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着,切尔西的视线移动到厄琉西斯身上。
“冕下您一直守在这里?”他问。
厄琉西斯轻抚着手腕上两人长发相结而成的装饰品,发出轻不可闻的气音。
“嗯。”他的手指沿着那手链转了一圈又一圈,终于在这个人类面前展露出些许的情绪。
“你想问我和太阳神域有关的事情。”厄琉西斯转身,“你来的并不凑巧,若是早上两天,你会在这里见到美神,或者是大地天使,祂们能够很轻易的解答你的问题。”
他的语气不受控制地流露出愠气。
切尔西曾和厄琉西斯一同深入彼端。在那个时候,他曾见识过这位天使的力量,知晓他性格淡然,虽然总是不苟言笑,行事之间却处处透露着其温柔的本性。
而现在的战争天使,却沉不住气。
他的愤怒不是针对谁,而是因为他自己。
切尔西是智慧天使的圣者,很快就从厄琉西斯的话语之中推断出了事情的发展过程。
知道他因为等待而焦心又因为大地天使和美神相继出现而感到烦躁。
犹豫同样会出现在神灵身上,这也提醒了切尔西,太阳神域真的发生了巨变。
厄琉西斯冷静几分。缠绕在手腕上的发丝顺滑无比,指腹每一次从上方划过,都像是阿比盖尔在他耳边低语。
“抱歉。”他轻声道歉,伸手邀请切尔西靠近他身边。
世界树的枝叶像是明白厄琉西斯的意图,形成圆桌和长椅。
切尔西顺势坐了下来。
将散落的红发高高束起,厄琉西斯坐在他的对面。
“无序占据了女神的身体。”
厄琉西斯开口的第一句话,变让切尔西失去了王族的淡然。
他身形晃动险些从树枝形成的椅子上跌下去,满脸不可置信的盯着厄琉西斯。与此同时,他也想明白了人世间之所以遭遇如此异变的全部理由。
“您还能等在这里。”切尔西注视着厄琉西斯,“在这个世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您做出的选择超乎我的想象。”
“你揭开了世界的真相。”厄琉西斯已经从大地天使那里知晓了这件事情,他的语气很平静。
就连厄琉西斯自己都很清楚,这平静不过是伪装,他紧握的拳头暴露着内心的犹豫。
切尔西也能感受出这种对抗的情绪。
他叹了口气。
“您分明也想和太阳神域的圣灵们并肩作战。战争冕下,我之所以将这个世界的秘密透露给普通人,就是希望他们相信,即使现在情况艰难,但也会有诸神为守护我们生活的世界拼尽全力,是希望他们在这样的绝境之中有所期待。”切尔西注视着厄琉西斯,试图用言语打破这位天使自己为自己筑起的围墙。
“我明白你说的一切。”厄琉西斯转头,看一眼结界中的凸起,他看不到阿比盖尔却情绪的知道她就在那里。
“她需要我。”
“是的。”切尔西劝说,“您留在这里起不到更大的作用。我只是人类,冕下。我不知道大地天使和美神与您说了什么,也不认为自己有能力做到祂们都没做到的事情。既然您认为轮回冕下有能力拯救这一切,为什么您不愿意离开这里,寻找能够将她唤醒的方式。”
可无论他说什么,厄琉西斯都没有太大的情绪起伏。
全部的话语他都听的一清二楚,它们交杂着,充斥在他的大脑。
他一动不动,只是沉默。
切尔西知道自己应该更有耐心一点,毕竟连天使都难以说服他。可那个与自己一起在彼端战斗的影子却给他留下了太深的影响,与现在的厄琉西斯完全是两个样子。
切尔西知道那个厄琉西斯依然存在着,他在听着一切。
他抬头看了一眼阿比盖尔,这位女神使得厄琉西斯越发的模糊。
他站了起来。
因为揭露世界的真相,加仑王国内还有很多很多的超凡事件等待着他去处理,那些失去使用非凡力量的低阶非凡者还需要安慰与指引。
他作为大主教绝不能离开岗位太久。
“对了。”切尔西停下脚步,没有回头去看厄琉西斯,“不告而别是很没有礼貌的事情,冕下。下一次如果您要离开,至少要知会艾维斯一声。玛丽,艾德里安,还有小王子,我们都在等你们回去。”
厄琉西斯牵动嘴角,应道:“好。”
