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路是归途——陆之南
时间:2021-11-23 00:21:47

  本以为庭审很快结束,被告律师却让庭审陷入了僵持。
  被告律师认为他的当事人不属于事先谋划,而是激情杀人,理由是双方感情一直很好,女友有错在先,当事人因为感情纠纷失去了理智,在刺伤女友后,曾因女友哭喊说胸闷而把衣服划开了,有施救情节,提供了新的证据证明这一点,事后藏尸是因为女友生前最爱美,他不想让别人看到她尸体腐烂败坏的样子,随后自首,藏尸的主观态度不是为了隐藏罪行。希望法庭能够从轻处罚。
  控辩双方进行了长达一小时的辩论,最后,因为出现了新的证据,法庭决定休庭,择日另行开庭。
  第一次旁听庭审,就听了件大案,情节令人恶心,陈逸都感觉有些不适,可张若琳却异常冷静,甚至有点冷漠。
  走出法院,张若琳还沉默着,没什么表情,像是在发呆。
  “在想什么?”他握住她的手,十指紧扣,放低了声音问。
  “在想,”她低头走着,缓缓挣开他的手,“如果十年前,我爸爸的律师也这么努力的话,是不是结局就会不一样。”
  刚才的那名律师,在犯罪事实如此清楚的情况下还能够拨开一方云雾,为十恶不赦的恶棍争取一点点光芒。在法庭正义和当事人权益之中寻找平衡。
  这在普通人看来是那么价值观扭曲缺乏人性。
  可也许,在案件本身以外,有一些人,是那么需要这一点点平衡。
  陈逸目光一滞,神经忽然紧绷。
  “你觉得会吗,哥哥?”张若琳抬起头,微微仰视他,看进他看不出情绪的眼底。
  陈逸身体一僵,四肢百骸似过电。
  哥哥。
  若是平时她这么叫他,他大概会当成情意涌动的呢喃,下一秒就要扣着她吻个够。
  可现在,一些以为再也不会记起的陈旧记忆像是冲破阀门席卷而来。
  因为陈家父母一直把张若琳当女儿看,平时两人都在家里时,大人的称呼都是妹妹,哥哥。
  “妹妹还没吃,哥哥你先不要动。”
  “哥哥你帮妹妹去拿。”
  “妹妹,你看哥哥的新玩具你喜欢哪一个?”
  “哥哥啊,妹妹作业没写完你也不教教啊?”
  ……
  ……
  可张若琳私底下很少叫他哥哥,每一次叫他哥哥,都不会有什么好事。
  不是想抄他的作业,就是要带着他狐假虎威去给她的“帮派”撑场子。
  只有一回不一样。
  那也是张若琳最后一次叫他哥哥。
  她爸爸是在工地上盯拆迁被“请”走的,来了好几个人,声势不小,谁也没有注意到,隔壁废墟断壁后边,一群小孩在玩“帮派”扮演游戏。
  “张若琳,你爸爸!”有小伙伴惊呼。
  张若琳正在往自己身上披酷炫斗篷,实际上就是一破床单,她头都没抬:“有什么稀奇的,他不就是住在工地了?”
  “好像不是啊,张若琳,你爸爸被抓起来了!”
  伙伴们都凑过去,“真的,是警察叔叔,他们把你爸爸抓起来了!”
  张若琳这才扔了床单,小跑到墙根,亲眼看着纪委和检察院的人带走了他爸爸。
  一群大院的孩子,从小长在体制家庭,但谁也没有见过这样的情况,都目瞪口呆,大气不敢出,见张若琳愣怔失神的样子,也不敢惹,扮演是玩不成了,一个个作鸟兽散。
  只有张若琳还趴在墙根,一动不动。
  许久,她察觉身后还有人,转过头,看见陈逸高高地站在那,给她挡住了刺眼的烈阳。
  她无声地哭成了个泪人,就这么望着陈逸,声音娇弱而颤抖:“哥哥,那不是警察叔叔对不对,他们的衣服不一样,对不对……”
  “为什么他们要那样对我爸爸……”
  “哥哥,我害怕,我要回家。”
  “带我回家,哥哥。”
  哥哥。
  她爸爸一去就再也没有回家。
  而陈家也在那个月离开了巫市,杳无音信。
  “若琳……”陈逸找回自己的声音,有自己都没察觉的颤抖。
  张若琳竟微微笑了:“很高兴再次遇见你,陈逸哥哥。”
  陈逸心口一紧,自诩沉稳如他,此刻不知所措,从未有过的慌乱,只无意识地徒劳地叫着她:“若琳……”
  “你很早就知道了对吗,是不是和你印象里的张若琳一点都不一样,张若琳,应该是娇气傲慢脾气大,可怎么变得卑微软弱没见识了?你觉得不可置信吧,刚开始也觉得只是巧合吧,可是你看到了一本傻兮兮的刑法书……”
  她眼角有泪滑落,可她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陈逸,微微笑起,语气怅惘:“你想,原来是同一个人啊,她不仅和以前不一样了,还和你身边所有的人都不一样,你觉得新鲜,又觉得她有点可怜,你是个善良的人,你想要伸手帮帮她,你想让她回到以前的样子,你给她买昂贵的围巾,你给定制精致的头绳,你送给她公主穿的小裙子……”
  “不是,不是这样……”陈逸摇着头,伸手想要给她擦掉眼泪,却被她眼疾手快地拂开。
  她执着地看着他:“这三个月,我有很快乐的时候,你看着我的时候,你牵着我手的时候,你拥抱我的时候,亲吻我的时候,都那么美好……”
  “可这三个月也是十年都我流泪最多的时光,我努力克制着卑微的情绪,可它就像是有生命,我越压制它就越猖狂,时不时就要跳出来耀武扬威,我也从来不敢去想以后会怎么样,我以为我不去想就能避过去,我以为假装我们只是在大学里相遇相识就能简简单单在一起……我差点就忘了,如果我们不是旧识,只是在大学里相遇的普通同学,你连看都不会多看我一眼。”
  陈逸:“这个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如果,感受当下不好吗?”
