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阿比盖尔最本初的意愿,她本想询问生命女神是如何做到终止轮回的。自从她掌握这个权柄以来,每一百二十年将进入人世间从未被打破,祂的声音打断了阿比盖尔的思考。
“想要见你的不是我。”那位女神说,“是祂希望我将你唤醒。”
祂?
圣灵随即意识到,她所指的,是她脚下的这棵参天大树。
约顿海姆。
“一百二十年,祂恐怕无法坚持到你苏醒的时候,所以我用了一些小手段。”生命没有隐瞒。
“为什么是我。”掌握轮回的圣灵发出疑问,她昂着头,“世界树与我……”
她的话语停顿下来。
生命女神与约顿海姆。
尼福尔海姆,与她。
她蹙起眉头,像是发现了一些被忽视的线索。
若那时候见到生命女神的,是三千年后的阿比盖尔,一定能够敏锐的发现其中所蕴含的讯息。
可当时她并未经历后来的一切,也没有因为无法割舍的情感毅然以圣者形态行走人间。
不知道属于自己的神器在何处,也完全未曾接触过超越秩序世界的一切。
她看着生命女神,却连一个像样的问题都提不出来。
“你会明白的。”生命女神也不回答,只是留下了一句指代不明的话语,
“在这个轮回的结束,下一个轮回开始之际,你会明白我今天见你的意义。而那时候的你要怎么做,约顿海姆会给你方向,而答案需要你自己去寻找。”
留下这句话,那由无数光斑组成的神灵重新恢复成无数璀璨的光点,他们静静的悬浮在世界树树冠,等待着与阿比盖尔一起见证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片刻的寂静,像是深陷沉默的老者会往他波澜壮阔的一生。
那根足以撑起天幕的巨树便在这样的情绪笼罩下逐渐崩塌。
脚下的树冠下陷了一寸,又一寸,阿比盖尔的身形开始晃动,生命女神化作的光斑萦绕在她的身侧。阿比盖尔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悲伤,但祂没有阻止,就是这样注视着一切的发生,而且她能够感受到,生命女神也希望她做这样的旁观者,约顿海姆也是一样。
他们想要传达给她的东西,可比现在她动用自己的权柄拯救这棵树更加重要。
阿比盖尔慌乱起来,尚未经历神战的她,还未变得同之后一般内敛成熟,从未遇到过的事情让圣灵感受到慌乱。
光斑簇拥,分散,脚下的树冠,寸寸溃散。
祂的力量转化为这个世界上最纯洁的力量,蕴含在其中的意义正寻找着他们该去往的方向。
迷雾海的深处,幽暗国度的草原,祂与那些本不该出现的诡异意象融合。
祂的离去如此自然,甚至不曾惊动赋予祂生机的世界。
阿比盖尔轻轻擦去一滴泪。
她能感受到,周围的光斑,代表着这个世界的每一个生命的光斑,都在为其悲伤,她亦受到这种影响。
龙吟悲伤,在空旷的草原之上回荡。
在阿比盖尔甚至顾不得其他,在逐渐变得错愕的表情中,她感觉到自己的灵魂不断的下沉,在这一瞬跌落,从世界树巅,坠入红色的怀抱。
“谢利。”熟悉的呼唤声从耳边响起。
“我们得救了。”肖恩·马奇对满脸茫然的女人说。
“得救……”谢利低声重复着他的话语,但还没来得及做出其他的反应,一种力量却在这一瞬间,定格了时间。
迷雾海底,扭曲的破口,当约顿海姆所画的力量弥补上世界的创口。
爆发的信仰之力从笔端的每一个缝隙之中溢出。
彼端的生物不清楚约顿海姆的牺牲,世界树消失的地方,翻卷的红袍,成为了唯一的定格,画面战争天使完成了祂的承诺。
信仰之力,信仰之力。
当那些雀跃与喜悦汇聚了力量加持在法阵之上,太阳神域中拥有异色眼瞳的天使在瞬间被力量包裹。
这个世界上,不再有战争的天使,而多出来一位掌握战争权柄的正神。
—
被遗忘的记忆在合适的时间回到了她的脑海,阿比盖尔终于找到了想要的答案,可她的脸上,却没有丝毫获得答案的欣喜。
约顿海姆的逝去,是神树自己的选择,是神灵意志的奉献。
当世界不再荒芜一片,世界树的力量早已经随着祂的根系融入人世间的每一寸土地之上。
是世间的生命赋予祂全新的意义,当荒芜的土地被草场与林地覆盖,寂静的世界充斥着鸟叫虫鸣,当人类的聚落逐渐扩大,守护这片土地,保护她不被无序的力量所破坏。
约顿海姆毅然决定成为修补裂缝的材料,就像是肖恩·马奇向谢利提起的一样,船如果破裂,需要上好的木材来修补,而当这个世界出现裂缝,同样需要用最好的材料来修补。
一个人类都能明白的道理,与人世间同生,在漫长的岁月之中见证的世界发展变化的约顿海姆怎么会不明白如此浅显的道理?
