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卓君?!”杜阮失声道,“是那位秋太傅吗?那她……她?”
“是的。”萧蒙肯定了杜阮的猜测,“她是秋家的嫡长女,也是现如今秋家仅存的血脉了。”
秋卓君这人,原著里没有,但在上一世杜阮是听过他的。
因为很难没有人不会将秋卓君秋太傅与辛夷将军杜任放在一起做比较。
这俩人,一人是武将之首,掌管皇帝手中虎符的另外一半;而另一位是皇帝还是太子时的老师,桃李遍天下,是天下文人之首。
他们两人一文一武,占据了这个朝代的半壁江山,当一件事做到最极端,便招来了皇帝的猜忌和怀疑。
他们的下场也是大同小异的:秋卓君秋太傅,也是被皇帝诬蔑,下令满门抄斩。
这仿佛是一种不详的暗示和征兆,然而朝野百官被眼前的太平盛世蒙住了眼睛,分明看到了他们的下场,却无一人清醒。
杜阮犹豫道:“她是如何逃脱的?而且,她现在分明还在宫中做御医,就在陛下眼皮子底下……”
萧蒙垂着眼,无甚情绪地道:“她的母亲与我母后在闺阁中时,曾是手帕交。后来秋家覆灭,她母亲求上门来,看在母后的面子上,我便出手保住了她。”
“我们三人本来都希望她能在王府中隐姓埋名地过一辈子,但她不肯这样,反而执意入宫做了个御医。”
“可是她甚至连姓氏都没有改……”杜阮问,“宫中人多口杂,难道就没有人认出她来吗?”
“她的本名叫秋忍冬。忍冬,半夏,她何止没有更改姓氏?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与本名所对应。她在宫中从容行事,甚至在皇帝和太子眼皮子底下光明正大地为我打探消息,是不折不扣的灯下黑。”
“你看她的脸,长得如何?”萧蒙忽然问了个毫不相干的问题。
“……美丽非常,如出尘仙子。”杜阮老老实实地答道。秋半夏的确是十分美丽,气质也出众,让人见之难忘。
萧蒙冷冷哼笑:“常人如何能拥有那样完美的面孔?那是她的□□。”
“……”杜阮倒吸了口气。
不过她细细想来,却也正常。杜阮与秋半夏的经历很相似,但她自己是因为从没有人见过她,所以才敢以真正面目示人,像杜阮这样特殊的只怕世间罕有。
“本王对你说这些,是希望你能多提防着些。”萧蒙说,“她虽是为本王办事,但因为母后的缘故,本王并不能如何约束她。”
杜阮犹豫了一下:“既然这样,王爷为何要让她来为我调养身体?”
萧蒙摇了摇头:“一是她的确医术高明,只怕放眼皇城之中,都没有再比她合适的大夫了。”
“二是……”萧蒙看着杜阮,他一双眼睛如同深不见底的黑潭,似乎看穿了杜阮所有的想法,“你与她经历相似,你想要做什么,她会理解你的。或许……她也会帮你。”
杜阮悚然一惊:萧蒙这是什么意思?他知道自己想做什么?
少女垂着眼,面上还是很镇定的,但她不断颤抖的眼睫却泄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那纤细乌黑的睫毛就如同扑闪着翅膀的蝴蝶,脆弱又美丽。
萧蒙无声地叹了口气。即使他再如何想将杜阮留在身边,也清楚地明白杜阮一定不会放弃为杜家平反。所以,他只能尽可能地为杜阮铺路,即使会因此被秋半夏那个心机深沉的女人利用也毫不在意。
萧蒙拍了拍她的肩膀——从见到杜阮开始,他就在幻想与杜阮的亲密接触,他或许可以抱她、可以吻她、可以爱她。然而当他终于可以将手放在杜阮肩膀上时,所有的幻想都变成了一个很轻很轻的动作,化为一个很单纯的,无声的安慰。
他不动声色地转移了话题:“查探的侍卫回来了。”说着,他大步流星地朝室外走去,那里跪着一个侍卫,正等着向萧蒙汇报情况。
杜阮瞬间松了一口气,赶紧跟了上去。
“王爷,今日沐休,京兆尹不在,太子也被陛下召回宫了。”侍卫道,“辛夷将军府如今只有些士兵把守,但那里没什么人,因此把守的士兵也不多。”
“好。”萧蒙转身,对杜阮道:“杜小姐,我们走吧。”
杜阮压下心里因为刚刚萧蒙的一番话而产生的不安,点头道:“走吧。”
辛夷将军府……那个她熟悉又陌生的“家”。
第24章 秋半夏的药
侍卫早已在外面备好马车,临走前杜阮忽然想起什么,问萧蒙:“我……可以带迎春一起回去么?”
