柒一时怔怔失语。
她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明白过来谢菱说的是什么意思,表情逐渐变得精彩。
谢菱一直温温吞吞的,看起来也懒懒的不爱动,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什么好胜心,可是,当她淡定地说出这种话时……
贺柒眼中滚过一圈亮光,深深吸了一口气,也还是按捺不住了,被迷得不行,用力抱住谢菱的脸蛋蹭蹭:“花菱,我真是要中了你的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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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菱没有预料错。
两天后,那套衣裙并一箱赏赐一起送到了谢府。
还来了一位掌事太监,当场宣读了圣旨,钦定谢菱为今年花舞节的神女。
谢兆寅带着家里人谢过恩,接过圣旨,仍是有些震惊。
他早几天就听礼部相熟的同僚说,他家的女儿要有大福气。
当时他不明所以,回家来问过之后,谢菱才像是突然想起来自己买了一盒胭脂似的,说,是她去应选了神女。
这么大的事,这等轻松态度,倒叫谢兆寅有些讷讷起来,也被她影响着,没将此事放到心上。
他还以为,华菱如此随意,必然是选不上的,如今接到圣旨,才知道,预料不到不是他的问题,实在是花菱太过平静。
家中几个姐妹反应也是各异。
谢安懿只差没高兴傻了,当场修书几封,送去数个好友家,炫耀此事。
谢华浓则开始忙着替谢菱挑选珠钗。
谢华珏好似被雷劈中,羡慕嫉妒,可面对圣旨,她也无话可说。
谢菱当然不会在意那些。
她在房中试穿那套衣裙。挂在阁楼上时,它看起来颇为轻飘,在风中摇曳,如同仙女裙裾一般,可拿到手里才知道,原来这布料也颇为厚重。
里三层外三层的装饰,将它的繁复华丽衬托到极致。
最外层是挺括的布料,质感稍硬,在腰处、领口处剪出许多镂空,镶嵌了白羽、珍珠等物。
第二层是一层轻纱,上面用银线绣出许多纹样,仔细看过去,从上至下,分别是春华夏树秋实冬雪,寓意着一年四季平和安稳,称得上是巧夺天工。
最里层则是柔软亲肤的底裙,穿在身上很舒适。
虽然是有些繁复的衣饰,但穿起来并不嫌热,况且这阵子天气转凉,想必到了花舞节那天,穿着也是正正合适。
从谢府接到圣旨那天起,贺柒就恨不得一直住在谢府才好,她天天往谢菱院子里钻,陪她练习花舞节那天要做的事情,时不时就发着痴地说:“我从小,就一直想要一个神女做我的密友,没想到这个美梦还有实现的一天。”
谢菱取笑她:“我可不会替你变金银珠宝,也不会替你做家务。”
贺柒就差没拍案而起:“谁说仙女要做那些!俗不可耐,神话故事全都俗不可耐!”
谢菱笑了笑,已经试穿好了,也给二姐姐和贺姐姐都看过,没什么问题,她便去了另一间屋子换下来。
谢华浓也在这儿陪谢菱试耳环珠钿,此时房中只剩她与贺柒。
谢华浓想起来一事,和贺柒道:“上回,在鹿霞山,我妹妹险些没有合适的衣物不能去祈福,还好有贺姑娘相助,送了一条贵重裙子,比今天这条也不遑多让。这件事,我还没有专程谢过你呢。”
“哎,好说好说,谢什么……”贺柒习惯性地摆摆手,忽然想起来,疑道,“不对啊,什么裙子,我没送过花菱裙子呀?”
