饭后杜阮留了龙凌,她有些事要向对方交代:“龙凌,萧王爷说,我可以回将军府一趟。”
龙凌抿着唇,他本不是话多的人,但听到这一句话还是神色微动,问:“将军府……现下如何了?”
“大约不是很好吧。”杜阮摇头苦笑,“咱们离开后将军府起了大火,许多屋子都在火里付之一炬……萧蒙告诉我,有些东西已经被太子当做证据带走了。”
“既是证据,大约是爹爹的书信公文或者账本之类吧,还有家里的金银玉器,应该都被抄走充入国库了。”
“照小姐这么说,府里可能已经没有东西了。”龙凌说,“您还要去吗?”
“现在将军府被封存起了,可能过不久就要被夷为平地了,重新改建了吧。”杜阮有点怅然,但那一点点微不足道的怅然转瞬即逝。
她是穿越过来的人,别说在将军府生活过了,她甚至对那里都没什么印象,自然对那个地方没什么感情。
“还是去一趟吧。”杜阮喃喃着说,“这也许是最后一次回家了。”
更何况,萧蒙也要她去。
杜阮自认现在自己与萧蒙之间关系就像是上下级,上司有命下属自然不敢不从,更何况这件事对她也没什么坏处——向萧蒙表现出一点柔顺懂事自然也是没什么坏处的。
“好。”龙凌并不问她为什么,只是点头,像往常无数次那样赞同她的选择并且道,“属下与小姐一道去。”
杜阮看着他,微微笑起来,叹了口气,忽然感叹道:“龙凌,还是你好。”
龙凌微微歪头,像是不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这样的话。
杜阮却已经转了话题:“萧王爷给你和迎春安排的住处吗?”
龙凌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迎春,这位跟杜阮从小到大的侍女十分懂事省心,杜阮与龙凌说什么的话她绝不插嘴,只是乖巧地站在旁边等候。
而现在遇到杜阮问她,她便立刻答道:“奴婢还是向往常一样随身伺候小姐,至于龙凌大哥……他跟王府侍卫住在西边偏院。”
杜阮皱眉,即使是以前杜阮还在将军府的时候,龙凌都是住在杜阮的居所里的下人房,为的就是贴身保护杜阮。
而现在他们在萧蒙的地盘,萧蒙又安排龙凌住在如此远的地方……
杜阮想了想,道:“我会去与萧王爷说,让龙凌搬过来,咱们主仆应当住近一些才是。”
话正说着,忽然有人敲门,在门外道:“杜小姐。”
杜阮本想再说些什么,忽然被人打断,只能站起身来道:“谁?”
门外是一个年轻的女声:“杜小姐,我是王爷为您请的御医。”
杜阮与龙凌迎春对视一眼,迎春连忙上前开门,只见一年轻女子站在外面,笑盈盈地向杜阮行礼:“见过杜小姐。”
那女子身着雪白的长袖交领衣袍,臂间挽着长长的白色披帛,鬓边簪着白色的玉兰花钗子。
她的衣裳看起来只是一片纯白,无甚出彩,可行动间衣衫飘动时,便在阳光下反射出裙上波光粼粼的暗纹,美得如身在雾间云端。
一双丹凤眼轻轻乜过来,端得是出水芙蓉美玉未雕般清雅秀丽,不像是看病的医者,倒像是什么出尘的谪仙。
只她臂间挎着一个漆黑的潭花木药箱,让她落回了人间,但医者悬壶济世,也称得上一句谪仙人了。
杜阮有些疑惑:“御医?”
这话才一出口,她又想起来了,萧蒙曾说过为她请了大夫调养身体,但杜阮只以为那是对方的客套话,没有放在心上。如今一看,竟是真的。
女子笑道:“是的,杜小姐。”
“王爷吩咐,从今往后每天我都会来看脉,为杜小姐调养身体。”
杜阮想了想,又问:“冒昧问一下,你是……御医?”
实在不怪杜阮多问一句,她现在身份特殊,御医这种跟皇帝和皇宫中人挂钩的,对她来说太危险了。
“是的。”女子道,她像是明白杜阮在顾虑什么,对杜阮眨了眨眼,“我是王爷安排在宫里的人,一切以王爷为先,杜小姐不用担心。”
杜阮这才放下心来,对女子道:“那就麻烦你了。”
“不麻烦不麻烦。”女子连忙道,“我叫秋半夏,杜小姐直接唤我半夏便好。”
这位名叫秋半夏的御医虽然看起来不像御医,反而更像一位精心装扮后出门踏青的闺阁小姐,但做事还是十分用心的,她收了笑容走上前来给杜阮诊脉,脸上的认真让杜阮都严肃了起来。
秋半夏按着杜阮的脉搏,脸色凝重,眉头紧皱,足足过了半炷香的时间,她才放开手,道:“杜小姐,您的身体情况很不好。”
在一旁的迎春立刻急了,之前秋半夏按脉时她就被对方的脸色弄得胆战心惊,如今得了秋半夏的话,更是如临大敌:“我们家小姐身体一直不好,只怕现在更是雪上加霜,秋御医,您可得救救我们小姐啊!”