毕竟那是辛夷将军府,迎春才是他们三人之中在那里的生活最久的人。
“当然。”萧蒙道,“那是你的家,你想带谁回去都可以。”
杜阮笑了笑:“嗯。”
她跳下马车,提起裙摆待回到院落里,只感觉空气中都是浓而苦涩的中药味,杜阮以掌做扇捂住鼻子:“这是怎么了?”
“小姐,您回来得正好!”迎春从室内出来,端着一碗漆黑的汤药,“秋御医说这药得一日三餐后服用,但不知道您有什么用药禁忌,所以只能先用着这幅方子,后面再慢慢改进。”
杜阮看了一眼,道:“迎春,我与萧王爷说好了,今日要回将军府。这药改明天再用吧。”
听到杜阮前面一句时迎春只是点点头,但听到杜阮拒绝喝药,她一下子紧张起来,态度异常坚决:“不行!”
“小姐,秋御医嘱咐我要看着您喝药。”迎春连忙解释道,“秋御医说,她第一次接手您这样的病人,您的身体状况特殊,所以用药越快越好,她也可以快些改进方子和药量。”
杜阮目露无奈:“迎春……待会儿要与萧王爷一道出门,怎么好在王爷面前失态?”
奈何迎春毫不动摇,即使有她十分害怕的萧蒙萧王爷在前,她也不肯退缩一分。在有关杜阮身体这件事上,迎春向来便是态度十分坚决,就连龙凌与秋半夏带来的两个侍女都被迎春惊动了,无声地看着她们。
杜阮总觉得他们眼里不仅的无奈,还有淡淡的谴责。
芸儿香儿是秋半夏的医女,在她们面前拒绝喝秋半夏配的药,总是不好。
杜阮无奈,只能接过汤药,干脆利落地一口闷了。
迎春这才满意,但还是十分紧张,叮嘱杜阮:“小姐若是身体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要立刻告诉奴婢。”
杜阮连声应好,好容易才把这位忧心忡忡的侍女安抚下来,带着人重新回了马车。
谁知一上马车,萧蒙便皱眉道:“苦药味……你去做什么?”
杜阮有点头大,果不其然,那药味沾上了她的衣襟,她扶着额道:“……是秋御医开的药。”
“刚好到了吃药的时间,便喝了药过来的。还请王爷见谅。”
萧蒙皱着的眉头松开了些,他淡淡地道:“无事,身体为重,药还是按时喝的好。”
杜阮点头。
一股苦涩的药香在狭小的车厢内弥漫开来,萦绕在萧蒙的鼻尖,若有若无地荡开。
萧王府与将军府不算近,马车摇摇晃晃地,杜阮原本因为跟萧蒙同处一室而端端正正地坐在马车里,但渐渐的,大约是药的那股后劲反了上来,杜阮点着脑袋,总觉得有些晕乎。
男人沉沉的声音传过来,听在脑中,如隔着云端:“……杜阮?”
杜阮稍微清醒了些,她摇摇头,努力把那股晕乎劲儿给甩出脑海:“抱歉,王爷……可能刚吃了药,秋御医说那药有些安神的成分,我有些困……”
药力太大了,杜阮的声音越来越小,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说清楚,便一点头,直接闭上了眼。
她沉入了梦乡,因此并不知道,在自己的额头靠上车壁的那一刻,坐在对面的男人忽然伸出了手,垫在她的额头上。
一只温暖的大掌隔离开了冰冷的马车车壁,杜阮靠着那只手,似乎是贪恋那份温暖,她不由自主地偏了偏头,很小心地蹭了一下。
就像猫儿蹭主人的手那样。
萧蒙的目光放柔了许多,他本想直接坐到杜阮身边让她靠着自己,但又害怕这样会惊动对方,所以他就这样一直伸着手,在摇晃的马车里维持着这个姿势。
……
萧王府的马车停在将军府门前已有多时了,但马车内却安安静静的,没有人敢上前打扰。
好在将军府被封之后,周围就再也没有人敢在这附近晃荡,连路过这里都要绕路走,因此并没有人发现这奇怪的一幕。
马车外微风卷起落叶拍抚在地,而马车里药香弥漫,阳光落在车帘上,唯有静谧和安然。
在这样的气氛里,仿佛天地都静下来,慢下来了。
不知过了多久,杜阮眼睫煽动,模模糊糊地掀开了眼皮。
初醒的蒙昧残留在她的眼睛里,杜阮眨眨眼,十分迟缓地感受到了脸颊旁边的温热的触感。
“醒了?”萧蒙也注意到她睁开了眼,十分自然地将手收了回去。
被他的态度影响,杜阮竟然没有感觉到什么不对之处:“唔……”
她小小声地打了个哈欠,迷迷糊糊地应声:“醒了……”
然后她猛然顿住了,呆呆地看向坐在对面,一脸淡然无谓的萧蒙。
刚刚……放在她脸颊边的是什么?