谢华浓一顿。
“怎会如此?贺姑娘莫不是贵人多忘事,那样华贵的一条裙子,转手送了就忘了,贺姑娘真是仗义不凡。”
贺柒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但是依旧否认道:“不是啊,我真没送过花菱裙子。你说鹿霞山那晚……我记得的,我确实来找过花菱,也送了她一些东西,但都是好玩的好吃的,并不曾送过什么衣裳。”
谢华浓忽地沉默,唇边的笑容也消失了大半。
贺柒说得如此笃定,看来是并没有这件事。
谢华浓不知为何,忽然想到那日在停云台祈福之前,贺柒对谢菱说的那句话。
——“花菱,你穿这一身,和三皇子好般配啊。”
谢华浓停顿了一会儿,笑了笑说:“哦,那想来是我记错了。贺姑娘性情直爽,对我家妹妹颇有照顾,我一直想谢贺姑娘的,大约是记混了。”
贺柒大咧咧地表示没事。
谢华浓收拾珠钗的动作,却逐渐慢了下来,神色也渐渐变得凝重。
谢菱换好衣服回来,对房中的变故并未察觉。
贺柒招招手,叫她过来坐,倒好似她才是这院中的主人一般自在:“花菱,我同你说。今早我听闻我父亲与别人闲谈,说花舞节陛下很是重视,那日他虽然不会亲临,却要求达官贵族都参与。”
“到时你从街上经过,我们就在街边望着你,那些之前高高在上的男人也都只能仰视你,像信众仰望天神。你说,好不好玩,刺不刺激!”
第65章 花架
谢菱顿了一下。
“所有达官权贵?”
贺柒点点头:“没错。你说这些男人,平时看不起女子,好像世上所有人离了男人就不行,可一到关键时刻,不还是要请神女,拜神女。”
“我看他们其实就是打心底里崇拜女子,自卑作祟,才非要踩落女子一头。”
谢菱笑了笑。
贺柒说到一半,忽然住了嘴,急吼吼地对谢菱道:“花菱,你该不会紧张吧?你别听我的,我都是瞎说的,你到时候游街时,哪要把他们当什么人呀,你就想着,街边全都是萝卜,大萝卜。”
谢菱安抚地蹭蹭她的肩膀:“没有,我不紧张。”
她其实就是有些疑虑,说起达官权贵,好像这里面也有不少她往日的老熟人。
虽然她现在已经换了一个新马甲,过往的经历便与她无关,但是最近接连遇到“熟人”,让她颇觉奇怪。
不过,京城总共也就这么大,有时候即便遇上了,也是在所难免。
谢菱笑笑:“再说了,到时候我戴着头纱面巾,我看不到他们,他们也认不出来我,有什么好紧张的。只是走个过场罢了。”
贺柒也笑了:“你这样想,就是最好了。”
花舞节正式的日子很快到了,礼部让专门的妆娘来替谢菱梳妆。
妆娘们往她脸上敷了一层粉,原本就白净粉嫩的小脸被涂得像雪一样。
谢菱原本觉得太夸张,想让妆娘给她擦掉一些,结果还没开口,就发现更夸张的还在后头。
妆娘又在她眼睑下方的脸颊上贴了几个银色的花钿,眼尾晕了一圈粉色,粼粼生光,像是蝴蝶的翅粉。
最后涂上唇脂,是跟眼尾一致的粉色。镜中端坐的谢菱看起来圣洁典雅,又兼有少女的妩媚甜美。
妆娘这才满意地收了手,福了福身:“神女大人,可还有要描补之处?”
