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正是因为曾经看到过的话语,却让格瑞斯在恐惧之余又产生了一种深深的疑惑。
为何,这位并无恶意的存在会出现在自己家的院子里,以一种他无法想象的姿态站立着?
这里能够吸引这些存在的只有他的妻子腹中孕育着的那个邪物,可如果这位存在是因为那个邪物而来,又为什么不直接闯入密室?
他根本无力阻止。
格瑞斯错开视线,尽可能使得自己不要直接去观察庭院中那位强大存在的模样。
视线顺着他的侧脸,忽视那飞舞银白色的发丝,格瑞斯的视线逐渐落在那位存在身上的衣物上。
这衣服有些眼熟。
身为非凡者,格瑞斯有着超越常人的洞察力与记忆力,在意识到厄琉西斯身上的衣物异常的眼熟之后,一段与其相关的记忆就出现在他的大脑之中。
他感觉没有错,格瑞斯确实之前见到过这身衣服。
在附近的一家专为男士服务的成衣店中,这是他们临街的橱柜这种展示的一件定制款的正装。
与这件衣服共同出现的记忆,是一个提着篮子从市场走出的熟人。
安娜总是会在下班之后,顺路前往那边的市场采购食材。
那是附近最大的市场,汇聚着各种各样的新鲜蔬菜与水果,以及在多恩地区很少见到的水产海鲜。
因为是帝国出资建设的大型市场,那里的治安很好,即使每天人来人往,也从来没有发生过什么恶性事件。
而且价格公道,物种齐全,是居住在附近的居民购物的最佳地点。
在那里见到安娜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情,也正是因为太正常不过了,格瑞斯才会忽视掉她看向成衣店壁橱里的礼服。
那时候一家专门面向男士的成衣店,他们的生意是定制各种各样的男士正装,衬衫,长裤和皮鞋。
安娜为什么要停在这样的店铺门口?
她自己是肯定不需要男士礼服的,那些壁橱里摆放着裙子或者说是漂亮毛衣的店铺更适合安娜。
她要购买一件衣服作为礼物送给某个异性?这显然也是不符合逻辑的。
安娜正对着的店铺是一家定制成衣店,在这里定做正装大多需要当事人亲自前往进行量身,如果说将这样的一件衣服当做礼物,岂不是失去了神秘感。
直到看到庭院中的强悍存在,注意到他身上容易被忽视掉的细节,格瑞斯才终于将之前那些被他忽视的事情逐渐联系在一起,缓慢地组成了一个事实,就是安娜与眼前的这位存在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眼前的银发男人身上的衣物并不是定制而成的,而是安娜买下了那件展示在橱窗里的衣服。
那个女孩身上有着那么多的秘密,也许都离不开眼前这位不知名的强大存在的帮助。
格瑞斯的视线再一次落在厄琉西斯身上,他完完全全地将这个家伙儿上下打量了一遍,然后闭上眼睛,在大脑之中勾勒出他的体型外貌。
身为一个职业的验尸官,他对于人类的体型构成十分敏感,在完整地将厄琉西斯的外形复刻在脑海之后,格瑞斯发现,他与之前自己见到过的一个家伙儿,完全契合。
被安娜称作“宝贝”那具白骨!那些邪神信徒呢喃着的会说话的骷髅!
居然是真的。
格瑞斯后退了一小步,脸上满是不可思议,但他相信自己的判断。
在成为多恩警察署的验尸官之前,为了弄清楚未婚妻为什么会变成这幅样子,他曾经做过几年的收尸人,所以才会在第一次见到安娜的时候感觉到异常的亲切。
而也正是那个时候,凭借着那些没有人管,暴尸荒野的可怜人们,他才能够自学解剖,直到通过警察署的考试,成为一名正式的验尸官。
谁能想到,如今这双剖开过上千具尸体的双手在大学时期曾是握着钢笔,进行翻译工作的?