第25章 镜子里的人
杜阮呆呆地看着萧蒙,而对方一脸淡然地缩回了手,更加淡然地道:“醒了就好。——我们已经到了。”
杜阮“啊”了一声,没说出什么来,她有点怀疑地看着萧蒙,但对方没有什么表示,率先跳下了马车,甚至泰然自若地回身做了一个要搀扶她下马车的动作。
杜阮哪里敢劳烦萧蒙,连忙也跟着跳下马车。萧蒙不提,杜阮自然不敢、也不好意思再提起,只能将这件有些尴尬的奇怪事甩在了脑后。
矗立于此,见过了门庭若市也经历过野火纷飞的将军府,在今日终于等到了它的主人回家。
杜阮仰头望去,先皇亲笔题名的牌匾已经被摘下来,朱红的高墙斑驳不堪,厚重的大门大喇嘛地敞着,再不复当年光华熠熠的模样。
甚至还未近前,杜阮就已经嗅到了空气中那股若隐若现的焦土味,那是烈火焚烧过后的产物,仿佛在昭示着自己的威严,有种诡异的肃穆,经久不散。
不知为何,嗅着那股味道,杜阮觉得有些头晕,昏昏沉沉的感觉卷土重来,愈演愈烈。
身后,萧蒙似有所觉,担忧地扶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杜阮用力地眨了一下眼。
忽而眼前一瞬清明,刚刚的眩晕仿佛是一种错觉。
……是错觉吗?
杜阮其实分不太清。在上一世,在这一世,不知道是穿越重生的后遗症还是这具身体原本的问题,杜阮偶尔会有一些眩晕,伴随着记忆和原著情节的闪回。
她没太放在心上,而且这件事她也不可能跟任何人提起。
只是盯着将军府的大门,缓声道:“我没事。”
萧蒙还以为她是近乡情怯或者是看到将军府有些神伤罢了,他安慰道:“若是不舒服,咱们现在便回去吧。”
“真的没事。”杜阮觉得自己好多了,刚刚的奇怪仿佛都是幻觉一般,她对萧蒙露出一个笑容,道:“咱们进去吧。”
萧蒙看着她面上的表情全无勉强之意,反而很轻松,也放下了心:“嗯。”
两人一路走进将军府中,这里虽然被封住了,但显然没有被人仔细处理过。
被烧焦的断壁残垣歪歪斜斜地横亘在路中间,虽然有清扫的痕迹,但那清扫之人显然很不用心,路边墙角,到处都是乌黑的灰烬,如同这将军府洗不掉的伤疤。
杜阮在府中行走,脚步踏踏,如同一抹幽魂游荡在其中——是了,她本就该是将军府的一抹幽魂,只是侥幸逃脱。
迎春跟在她身后,沉默不语,甚至不敢去看四周熟悉又陌生的风景,只是低头看路。
忽然,她轻轻地“咦”了一声。
杜阮这才像是回了魂:“迎春,怎么了?”
“那里——是老爷的书房。”迎春指着一栋建筑,奇道:“为什么那里没有被烧着?好奇怪。”
是很奇怪。那建筑的墙壁雪白而崭新,放在然后一座宅子里都不会奇怪,但却与这灰烬中的将军府显得十分格格不入。
“因为那是书房。”杜阮点点头,有些讥讽地道。事到如今,她一看这书房便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将军府这火起得莫名,只怕是为人纵火——毕竟,皇帝曾在书房内塞入了污蔑辛夷将军叛国投敌的“证据”,几封与敌国大臣来往的书信。
书房没有被火势波及,只怕是纵火之人也怕误烧了那些“证据”吧。
绕过书房,后面便是将军府的后院了。
辛夷将军一生只娶了一位妻子,共育有两儿一女,因此将军府人丁稀少,女眷也少。
一踏入后院,便可以见到一座高高的阁楼,阁楼上,朝阳的露台腾空而起,一分不差地占据了将军府整个布局的正中心,同时也是将军府的最高之处,远远高过正屋、高过祠堂,也高过将军府朱红的门与墙。
就如同鸟儿初生时向外探出好奇脑袋时栖息的高楼。
从这座独属于杜阮的绣楼,便足以看出杜家众人对杜阮的宠爱。这是在杜阮刚降生之时,将军府为她建起来,日日修缮、天天填补,仿佛用金屋娇养着全家的宝贝,将天下最珍贵的东西都收集起来,装进她的绣楼里。
她还在将军府时,每一个闲暇的午后,都会登上绣楼玩耍嬉闹,在朝阳的露台俯瞰整个将军府与京城的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