  “不好,好不了了,”张若琳把脸埋进他掌心,“陈逸哥哥,我们分手吧。”
  陈逸手掌也僵直住了,湿润的掌心全是她温热的眼泪。他捧着她的脸,急切的声音与平时大相径庭:“只是因为这样你就要跟我分手?”
  “只是?”她抬起头,“你看,这就是我们之间最大的不同,这是永远没办法调和的,也许在你眼里,这只是你感情的开始,可为了这个开始,我已经走过了那么漫长的心理斗争的路。”
  她的眼泪已经把眼眶填满,簌簌滑落的眼泪像是倾泻的水流,过于汹涌而形似静止。
  陈逸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细绳勒住了,越拉越紧,他近乎粗暴地擦拭着她的眼泪:“你不用想,所有的事都交给我来想好不好……”
  “我真的很难受,我们分手吧,求你了。”她好似累了,双眼已经没有泪水漫溢,整个眼眸一点神采都没有了。
  求他。
  求他分手。
  陈逸分不清现在的情绪和思绪,但清楚地明白他一旦放手就再难抓回来,人决不能在情绪波动时做决定。
  一阵风过,春风拂面本是清爽宜人,陈逸却满身冷冽。
  他抓着她的手腕,力道似失了控,攥得她生疼,他的声音也沉得吓人:“别在这谈,上车!”
  张若琳的情绪也回笼了些,不做无畏的争吵和挣扎,跟着他上车。
  车子飞驰的工作日空旷的街道上,最终停在学校附近的林荫道旁。
  安静的密闭空间令人冷静。
  他们反正也从来不喜欢聊天。
  除了张若琳哭肿的双眼,此时的车内与平时别无二致。
  思及此,张若琳忽然笑了。
  陈逸从后视镜里注视着她。
  她淡淡开口:“晓菲总说我们像老夫老妻,不爱聊天也不吵架,都不知道我们是用什么途径了解彼此增进感情的。”
  陈逸眼眸微抬。
  张若琳:“可我们都知道不是吗,我们谁也不敢聊,生怕一个话题随口就扯到家庭成员,聊到成长经历,我也是今天才发现,我们连饮食喜好都没有聊过,不聊天,当然也没有什么观点碰撞,又怎么会吵架呢?”
  她的语气显得极其冷静,就像是一个外人在细致地分析。
  陈逸心底一沉,忽然感觉有些东西正从他手中滑走,任他怎么用力也已经要抓不住了。
  “是我的错,”陈逸开口,语气也已然恢复平静,“我应该早点告诉你,但你相信我,我一直在做相应的努力。”
  没有告诉她,一方面是没有合适的契机,忽然提起总归影响相处,他们一直温馨甜蜜,以至于他已完全懈怠了,忘了有多大的雷潜藏在地表;另一方面,他也正在努力弄清楚上一辈的事,了解清楚才能处理得更妥帖。
  “不是你的错,是我的错,隐瞒的是我,不愿意面对的也是我,是我贪婪,贪图瞬间的爱情。”
  不去想永恒。
  陈逸:“你可以一直贪图,我允许你贪图。”
  “不行了陈逸,不一样了……”她说着,鼻尖有酸涩感袭来,她强制自己控制住,才说:“我们分手吧。”
  陈逸不假思索:“我不同意。”
  “我已经决定了,我们好聚好散吧。”她作势要下车。陈逸“咔哒”一声落了锁。
  她回头,有点不可思议:“还有事吗?”
