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以汀捏着筷子,默然片刻,抬起头来,对面的人正静静地看着她,他这么聪明,心里应该已经猜到八分,可这个时候,她要是有任何一丝犹疑,都会落入他的眼中。若是以前的她,可能第一反应是找借口搪塞,但现在她不打算这么做了,他想要知道的,她都会坦诚。
“高中三年,考北大是我的目标,也算是我们的约定。”她停了下,观察他的反应,可是现在的他一切都无懈可击,她只好再次开口,“放弃是我自己的执拗,脑子转不过弯。后来知道自己从头错到尾,很没出息的后悔了。我那时候后悔过很多事,有些事补回来了,有些事补不回来了。你说过的,人要为自己所做的事付出代价。”
他是个勇者,凡是往前看,在他眼里,她做了又后悔的行径,一定很可笑吧。
周以汀说完后,江时烈放下筷子,微不可察地笑了下:“你还记得我说过的话。”
“你说过的,我都记得。”她撩起垂落在耳边的碎发,轻轻别至耳后。
江时烈放在桌面的手,慢慢收紧五指。
她重新低下头,脑中浮现过往的一些画面,就在情绪快要被拉过去的时候,及时收敛住心神。
既然大家开始谈起过去,那她正好把这两天放在心里的话说出来:“你重新组建公益车队,不用避着我,虽然晚了,但我现在已经明白,我爸妈的事,是我过度迁怒于你,从今往后,你不需要照顾我的情绪。我现在,不会像以前那么冲动了,也没有那么脆弱了。”
江时烈双手交握,淡淡道:“你能走出来,是件好事,恭喜你。”
周以汀张了张口,心中有些酸涩。他那时应该是看出来,她把矛头对准他,是用那点恨意和执念支撑着求生欲,为了护住她,他才容忍她百般矫揉造作,惹是生非。
“至于公益车队,我没跟你说过,我一直不放弃的原因吧。”
周以汀摇了摇头。
江时烈偏过头,目光落在客厅暖色的顶灯,像是忽然看到了很远的过去:“我五岁那年,跟爷爷回老家,恰好遇到了百年不遇的特大洪灾。我本来是要跟着爷爷转移,但被人群冲散,掉到水里,水很轻易没过我的头,要不是救援队伍及时赶到,我已经没命了。后来,爷爷每年都会给各种公益组织捐款,我溺水后,其他都不记得了,只记得在水里,那双抓住的手很有力,一刻都未松开。后来,我就想,人活在这个世上,困难的时候,有人拉一把,有能力的时候,拉人一把,这样大概每个人都能过好这一生。没有什么意外可以阻止我做这件事,我不是故意避着你,这种事没必要高调罢了。”
他说这些的时候,周以汀仿佛在他身上看到了一种人性的光芒,以他现在的身体状态,赶赴现场,肯定是要比其他人吃更多苦头,但他一声不吭地做了。他看起来桀骜不驯、骄傲散漫,可骨子里,比任何人都知恩图报、忠于信仰、敢于担当。
她喜欢的人怎么能这么好。
一顿饭不知不觉光盘,周以汀起身打算收拾碗筷,江时烈出手制止了:“放着。”
周以汀过意不去:“没多少东西,菜都是你烧的……我就洗个碗。”
“也有两个是你做的,”江时烈指了指一扫而空的盘子,“老鸭煲不错。”
小姑娘一下子高兴起来:“真的?我炖了好几个小时,口味不淡吧,你好像不喜欢吃太咸,我都没敢放盐。”
他只是随口说了一句,就能让她这么高兴。
这好像是他们重逢以来,她为数不多的真心微笑。
“真的。”他不由也跟着笑了下。
两人的目光在空气中碰触,忽然都为之一愣,又不约而同错开。
周以汀趁这时候,赶紧收拾了碗筷进厨房,躲进来后,她站在水池前发呆。
他对她笑了,因为她做的老鸭煲好吃?抓住男人的心,首先要抓住男人的胃,原来是真的。
周以汀洗好碗,又把灶台都清理干净,瓶瓶罐罐按原来的顺序码好,锅子也擦得锃光瓦亮,重新放入柜中,一切都没问题后,她才走出厨房。
江时烈正坐在沙发上看手机,见她出来,提醒了一句:“你的手机一直在震。”
周以汀走到餐桌旁,拿起手机看了眼,有两个未接来电,都是郁穹打来的。这小子最近神出鬼没,都不找她吃饭了,不知道在搞什么。
“穹穹,你都是这么叫他的?”江时烈翘起大长腿,漫不经心地问。
“嗯?”周以汀还在看郁穹发给她的微信,猛然意识到什么,“我……当初录名字的时候,不小心打重了。”
“哦。”江时烈点了点头,“你给我取了什么名字?”