即使那些记忆已经非常久远,格瑞斯仍然能够回忆起,他曾是伊顿霍夫大学古代文学系和古语言系的高材生。
也正是凭借着那些被忽视遗忘的古老书籍,他才能够有机会成为一名通灵师。
要知道,在加仑帝国,黑暗女神是禁忌的存在。一切信仰和提起祂的人都会被当做异教徒交给光明教会处置。
那些记载着黑暗女神事迹的书籍,也被毁坏。只有那些用多数人看不懂的语言记录着的故事侥幸逃过一劫。
格瑞斯从一本记载着隐秘的书籍之上得到了关于幽暗国度的讯息,知道那位被光明教会信众厌恶着的女神,拥有着掌握死亡的力量。
“死亡”一个让多数人恐惧的词,格瑞斯也曾恐惧它,直到不幸降临之后,他逼迫自己克服恐惧,领悟到了隐藏在“死亡”背后的秘密。
人总有一死。
“永恒的长眠未必是死亡。”*
格瑞斯记得那句由他翻译出的话语,起初时候,还是学生的他并未能够理解这句话中意义。
直到露易丝变成了如今的模样,他才隐约参透了点滴。
古人的智慧令他称奇,在纪元的伊始,人类曾掌握着远比现在更加强大的力量。
那时候的人类,更能够深切地意识到:“死亡并不是结束,而是一个开始。”
这句话,曾不止一次出现在那本记述着黑暗女神事迹的古语书籍上。
那本古书之上,关于死亡的解释还有很多种。
除了那一句“死亡不是结束,而是开始”之后,还有一句是,“死亡不是一种想法,而是一种宿命。”
宿命,古语之中,也可以将这个词语翻译做命运。
那个戏命师提到这个词后,这是浮现在他脑海里的第一句话。
他静静看着那个出现在庭院的存在。
格瑞斯已经不想去猜想他是如何从骷髅变成了如今的模样。
安娜是个充满秘密的女孩儿,她隐藏着许多让人无法想象的事情,直到现在,格瑞斯相信无论她身上在发生什么,自己都不会感觉到惊讶。
只是,深入超凡世界,一定会付出代价,安娜是个善良的女孩,私心里,他并不希望这个女孩,变得如同他一般偏执与疯狂。
格瑞斯握紧拳头,指甲陷入皮肉,这些年来为了解开降临在自己一家人诅咒身上的诅咒,他已经尝试过许多种方式,直到已经深陷这泥潭。
这恐怕,就是那个戏命师口中所谓的命运。
再一次想到“命运”这个词语时,这位饱经磨难的通灵师突然被一阵柔和的白光所包围。
在虚幻之中,他看到一柄不断旋转着的纺锤,随着纺锤的动作,无数银白的丝线纺织而出,它们轻轻摇曳在空中,每一根都有着属于自己独一无二的运动轨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格瑞斯察觉,这些洁白的丝线,就像是庭院之中那位强大存在的银色长发。
在他看一下它们的时候,那些银色的发丝也是这样轻轻摆动着,每一根都有着属于它的独一无二的轨迹。
在一片虚幻之中,一道身影模糊又宏伟,祂只短短出现了一瞬,一把硕大的剪刀张开又闭合,发出清脆的声响。
一段丝线被剪短,四散飘落,将格瑞斯团团包围。
虚幻的白光随着丝线的飘落而消散,瞬间的恍惚,就好像一切都是一场幻觉。
但格瑞斯发现了不同,庭院之中的身影消失了,却有一段银发落在了发黄的草坪上。
他看了许久,总于鼓足了勇气,做出了一个决定。
他将代替尸语者,与那个叛逃的戏命师一起,去迎接所谓的“命运”。
第66章
厄琉西斯一直将自己的意识向下探入, 期间他感受到一道目光向他袭来,天使微微收敛眼眸,压制权柄的力量, 然后抬头回望过去。
只有短短一瞬间, 他与那个不安的人类对视,读出了他眼中的深深的恐惧与隐藏在恐惧之下的疑惑。
厄琉西斯收回视线。
这才是大多数人看向他时候应该有的正常的眼神。
神明之于人类本就是非常神秘而诡谲的强大存在, 无论是正神还是所谓的邪神,对于这种弱小的生灵来说,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安娜始终是不同的。
厄琉西斯的脑海里不由得浮现出一道身影, 浮现出安娜看向他的视线。
她的眼神之中没有恐惧, 更没有疑惑,女孩看向他的眼神总是充满着信任和坚定。
厄琉西斯再一次感受到空荡的胸口处传来的异动,那是心脏跳动的力度, 是他缺失的一部分正在呼唤他的见证。
在这种本不该存在的异常变动的影响之下,它释放出的感知突然发生了变化, 垂直向下的感知力发现了一个被忽视的结界。
厄琉西斯感觉到在眼前的这个结界之中正有东西召唤自己, 那种异常熟悉的频率正在与他空荡胸膛之处的跳动节奏重合。
是他的心脏。
一个清晰的认知出现在他的脑海。
下一瞬间, 由命运之线组成的银色发丝突然无风自动起来, 张牙舞爪的好像是在与什么东西全力抗争。
可它们的对手,是神灵的一部分。
或许战争天使并不是命运天使的对手,但此刻,除非是命运天使亲临战场,否则单凭这些薄弱的线条,绝对无法阻止神灵的心脏。