今日是正式庆典,从昨夜子时过后,所有人对谢菱都不再直呼其名,而是要口称神女。
谢菱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是说,没有了,就这样就可以。”
妆娘捂嘴笑了笑,转身拿来一盘糕点,糕点个头都很小,恰好入口的形状。妆娘轻轻捏住谢菱的下颌,让她张开檀口,喂了一枚糕点进去。
因为谢菱脸上带着整妆,要吃东西,只能这样吃了。
“此时离神女上花架还有一会儿,神女大人须得填饱了肚子,等会儿上了花架,可就是饿了也没办法了。”
妆娘十分贴心,喂了一口糕点,还喂了一个青提,让谢菱不至于噎到。
谢菱只能眨眨眼睛,表示感激。
妆娘嬉嬉笑笑:“神女大人真是生得好样貌,若我有这般样貌的妹妹,一定天天给她上妆。”
谢菱汗颜,感觉自己好像被当成玩偶娃娃。
外面的银钟敲响了,谢菱拎起裙摆站起来,经过铜镜时回头看了一眼,看见自己浑身圣洁的装束,脸上亦是繁复精致的妆容,不由得心道,她现在看起来,和玩偶娃娃还真有几分相似。
谢菱在二楼,有一扇窗子是可以推开当门的。
花架被直接抬到了窗口,谢菱戴好面巾、头纱,推开木窗走上花架,花架再缓缓前进,寓意着神女“脚不沾地”。
窗口内,一众妆娘都弯膝低头朝谢菱行礼,谢菱收回目光,坐在花架上,慢慢往前行去。
她从家里被接出来,还要先送去游街的起点。
那原本是一座露天戏台,很宽敞,制式与皇家祭天的祭坛有点像,因此也常常被民间用来举办一些重大的活动。
花架从人群中穿过,激起一阵阵惊呼。
之所以称为花架,是因为这类似轿辇的座驾上满满都是花朵的装饰。
谢菱头顶是一顶凉伞,伞缘周围缝上了许多郁郁盛放的花,是用不显眼的丝线直接将新鲜折下来的花枝缝在了上面,乍一眼看去,就像是这伞顶自己开出来的花一般 。
花架边缘更是错落有致地摆满了大大小小的花,大多都是淡黄色和纯白色,每一片花瓣都饱满而怒张,芬香馥郁。
“神女!是神女哎。”
“今年的神女好美啊!”
路旁的兴奋喧闹声音不断传进谢菱耳中,她直直面向前方,不论听到什么,都不为所动。
这是规定,据说这样更能体现神女目空一切的“神性”。
或许人总是有劣根性,对于对自己不屑一顾的事物,反而愈发敬仰。
但谢菱也不全是为了配合演好神女才这样板正的,她身下的花架是用数根长杆顶起来的,底部与长杆连在一起,谢菱相当于是被顶在一块板子上,被十几个人端着走,难免有些晃晃悠悠。
她忍不住抓紧了扶手,肩背脖颈挺直,当真不敢乱动,生怕摔下去。
尤其是她眼前被花纹反复的头纱遮住,根本看不清东西,就更加地放大了这种恐惧感。
花架缓缓放下,一个人走到了谢菱近前。
“神女大人,请登祭台。”
听到这把声音,谢菱顿了顿。
好像是徐长索。
原来今天为神女引路的人是指挥使,看来皇帝果然很重视这次花舞节。
谢菱轻轻点头,接着便伸出手。
很快,有一只手将她的指尖接过去,谢菱顺势站了起来,跟着对方的牵引往前走。
素白莹润的指尖轻轻搭在自己掌心,徐长索喉头滚动。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有多余的心思,他分明知道,眼前这个女子是谁。
她是谢府的三女儿,是今日为百姓祈福的神女。
但是,他又很清楚地记得,眼前这个女子有跟郡主相似的笑靥,也有相似的骄纵。
现在,她的面容被头纱和面巾挡去,让人看不清楚她的脸,似乎也就有了一种,无法确认她身份的错觉。
仿佛她在此刻可以不是那个谢家三姑娘。
而可以被当做别的什么人。
越是这样想着,心中逾矩的念头便越是控制不住。
徐长索浑身紧绷,假装自己只是一个尽职尽责的指挥使,牵着谢菱的手往前走去,开口时,语调却忍不住地变得柔和。
“左转。”
“台阶。”
“……第十阶,完。”
他一个指令,谢菱便跟着一个动作,自然娴熟得好似曾经配合过一般。
徐长索抬起头,深深地看向面纱后的人影,挣扎的情绪越发难以压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