周以汀脑中一瞬间空白,她没给他取任何名字,因为她五年前删了他后,就压根就没存他的号码!
然而,江时烈似乎对这个特别感兴趣,直接拨了个电话过去。
手机开始在周以汀手里震动,□□裸的十三位数字简直亮瞎眼。
江时烈朝周以汀勾了勾手:“拿过来看看。”
周以汀下意识抱着手机,往后退了一步。
她越是这样,越是勾起了江时烈的好奇心:“难道取了什么奇怪的名字?”
她现在有点不确定,是取了奇怪的名字让他生气,还是压根没存他号码更让他生气。
“你给我取了什么名字。”周以汀急中生智,打算反客为主。
江时烈压下手机藏住正面:“我先问的。过来。”
“……”
周以汀磨磨蹭蹭走到他面前,江时烈睨着她,向她伸出手,掌心朝上,明摆着要她乖乖上交。
“缴枪不杀。”
周以汀把手机藏到身后,干脆道:“我背得出你的号码,不用存。”
江时烈盯着她,似是在琢磨她这句话的含义。
这话听着,很有水平,因为能背下来,所以没存。
但不能掩盖一个结果,就是没存!
江时烈拿着手机往手心敲了敲:“看起来,确实是打算再也不联系。”
“……”周以汀快要社死当场了。
江时烈就还是凉凉地看着她,周以汀还好不算笨,马上反应过来:“我立刻存,马上存。”
周以汀打字飞快,保存后,举着手机给江时烈看。
江时烈抱臂,眼皮一掀,周以汀顿时有种大事不妙的感觉。
“江总?”
“我改。”
“江时烈?”
“……我再改改。”
“烈小爷?”江时烈摸着下巴,还是不满意。
周以汀要哭了,这还能改什么啊,总不能是烈烈、阿烈、小烈、烈宝、江江?
江时烈挑剔了半天,松口:“算了,先这样吧。”
勉强过关。
“那我呢?”周以汀不忘她在他手机里的名字。
“小作精。”
“……”
眼看快过8点,周以汀准备回家,临走前,她想起来一件事:“这周末,你有事吗?”
江时烈挑眉:“怎么?”
“你要是没事的话……我周末要去京城参加学姐婚礼,车子我留下,你可以找别人开。”
江时烈眯起眼:“你一个人去?”
其实,周以汀可以回答是,但她不想骗他:“郁穹跟我一起,那个学姐我们都认识。”
江时烈语气不善:“哦,你那个未婚夫。”
“他还不是,就拍了个婚纱照,帮朋友店里宣传用的……”
当初说得有多坚决,多硬气,现在脸就有多疼!
江时烈淡定地看她编,看她急,又不敢明说的样子。
他听她说完,反问了一句:“你找的这个未婚夫,经过我同意吗?”
他不经意的口吻,介于正经与不正经之间。
周以汀没想到他会突然来这么一句,记忆里他们有过这样的对话,那时的一句玩笑,放到今日,却叫人无法不贪念几分。比如他这话究竟是什么意思,是她以为的那个意思,还是纯粹在利用他们现在的关系调侃她。
周以汀手指揪着裙摆,尽量让自己看起来也若无其事:“那现在问你,同意吗?”
小姑娘就像狡猾的兔子,这段时间一直跟着他,从最初的小心谨慎到慢慢学着跟他试探。
江时烈神色不变:“你喜欢就好。”
“……”
知道他开玩笑的成分居多,这样的回答,情理之中,她完全能料到,站在他的角度,难道说不同意吗。
可是,她还是有难受到。
周以汀走到玄关换鞋:“我还买了水果,你记得吃。”
他跟着起身,站在她身后,好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周以汀板起脸,义正言辞道:“我买给你的,不能便宜了杜孑宇。”
说完,背起包,转身就走。
江时烈不动声色地打量她的背影,小姑娘是对杜孑宇的怨气大,还是刚才对他的玩笑有点恼了?