  陈逸:“能不能永恒,谁也不是先知,不去试你怎么就知道无法永恒?”
  “没用的,”张若琳顿了顿,似是用了所有的力气,呼出一口气,“我爸爸要回来了,你还不知道吧,我爸爸和你爸爸,是死生不复相见的关系。”
  “他们的事关我们屁事!”陈逸声调倏然拔高,“再大的事该过去都过去了,你信我,我会解决好。”
  张若琳:“可我没有精力了。”
  陈逸有些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说到底你就是要这样丢弃我了,是吗?”
  她从没见过他这样,如果不是手臂紧紧掐着方向盘,他的拳头似乎就要落到她脸上……
  张若琳握着门把的手都在微微颤抖,她艰难地咽了口唾沫,“是,和你在一起,难过的时间多于快乐,我还有很多事要做,不想再去做其它抗衡了。”
  长久的沉默。
  张若琳见他不动声色,又缓缓开口:“即便没有这些,我们也不适合,陈逸,我们的物质基础相差多大你不是不清楚,由此带来生活习惯的不同、消费标准的不同,就两次约会来说,第一次,我那时没告诉你我为什么哭,我现在告诉你,因为那一餐你付的餐费,我做家教一年也挣不到,而你那么聪明,你应该已经意识到了,所以你带我来看庭审,不花钱,其实这真的是一次很好的约会,但下次呢,下下次呢?短时间内是不可能真正契合的,谢谢你一直以来的包容,但我们真的不合适。”
  陈逸两手紧紧抓着方向盘,小臂青筋暴起,可他的声音却温淡平静:“你今天从一开始,就奔着分手来的,是吗?”
  张若琳:“是。”
  分手前穿着他送的裙子给他最后一次约会?施舍吗?
  陈逸:“你要想好了,在我这,分手不是随便说说。”
  张若琳:“这是我深思熟虑的结果。你也重新梳理一下自己的感情,对于我,也许喜欢只是你的错觉,更多的只是怜悯。”
  良久,“咔哒”的开锁声响起。
  与此同时,陈逸隐忍的声音传来:“你要放弃是你的事,犯不着用质疑我的感情来做挡箭牌。”
  她微微怔忡,迟疑两秒,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开门下车。
  又是“咔哒”一声,电吸门阖得安静而文雅,隔开了车内车外两个世界,也给对这场剑拔弩张的谈判画上了休止符。
 
 
第62章 62
  章纲:
  终究没能好聚好散。
  分手前数个浅眠的夜里,张若琳做过许多设想,设想在怎样的场景中提分手,从什么事开始说,要怎么说,没有想到就这样轻而易举地说出口了,没有一句是按照设想中说的,但达到了最初目的。
  不仅达到了目的,好像还超额完成把关系彻彻底底撕裂了。
  她没幻想过“分手后还能做朋友”,她只是想好好说清楚,保留最后的体面。
  她了解陈逸,骄傲的小狮子,看似处处包容,实际上眼里揉不得一点沙子,他认定的东西,容不得半点质疑和否定。
  当他捧着她的脸,她便察觉自己要打退堂鼓,于是把脸埋在他掌心,当她清楚地感受到他的手在颤抖,那一刻她真想不顾一切扑进他怀里什么都不想什么都不管。
  那一声求他,是完全无意识地乞求。
  她下不了的决心,想让他替她下。
  他不会知道她翻来覆去在黑夜里留过多少泪才做出这个决定。
  他怎么能说她是随随便便就把他丢弃了呢?
  她也好痛啊,脑海里全是他冷冽的眼神和隐忍的声音,“分手不是随便说说”,是给她的警告,所以她明白下车的那一刻起他们就再也回不去了……原来人的心脏痛起来是这样的,仿佛被人提溜着反复揉捏摔扯,反反复复不给一点休憩的缝隙,身不由己紧绷、窒息,她好难受啊!
  身后没有车辆的引擎声传来,她知道他还没走。
  于是她抬起头迎着风走在校道上,步履坚定目不斜视,看起来冷静而决绝。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那是唯恐一个迟疑自己就会奋不顾身地重新奔向他。
  穿过大半个校园到了寝室楼下,泪吹干了,人也麻木了,她看着仪容镜里的自己,没有半点约会回来的喜色,对着镜子扯出一个丑陋的笑容,最终还是放弃了伪装,她转身去了图书馆。
  不是想刻意对室友隐瞒什么,她只是太累了。
  她不想把所有前因后果在这个日子再重复一遍,她不想面对好友惊愕又怜惜的眼神,她只想平平静静度过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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