“哪里就到救命这么夸张了……”杜阮好笑地摇摇头,安慰迎春,“不用担心,你家小姐现在身体已经好很多了。”
又对秋半夏客气地道:“半夏你不必太在意,其实我也只是在王府暂住……”
秋半夏打断她的话,认认真真地道:“杜小姐,您的身体您自己清楚。来之前,王爷便交代过您自小身体不好,要我帮您细细调理,这不能马虎。”
她这一段话,颇有些训斥意味,杜阮被她说得有些不好意思,便道:“半夏你是御医,便由你说了算吧。”
听她这样说,秋半夏紧皱的眉毛才舒展开来,她才药箱里取出黄纸,又向门外的王府侍卫们要了笔墨,款款一提袖子,细细写下一个方子,道:“杜小姐,调养身体并非一日之功,饮食作息都得注意,但宫中事务繁忙,我不能时时守在您身边,我会让我的医女来,时刻关注您的身体。”
杜阮有些犹豫,说实话,她其实与秋半夏并不熟悉,而且秋半夏是萧蒙的人。
若是秋半夏派医女时刻守在她身边,岂不是相当于萧蒙安插了人在她身边?
而且……杜阮捏着手指,并非她不相信萧蒙,只是如今正是多事之秋,人心隔肚皮,她之所以愿意相信萧蒙,全然是因为有原著这个金手指,她看过原著,知晓萧蒙的人品也知晓萧蒙需要什么,自信自己可以利用萧蒙的需要。
但杜阮还在原著里看过……太子曾经安插了一个人在萧蒙身边,只是那个人隐藏得极好,一直到原著结局都没有暴露过。
秋半夏自称是萧蒙的人,可是她是御医,常年身处宫中,她……真的与太子没有半分关系么?
第20章 “帮我好好照看一下杜阮……
“杜小姐?”秋半夏像是看出了她的疑虑,微笑着道,“杜小姐您别误会,我那些医女都是身家清白的,什么杜家萧家的……”她朝杜阮眨了眨眼,话里充满了暗示的意味,“她们只懂医术,不懂这些。”
“而且,这也是萧王爷的意思。”
既然萧蒙也同意了,应该没有问题了吧?杜阮心想,自己只要小心一些就行了。
秋半夏见她同意,又善解人意地道:“调养身体还需忌口,我会将生冷禁忌写下来交给侍卫们,连着这方子一并交给他们,杜小姐若是有什么疑惑,也可现在誊抄一份,以做参照。”
迎春一听,不等杜阮开口便接过了方子,细细誊抄下来,放在桌子上。
秋半夏笑盈盈地看迎春抄完了,又向杜阮福身行礼:“杜小姐还有什么事么?若是没有,我便告退了。”
自然没有,杜阮送走了秋半夏,目送着这位白衣仙人似的御医远去,不知道为何,心里好似放下了一块大石头。
虽然秋半夏看起来温柔娴静,又十分善解人意,但杜阮与她站在一起,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那是来自她下意识的直觉,好似面对野狼的兔子会浑身寒毛倒竖一样。
她若有所思地想,秋半夏只怕不是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无害。
……不过也对,她是萧蒙身边的人,能无害到哪里去?