厄琉西斯消失的原地, 庭院之中只剩下一些被战争力量搅碎的银色细丝。
被搅断的命运之线杂乱的分别在泥土之上,混沌不堪,毫无规律可言, 就如同被破坏的命运走向一般,让人无法琢磨。
在不断下沉的过程之中,厄琉西斯短暂的失去了视野,可他却清晰无比的看到了血与火,看到了铁与泪。
一场战争正在酝酿,掌握着战争之力的天使在机缘巧合之下,竟然做出了对于未来的预言。
但还没等厄琉西斯看清楚更多,他的眼前重新恢复了光亮。
视野之中的场景发生了变化,他已经从格瑞斯家的庭院下坠,来到了隐藏在地底的密室之中。
幽绿的昏沉光线之中,一个身影坐在石棺之上,正歪头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不速之客。
“堕落。”厄琉西斯没有时间过多的思考刚才看到的画面,他的注意力全被眼前这个女人所吸引。
她勉强还能算作是人类,至少此刻,她的形态还是人类,唯一说怪异的表现,就是其双肩凸起的高度。
不过,引起厄琉西斯注意的并不是她的肩膀,而是此刻,这个扭曲的人类女人的胸膛。
她的胸膛之中,正有一颗心脏跳动着,而那跳动的频率与此刻厄琉西斯空缺的胸膛处传来的律动频率完全一致。
他的心脏居然被暂存在一个人类女人身体里,而这个人类女人居然没有因为其蕴含的强大神力而腐烂衰败。
厄琉西斯想起来到多恩城以后,第一次与堕落之母打交道,那时候祂的一丝意识就是寄居在人类体内,可那时候人类脆弱的身体根本无法承载祂的力量,只能通过不停的更换身体部件才能勉强的维持正常的形态。
但这个人类女人,居然能够完整的承载着堕落之母的意识,即使它因为生命的不可抗力被分成了两个。
“很惊讶吧。”女人一侧肩头隆起的鼓包突然发出声音,是一个男孩的声音。
在厄琉西斯的注视中,鼓包附近的皮肉向后蔓延,中心处露出一张皱巴巴的婴儿小脸。
一双眼睛缓缓睁开,厄琉西斯微眯眼睛,竟然从祂的动作之中感到了一种非常熟悉的气息——小魂灵乔治身上的气息。
曾经,他第一次见到那个纯洁的灵魂时候,就曾在他的身上感受到一股巫术的气息,从而判断小男孩儿的声音和听力是被人夺走的。
这个结果其实早就有所暗示,邪神的一丝意识需要夺取人类的器官来维持正常的形态,更何况祂的本体?
厄琉西斯没兴趣继续与堕落废话,祂的举动激怒了他。
彼端的邪神果然是心思缜密,一边抛出危机诱使自己与祂合作,同时又将堕落的种子种入到自己的身体内,想要趁机夺取他掌握的权柄。
旌旗翻转,厄琉西斯逼近一步,没有给堕落之母辩解的机会。
耀眼的红光席卷,朝向时关上端坐的女人而去。
瞬间一切都被耀眼的红色吞噬,厄琉西斯站在原地,眉心浮现出火焰的印记,为板正苍白的面容染上妖冶。
但预想之中的事情并没有发生。
这足以焚烧一切的红色火焰之中,一团浓厚的灰色雾气包裹住石棺。
厄琉西斯后退一步,抬手,挡住了向他而来的灰雾。
“战争。”男孩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别着急和我动手。”祂说,“现在最为关键的不是你杀死我或者我杀死你。而是原生堕落想要杀死我们。”
同样的套路祂已经用过了一遍,还趁机在厄琉西斯的意识之中种下了失控的因素。
故技重施,战争天使自然不会再中祂的圈套。
“你不需要如此防备我。”那个孩子的声音又说,不过这句话一出口,连他自己都察觉到一丝好笑,忍不住发出咯咯咯的笑声。
却因为母体受损严重,未能完整的孕育腹中的胎儿使得祂的声音听上去异常的诡异。
“你还是防备我比较好一点。”那个声音笑够了,又重新严肃起来。
祂用那双雾蒙蒙的眼睛望向厄琉西斯,一字一顿,“战争,你就从来没有怀疑过吗?关于你为何会被诅咒这件事。”
诅咒。
厄琉西斯手指微勾,火焰收敛回到他的身后。
堕落之母看到他对这件事情有兴趣,便继续说了下去。
“战争。我知道你在怀疑我对于原生堕落的描述都只是谎言,可事实上,你见过祂,你知道我说得都是真的。”
厄琉西斯敏锐地抓住堕落之母口中的那句“你见过祂”,一个可能性在他的脑海中逐渐勾勒而出。
即使因为假面而面无表情,堕落还是看出了厄琉西斯的惊讶。
“是的,战争。”祂继续道,“因为你我都是神,都是这个世界的圣灵,为什么你会因为看到我而被诅咒?这合理吗?”
但如果说,那一日他是透过堕落之母的身体看到了亘古之前的存在,那么被侵染被诅咒就十分的合理。
那是连神灵都无法承受的力量。
恍惚之间,厄琉西斯试图回忆那一日他看到的东西,但只要他产生了试图回忆的念头,意识便会传来阵阵刺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