无序之地的诸神之所以无法从彼端侵入这个世界,就是因为世界树是创世神亲手赋予的生命,祂拥有创世神的部分力量。
阿比盖尔轻轻抚摸过手腕上的神器,同心圆环已经与她的权柄融为一体。
牺牲与奉献,她感受着浮现其上的全新特性,越发坚定自己内心的信念。
这同样是一个轮回,约顿海姆,已经为她指明方向。
第156章
一切都将要迎来终结, 尼福尔海姆,规则之内的最后一棵世界树,祂将成为阿比盖尔破局的关键。
衔尾蛇用小脑袋轻轻蹭着阿比盖尔的手指, 感受到笼罩在她身上的阴霾逐渐消散, 小蛇重新露出亲昵的神态。
可当祂的注意力落在一侧的厄琉西斯身上时候,浮现着“∞”符号的竖瞳之中流露出浓浓的戒备, 甚至对着厄琉西斯发出嘶嘶的声音,冰冷的蛇信时隐时现,警告的意味不言而喻。
玛尔斯的视线落在小蛇身上, 勾出一抹浅浅的笑容, 异色的瞳孔之中流露出些许嘲笑与不屑。
“不可以这样。”阿比盖尔轻轻抚摸小蛇光洁的鳞片,“这是厄琉西斯,你认识的。”她的声音轻柔, 像是安抚暴躁的孩子。这样的举动让玛尔斯脸上的表情更加得意,他笑着看向小蛇, 眼中的讽刺越发的明显。
就算是权柄发现了异常又能如何?
有时候, 容器的选择权柄是无法干涉的。
玛尔斯开口, 将善解人意发挥到了极致。
“没事的, 阿比。”那声音十分的柔和,“可能是最近回收的特性太多,权柄暂时产生的波动。”
阿比盖尔抬头看着他,唇角微微下压,“约顿海姆选择以自己力量作为修补彼端的材料,我感受到其中无法反抗的宿命。”她伸手抚摸着小蛇, “也许祂是因为这个才变得如此的不安。”
“毕竟,尼福尔海姆……”她的话音隐去,转而往向前方, 平淡的眼眸含着点点情绪,最终还是都压了下去,一双眼睛重新恢复了透彻。
“现在说这个还是太早了。”阿比盖尔伸手勾住厄琉西斯的尾指。
玛尔斯垂下头。
阿比盖尔似乎特别喜欢这个动作,他展露出笑容,企图握住她的手,而圣灵却微微一笑,轻松逃开了他的动作,只是稳稳地勾住厄琉西斯的手指。
“你不想知道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吗?”阿比盖尔巧妙地转移话题,“玛尔斯因此成为了战神,挑起了神战。”
“这听起来和我联系十分的密切。”异瞳天使说道,“那可是非常遥远的事情了。”
“也许,没有我们想象之中那么远。”阿比盖尔轻声提醒。
以旁观者的视角去回顾约顿海姆献身的过程,阿比盖尔能够更加直观的发觉其中被忽视掉的细节。
战争封神与第一次神战爆发的有着分不开的联系,但真正导致黑暗与光明之间开始对抗的却是战争之神公然支持黑暗女神米格娜塔。
在强势到不允许他人忤逆她的光之女神眼中,这样的行为是公然的背叛,她或许能够接受战争变得强大,但前提条件是作为她的附庸变得强大,而他支持米格娜塔的行为,却是彻头彻尾的背叛。
而导致玛尔斯为黑暗女神说话的原因,与阿比盖尔有着分不开的联系。
在彼端连接着虚无的溢口被神树约顿海姆的力量修复的刹那,信仰之力从战争之神的信徒身上抽离,在瞬间聚集,成为了圣灵突破最后屏障的一章。
它们以一种人类无法理解的速度飞速的聚集进入圣灵的躯体,在从圣灵的躯壳之中四散开来回到每一个信徒身上。
而那部分回到红鸦肖恩·马奇身上的力量,在这瞬息之间,察觉到了不属于人类范畴之中的力量波动——阿比盖尔在下坠过程之中无意中流露出的属于幽暗国度的力量。
用过肖恩·马奇的双眼,新晋的战争之神目睹了神落的画面。
以阿比盖尔为核心,轮回的权柄不断转动着,无数的命运形成闭合的圆环,引来的无数神灵的注视,只是,祂们并未看清中心的阿比盖尔,却能够清晰的辨认出属于幽暗国度的力量。
当光芒逐渐隐去,一切都已经恢复正常,一切超越人类理解范畴的力量消散而去。
肖恩·马奇睁着双眼,约顿海姆已经消失不见,他脸上的茫然还未完全散去,就被附加在双臂之上的的重量吸走了注意力。
谢利依靠在他的怀中,这个壮硕的女人似乎根本不知道自己有多么重,就这样直接压下来,震地他双臂发麻。如果此刻谢利清醒着,他一定会狠狠吐槽她几句,好好嘲笑一下她的身材,可这瞬间他只是微垂着眼眸,怀中的是整个世界的重量。