杜阮摇摇头,无论如何,她只是借住在这里一段时间,只要小心点,等离开这里,离开萧蒙与太子的是是非非,一切就都与她无关了。
远去的秋半夏尚不知道杜阮心里所想,她嘴角吟着温柔的笑,没有侍卫引路,她轻车熟路、步伐轻盈地迈向了通往萧王府书房的道路。
路过的侍卫不仅没有诧异,反而纷纷朝她行礼,而她略微颔首示意,雪白的长裙从容地摇曳着,动作神态间何止是对萧王府熟悉,简直有些隐隐的女主人才有的,高高在上又体贴温柔的模样。
如往常一般,她一路畅通无阻地行至书房外,正准备推门而入,却忽然有一侍卫从旁拦住她道:“秋御医,王爷正在书房内,请您稍等片刻,属下先去通传。”
“通传?”秋半夏一愣,脸上有些惊讶。
“是的,王爷吩咐若有人来书房,都要通传。”侍卫答道。
“这样。”秋半夏也不为难这个侍卫,而是道,“麻烦你了。”
“不敢,不敢。”侍卫连忙道,跑进去通传了。
秋半夏候在门口,她是萧蒙最器重的心腹,往日里出入王府各处——即使是书房这样的机密重地也根本不需要通传。
她本以为萧蒙这是忽然兴起,以自己的身份,那个侍卫很快就能出来,谁晓得她在门口足足站了一炷香,才等到侍卫推门出来道:“秋御医,王爷请您进去。”
秋半夏倒没急着进门,而是问侍卫:“怎么今日忽然要通传了?往日好似不是这样的。”
侍卫还以为她生气,看了看她的脸色,见她一脸和煦如春风般的笑意,道:“属下也不知道,是最近王爷忽然命令咱们的办的。”
这门口离室内有段距离,而秋半夏在王府之中一向风评很好,更何况她为人温柔善良,于是侍卫压低了声音,大着胆子对秋半夏道:“王爷最近莫名其妙地下了好多条命令,或许是在查哪个人吧?总之,秋御医您小心着些,可别触王爷霉头。”
秋半夏心头一凛,面上却是含笑点头,谢过侍卫,便推开门,款款走了进去。
门内,萧蒙正坐在案前看着手里的折子,他眉头紧皱,一看便是折子里写着什么不顺心的事情。
见秋半夏入门,他才淡淡地抬起头,开门见山地问:“杜阮如何了?”
秋半夏心里有些惊讶,她还以为萧蒙会入往常一般问关于太子的动向,没想到在萧蒙心里杜阮竟然这么重要?
她在心里重新评估了一下杜阮此人的分量,对萧蒙道:“回王爷,杜小姐自幼体弱,虽精心调养,但许是最近杜家……”
她知情识趣地住了嘴,下了结论:“要调养,只怕还要下些功夫,耗些时日。”
“所以,我与杜小姐商量好,会派两个医女来照顾杜小姐的饮食起居,杜小姐也答应了。”
却是全然不提她对杜阮说的,“萧蒙早已经答应了”这件事。
萧蒙看了她一眼,道:“既然她同意,那便这样办吧。”
“但你的医女来之前,先让王府的人检查一下,确认无误再去她身边。”
秋半夏似乎根本没有察觉到萧蒙话语里的不信任,反而赞同道:“理应如此。”
语毕,秋半夏又主动提起另外一茬:“最近,太子那边……”
似乎是为了防止隔墙有耳,她的声音放得极低,尾音湮灭在唇齿里。
萧蒙细细听着,时不时打断她提出一个两个问题,眉头皱紧又松开,最后点头道:“本王知晓了,你回宫后继续盯着太子便是。”
秋半夏含笑道:“是,王爷。”
“不过,王爷,说起来,最近太子没有办成杜家,陛下责罚了他一通之后,他总是在东宫私下里提起杜阮小姐,言语之间……很是在意。”
萧蒙的声音听不出喜怒:“噢?”
“属下总觉得,太子殿下对杜阮小姐的在意很不一般……”秋半夏道,“对于杜阮小姐,王爷是如何想的呢?”
她说完,又自顾自地道:“不过属下想,属下的家世经历与杜小姐一模一样,王爷之前是怎样对我的,之后就会怎样对她吧。”
萧蒙脸上是一贯的冷淡,他盯着秋半夏,半晌,讥讽一笑。
也不知道是在笑这个问题,还是在笑自顾自回答这个问题的人。
秋半夏看到他的表情,胆子大了些:“王爷还从没有让女子入住过萧王府呢。王爷还记得您对姨母立下终身不娶的誓言吗?——还是说,您反悔了呢?”
她垂着眼,走近了案桌前,低下头去看萧蒙拿在手里的折子。
她纤长的、涂着丹蔻的手指落在折子上,长发不经意地从肩头垂下,落在萧蒙捏着折子的手腕的。
她点着一处折子里的错,软声道:“王爷先前在心烦什么?这里——啊!”
眼前寒光一闪。
一缕发丝被削铁如泥的长剑斩断,在空中打了个滑稽的转,轻飘飘地落在桌上。
萧蒙将剑收回鞘,冷冷地道:“秋半夏。”
“王爷……”秋半夏脚一软跪倒在地,捏着自己被削断了一缕的鬓发,伏在地上瑟瑟发抖。
“看在母后份上,本王的确太给你面子了,让你以为自己能与本王平起平坐。”
“别想你不该想的。”萧蒙看着她,眼神冷冰冰的,没有丝毫温度,就像是在看一个死人。“滚出去。”
秋半夏捏着鬓发,脸上尽是难堪,她匆匆站起身,连礼都顾不上,便狼狈地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