在切尔西离开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他就呆坐着,像是安娜刚离世的那段时间,脑海中一遍又一遍回忆着他和安娜、和阿比盖尔一起经历的一切。在太阳神域生活的影像却模糊不清。
“我想和祂们一起战斗,阿比盖尔。”
“发自内心。”
—
太阳忽明忽暗,还在抵抗着扭曲的同化。
炙热的温度蔓延在太阳神域的每一寸土地,焚烧着扭曲,也焚烧着来不及逃走的原住民。
这些很少遇到磨难的生灵一直无忧无虑地生活在光明女神的庇佑下,即使长生种族之间的诅咒在他们的身上同样存在却因为圣光的净化没有产生恶劣的影响。
扭曲侵入的时候,无序从光明女神身体内涌现的时候。
就像是人类历史中写得一样,那些带着武器的野蛮人登上一片尚未开化的土地,他们叫嚣着,用武器朝着这些被土著圈养的牲畜大开杀戒,而土著人根本难以抵抗这样的入侵,只能忍痛亲手杀死自己驯化的动物。
昔日宁和的太阳神域一片混乱,耀眼的光芒时明时暗。
莱特悬在空中,身上散发的柔和金光依然如旧,匍匐在地上的太阳神君却已经无法继续坚持。
“我们有充足的时间。”
“莱特”温柔的笑着,这位女神很少露出如此表情。她总是严肃的,总是高高在上的,总是不好接近的。
太阳的视线一刻都不曾从她身上移开,这份温柔曾经被每一位天使渴望。可当它真正出现在莱特身上时候,只剩违和。
“还要负隅顽抗?”无序之地的神灵格外的有耐心。混乱内没有时间流逝祂们总是在这种混沌之中寻觅,对于时间的概念完全是陌生的。
太阳发现了这一点,他已经不再想能够从无序的意识之中拯救莱特,只是希望尽自己全部的力量为逃离太阳神域的天使争取时间。
“争取时间?”
作为太阳神君侍奉的神灵,莱特轻易的读取了这个停留在他脑海中最深刻的词语。
祂调动莱特的知识范畴,想要破解这个陌生词语的意思。
伴随着滴答滴答的声音,机械齿轮完美的咬合,一个人名浮现在祂的脑海。
莱特本身意志给出的答案。
时间天使,费尔南多。
“费尔南多?”
太阳天使从“莱特”的口中听到一个熟悉又陌生的名字,他紧绷的心骤然放松,庆幸笼罩了他抽离了他抵抗的意念。
女神还没有完全失败,祂依然是天使们最为可靠的后盾。莱特不会不明白时间的意义,可那占据她身体的意识,最后只是得到了一个名字。
时间天使费尔南多。
光之女神都不一定能够找到祂存在于何处。
太阳的松懈成为光芒消失的最后因素,已经是强弩之末的他,暂时闭上了金色的眼瞳。
光,熄灭了。
—
神眠殿。
米格娜塔缓缓睁开了双眼,在黑暗笼罩人世间的瞬间,她的力量到达了前所未有的顶峰。
这同样也是在向诸神宣告,光明沉寂了。
娜迦就是在这个时候抵达神眠殿的。
米格娜塔已经感受到她的苏醒,她从神座上起身,像是一位等待孩子回家的母亲一般,等候着娜迦的到来。
“娜迦。”黑暗女神米格娜塔轻声呼唤欲望圣女的名字。
踏入神眠殿的脚步有瞬间的停顿,但还是坚定的落下,朝着神座一步又一步走来。
银色层叠绽放像是华美的长裙旋转着,舞动着。
娜迦靠近神座,簇拥着她的银色光斑便越发的耀眼。
在灿烂的银光中,暗之女神的侍从缓步上前,似男似女的面容写满了谦卑。
“女神。”娜迦轻声回应。
米格娜塔看着她,开口:“你醒的正是时候。”与摆渡人如同一辙的话语,娜迦微微握拳,脸上的表情写满了恭敬。
“是的。我感受到幽暗国度需要我。”她回应神灵。
米格娜塔打量着欲望,她伸手,轻轻触碰欲望的面颊。
“是的。”米格娜塔的声音满是柔和。她的手,就像是母亲轻轻抚摸熟睡婴儿的那双手,从欲望圣女的脸颊略过。
她们不是母与女的关系,却是一种不输于母女的亲密存在。
而这样的动作中,欲望能够清晰地感受到从米黑暗女神身上传递出的母性光辉。
祂本就是温柔至极的神灵,祂宠爱并信任着自己的每一个孩子——每一位圣灵。祂从不隐瞒,从不欺骗,总是分担,总是亲切。
祂像是母亲,却是女神。
“莱特遇到了危机。”米格娜塔的温柔,使得祂在提交一个坏消息时都让人感受不到危机。
欲望其实有所感知,因为女神的力量让她感受到深不可测,甚至恐惧。
她没有提问,只是顺着米格娜塔的意思开口。
“我会守护好幽暗国度。”在其他的圣女都无法替米格娜塔分忧的时候,这是注定落在她肩膀上的责任。