周以汀回到家后,给郁穹回了个电话,这小子果然又追着秦礼去看比赛了。
郁穹在电话小心翼翼地说:“汀汀,有个事跟你商量下。周末的喜酒,我大概去不了了。”
周以汀不解:“不去了?为什么?”
“就行程冲突了。”
“这不是一个月前就定好的吗?”
“哎,我也没办法。红包你帮我带上。”
“行了,回头你自己跟学姐道歉去。”
挂了电话后,周以汀跑去洗衣洗漱,又关注了下今日比赛的情况,秦礼果然不负众望,和赵坤配合,拿下了这一站的第三,比跟她配合,名次还好上一点。周以汀有些酸,本打算睡下,这会又起来,开始看比赛视频,一点点复盘。
手机新来一条微信。
她扫了眼,江时烈。
只要看到他的名字,她心头就会一跳。
Lie:周末我正好也要去京城,替我把机票一起买了。
周以汀:???
Lie:住宿我来安排。
什么情况?!
第76章 他的家
周以汀这次去京城原计划是周五晚上到, 周六中午喝好喜酒,晚上还能跟久未见的同学聚一聚,周日再回。可江时烈要同行的话, 计划有可能被打乱。
三点水:你打算在京城呆几天?
Lie:周日回。
看来跟她的计划一样。
三点水:需要我提前预约租车服务吗?
Lie:不用。
三点水:我们到时候住哪?
Lie:在安排。
烈小爷实在忍不住, 转头看向沙发另一边的人:“不能直接问吗, 发消息多累。”
周以汀正襟危坐,低声道:“刚才一直有人。”
“我们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江时烈玩味道。
被他这么一说,好像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
她刚体能训练回来,面色潮红, 像颗熟透的小苹果,被他这么一说, 脸色更红了,抓起手中的毛巾擦了擦脸,继续低头发消息。
三点水:你要头等舱,还是商务舱?
江时烈:“不讲究。”
三点水:后天下午三点接你?
江时烈拿拐杖敲了敲地面:“周以汀, 你在跟我耍小性子吗?”
周以汀这次立马回答:“没有, 不敢。”
江时烈见她公事公办的态度, 像是又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远了。
“三点可以。”他说。
周以汀起身:“好的, 我先去洗澡。”
她走到屋外, 锅子他们几个兄弟,正蹲在一楼的房檐下, 抽着烟打嘴炮, 大骂这次比赛中小人得志的肖亮。周以汀在边上听了会, 知道了个大概, 肖亮这次以微弱优势赢了秦礼,就开始变着法明嘲暗讽江时烈不行,自己不行不说, 带队也不行。这人嘴臭不是一两天,每次都得带上江时烈,跟个怨妇似的。
他们中有人发现了周以汀,齐刷刷抬头看过来,锅子嗓门最大,跟她打了声招呼。
不知什么时候起,周以汀在队里的地位有点超然,大伙有点避讳她,又有点佩服她。她是除了杜孑宇之外,能近身跟着江时烈的第二人。
周以汀知道自己在这,他们没法像刚才这样肆无忌惮地聊下去,便很快打完招呼离开,她刚拐到另一个门里,就听到背后的声音:“她跟老大什么关系啊?天天送老大回家,他们在家里干嘛啊?”
“这人人品不行,我要是老大,一脚把她踹出去,在圈里封杀她。”
“你话那么多,小心人哪天变成老板娘,给你发工资!”
“……那我还真不干了。”
周以汀当作没听见,她和江时烈的关系,主动权都掌握在他手上,她现在不过是还债的小卑微,多一分奢求,都是可耻的。
想明白这点,周以汀摇摆不定的心,重新摆正了位置。
亲吻也好,暧昧也罢,都只是她为过去付出的代价。
周五下午,周以汀叫了辆车,接上江时烈赶往机场。
杜孑宇昨晚还觉得奇怪,问江时烈:“你怎么突然要去京城,胖三那边有事?”
“嗯,去看一下,礼拜天就回来。”
杜孑宇来了兴致:“你不早说啊,我跟你一起去,好久没见他们哥几个,还来得及订票不。”
“我想一个人过个周末。”
“……”杜孑宇歇菜,“好你个江时烈,有事杜孑宇,没事滚边去,回头你搬回自己家去住。分居分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