她正闭着眼睛,给了他仔细观察的机会。
平淡无奇的一张脸,没有一丝的特色,皮肤也十分的粗糙,但当她睁着眼睛的时候,一举一动之间却透露着一种让人无法忽视的吸引力。
就像是故乡土地上,搭乘一艘小船,面朝着无边无际的大海,与水和太阳、与鱼虾了纠缠了一辈子的男男女女一样。
沉默是他们永恒的代名词,在这篇土地之上,有着太多这样的沉默平凡的普通人。
而支撑着他离开战乱故乡的理由,却是要寻回这些普通人,寻回他们普通到平凡的影子。
实际上,谢利不像他们。
肖恩同样也很清楚这一点,这个在大海上,在海盗船上长大的女孩身上有着一切反标签化的特点。她渴望着冒险,无畏困难。却不是单纯的勇者冒险家的形象,在其他人忽视的地方,她又有着属于自己的坚持和坚韧。
谢利无疑是复杂的,谢利同样是鲜活的。
他会给她一艘船的,这是他的誓言。
肖恩·马奇再一次环视四周,龙鸣声逐渐靠近,接着,巨大的阴影笼罩而下,炙热的气息随着靠近,肖恩·马奇下意识地想要护住谢利,可两人之间的体型察觉不小,被迫摆出了一种奇怪又别捏的姿势。
红龙俯冲,肉翼煽动带出气旋,伴随着一声高亢的龙吟,红色的阴影铺天盖地地笼罩下来,周围的一切在瞬间被黑暗覆盖,黑暗之中,却脱变出点滴流转的生命气息。
肖恩抬头看去,正好看到红龙昂首向上发出充斥着悲伤的呼啸。
肖恩·马奇虽然无法理解为何世界树倾倒,可他明白,红龙正在用她自己的方式悼念着曾经的家园。
空气之中的声音逐渐远去,龙女王低下头,金色的竖瞳如同华美的宝石,从中流露出来的确实独属于上位者的威严。
“战争的眷者。”红龙金瞳微微转,落在了肖恩·马奇身上,在她眼中,这个身披着红袍的人类是渺小到不值得一提,即使他是所谓的神灵眷者。
红龙是掌握着生命魔法的超凡生物,而她则是所有红龙的女王。
可即使如此,伊莉亚还是俯下了身子,因为女神的话语,让她对眼前的这个年轻男人和他怀中的女人产生了好奇心。
眷者之所以能够成为眷者,是因为其身上一定有与神灵向呼应的特性。
作为生命女神的坐骑,更准确来说,作为生命女神的伙伴。伊莉亚曾见到过这位在诸神之中搅动风云的战争天使,亦曾感受到那位从神身上溢出的肃杀之力。
即使其外貌风情妖异,却也掩盖不住从举动之中透露出的疯狂与冷漠。
力量在源于世间万物的伊莉亚本能的排斥这种感觉,可眼前的这个红袍青年,他是战争之神的眷者,可他的身上却没有那种让人厌恶的感觉。
红龙产生疑惑。
肖恩·马奇昂起头,他深吸一口气,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红龙的靠近,周围的空气也变得燥热起来,热气顺着鼻腔进入肺部传来的是火辣辣的疼痛。
“人类。”红龙女王盯着他,鼻息之间喷吐炙热。
“你究竟做了什么?”伊莉亚一直都知道约顿海姆剩余的力量不足以支撑祂长久地以庞大巨树的形态在人世间存在下去,她曾请教过生命女神,却也没有从这位神灵的口中获得相关的解答。
女神只是提到,在合适的时间有着合适的去处。
现在约顿海姆已经离去,可看着这片空旷的土地,伊莉亚感受到了浓重的不真实感。
她并不知道发生在彼端的无序入侵世界的事情,在红龙的理解之中,古树只是莫名其妙地救下了两个普通的人类,并在其中一个进入到树冠之上的神灵领域之后,突然寸寸崩塌。
红龙观察这一男一女,除了这个战争眷者身上并没有她讨厌的气息之外,她甚至找不到其他异常的地方。
女神却告诉她,要将这来两人平安地送离这里,去往琴海之上的一处岛屿。
她不能理解。
红龙的注视让肖恩·马奇感受到十足的压力,紧贴的皮肤的衣物早已经被渗透而出的汗水浸湿。他同样有很多疑问,比起红龙女王,他所处的位置更加的被动。作为人类,肖恩知道很多事情绝不是他这个层次能够知晓的,被这种深层秘密围绕包裹的感觉,是从灵魂深处蔓延出的无力与恐惧。
好在红龙并没有恶意,在观察了一阵之后,她将身形俯得更低。
“上来。”伊莉亚说。
“我送你们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