米格娜塔赞许的点头。
“莱特无法招架祂们,我需要助她一臂之力。娜迦,我知道你一直看不上太阳神域的圣灵,可这种时候,若是我们袖手旁观,用不了多久,灭亡就会找到你和我,或许神灵能够在这样的纷争之中自保,可幽暗国度的生灵不行。”
欲望其实并不关心那些生灵。
摆渡人和引路人总是与那些灵魂接触,祂们心软很正常。阿比盖尔总是在一次次轮回中成为生灵,她动恻隐之心很正常。
欢愉总能从人类的情感中获得力量,祂估计也无法舍下生灵。
可她从生灵身上获得的只有丑态百出的欲望。
娜迦:“我明白的,女神。”
米格娜塔语调温和。
“好。”她说,“我放心的将幽暗国度交给你了。”
在米格娜塔离开幽暗国度后。
欲望只剩一人站在撑天柱神眠殿的顶端,人世间近在咫尺,她只需要抬起手,就能感受到上层人类吵嚷的声音。
米格娜塔曾说,祂们存在的意义便是守护这个世界,这是母亲的意志。
莱特继承了创世神“父亲”的那一面,祂称呼那位创造一切的神灵为父亲,而米格娜塔则继承了“母亲”的一面,她称呼创世神为“母亲”。
可无论是“父亲”还是“母亲”都不是创世神真正的模样。
娜迦犹豫了许久,还是听从内心深处的声音,伸手触碰幽暗国度的穹顶
指尖碰触那片温良的土地,娜迦的声音与耳语重合,层叠而厚重,庄严而疯狂。
这才是她内心的声音。
“只有两者合一,世界才回归本质。”
第179章
眼前的世界空洞而绚烂。
自从那张密不透风的网降下, 她就被禁锢在这片小天地中。
阿比盖尔能够感受到许多的呼唤,这些声音组合成许多不同颜色的光点,正是因为它们的存在, 这个空洞的世界才变得绚烂。
起初, 她刚被网笼罩的时候,手无法动弹的。
那些绚烂的光球围绕着她旋转, 像是一双双充满好奇的眼睛打量着她这个不速之客。几乎每一秒钟,她的身边到处是闪烁的光点。不过,这些家伙儿的新鲜感并没有维持很久。
阿比盖尔动弹不得, 像是一座雕像, 一座平平无奇的、没有特色的雕像。
当这些闪烁的光点不在对她产生好奇的情绪,说明它们已经接受了这个新来的家伙儿,习惯了她的存在。一切都平静下来。
阿比盖尔和这些奇异的存在共处在这个古怪的世界。
不止是这些奇怪的光点在打量着她, 在这个过程中,她也从未停下观察。无法动弹, 让她的感知变得异常的敏锐。
对于这些光点的意义, 阿比盖尔已经有了猜测。
她想, 这就是生命权柄给她的考验。
这些游历在空间中的光斑, 应该来源于在世间的生灵间。在生命权柄的掌握者失落的千年之间,虽然没有神灵能够回应和感知这些光点,但它们还是被小心翼翼地保留下来,珍藏在这个世界之中。
现在,全新的生命权柄正在缓慢重构。珍藏着这些生命上光点的世界,也向着生命权柄新的守护者开放。
也就在这些代表着生命闪光点的光斑接受了阿比盖尔的存在后, 这位女神终于能够在这个世界自由的移动。
但她没有太着急去探索这些光点的秘密,依然站在原地,偶尔一两个光点从她眼前闪过, 阿比盖尔微微凝神,其中一个,朝着她飞来,撞入她海洋一般的双眸。
白色的天花板。
光球被放大的瞬间,出现在阿比盖尔眼前的是一片白色的天花板。它也不是完全的纯白,靠近角落的位置,有不大的蜘蛛网,还有蚊子尸体划出的棕色斑点。
呼噜声此起彼伏,偶尔,能够听见一声夹杂在其中的痛苦呻吟。
年轻的男孩蜷缩在散发着霉味的垫子上,身上盖着一张不大的小毯子。
他盯着天花板,看着蜘蛛网的轮廓,数着蚊子尸体留下的斑点。
他有些想不明白。为什么外婆不愿意去双人病房,非要和这些靠国家阶级的老弱病残挤在这个八个人的大病房里。
这里根本没有消毒水的味道,只有混杂着的体味和汗臭味,那种酸臭的老人味。
又臭又热,又吵又挤。
他翻身,动作有些粗鲁,皮肤和劣质垫子被汗水粘合在一起。
他就不应该逞英雄,说什么要在周末学校休息的时间陪着外婆在医院过夜。可这样的念头只在他的脑海之存在的瞬间,就消失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