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女王的视线落在了大主教霍普金斯身上,她蠕动嘴唇,却只感受到苦涩。
“打扰到您了,陛下。”主教霍普金斯行礼,“我知道这不是最合适的时机,但这件事情实在是太过重要,所以没有提前只会贸然进入夏宫……”
玛格丽抬手。
这些客套的话语根本没有作用,无论发生的事情多么紧急,现在的结果,就是这位主教完全没有提前招呼,就进入了夏宫。
教会不得干涉政治,教会人士进入夏宫必须提前通报。
这些都曾是玛丽与教会的约定,也是王权与神权的彼此尊重的前提。
玛格丽眼神一暗。
霍普金斯躲过了女王的视线,他当然知道自己现在的行为已经触及当时的约定,但这位卧病在床的女王恐怕无法挑战教会的威严,尤其是现在,这战争即将发生的时刻。
她需要教会的非凡者。
霍普金斯主教视线微动,落在了艾伯特与女王的御医身上。
女王颔首,示意他不用担心。
主教开口:“陛下,今早,也就是刚刚不久,教会的海洋之声在王国湾拦下了一支来自碎心群岛的快艇。船上的人带着这样一件东西……”
海洋之声是海洋天使的非凡者,多数时候,人们称呼他们为海眷者,但这种眷者并不是引起九道圣光的眷者。
主教霍普金斯取出一件黑色长袍,它湿漉漉的,像是刚刚从海洋中捞起一样。
玛格丽瞬间眯起眼睛,当然知道这长袍的主人是谁,那是艾德里安的披风,他黑色死神称号的来源。
女王盯着他。
主教不慌不忙。
“来自海洋之声的线报,昨夜碎心群岛暴雨倾盆,而……”
“出、去。”玛格丽抬起头,因为身体余毒未消,她的脸色还是十分苍白,舌尖因为残留的毒药而麻痹,但还是费力的挤出一个词。
霍普金斯点到为止,他的行为本就触犯了约定,贸然引起帝国女王的愤怒显然不是一件正确的事情。
东西已经带到,他的任务便完成了。
主教离开之后,玛格丽的视线从那件黑色披风上移开,落在御医身上。
只一眼,御医就明白了她的意思,行礼后告退。
一时间,这里这剩下她与艾伯特。
“陛下。”艾伯特撑着手杖,“下毒者的身份……”
玛格丽摆了摆手,打断他的话。
艾伯特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陛下,您……”
“蛋呢?”玛格丽的声音极其沙哑,像是被无数的利器撕裂,但即使苦涩与咸腥翻涌直上,她仍然没有忘记最重要的事情。
“什么?”艾伯特没听懂她的话。
“别装了。”玛格丽护着小腹,“龙蛋呢?”她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像是在呕血。
“姐姐,你……”
“艾伯特·加仑。我最后再问一遍,龙蛋呢?”
“我真的不知道你在说什么?龙,伊莉亚?她怎么了?”
“别装了。你不是想用龙蛋交换你朋友的下落吗?”玛格丽的手攥入锦被。
艾伯特终于从这些断断续续的话语中明白了她的意思。
“伊莉亚生下了龙蛋,而她的蛋被人偷走了,你怀疑是我?”青年一字一顿说出他的推断。
“能打开地宫石门的只有三个人!”玛格丽的声音狰狞地要滴出血,“你,我,切尔西。切尔西早就已经不在意这个国家!”
艾伯特皱眉,此刻的玛格丽似乎陷入了某种癫狂。
他的视线移动到那个浸湿的黑色披风上,尽管玛格丽的视线只在它上面停留了一瞬,了解姐姐的艾伯特还是看到了一些不该属于女王的情绪。
他深吸一口气:“你是不是忘记了父王的话,若家人之间失去信任,国家也会因此动摇。”
“我没有不信任你。”玛格丽道,“若是我有意处决你,就不会留你私下谈论这件事!把龙蛋交出来,什么事都不会发生。”
“你的那个朋友,琴岛的格里芬·蒂奇,我没有杀他。艾德里安带走的只是他的头发,不是他的头颅。”
“我知道。”艾伯特说。
玛格丽一顿,她放在小腹上的手动了动,好像是感觉自己出现了幻觉,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
“我说我知道。”艾伯特冷静了下来,玛格丽刚刚被人投毒,又在苏醒之后被一件奇怪的黑色长袍动摇了心绪,她会有情绪波动十分正常。
龙蛋失踪这种事情,放在他身上他也会自乱阵脚,龙是帝国的底蕴,有着复杂魔法的保护,发生龙蛋失窃这样的事情确实匪夷所思。
“你……”玛格丽有一丝的迷乱,体内的余毒似乎在作乱,她的头疼痛起来,接着小腹也绞疼起来,子宫里孕育的生命变得不安。
艾伯特却没能察觉这一瞬间的变化,他继续道:“因为我相信我的姐姐绝对不会是人滥杀无辜的人,她加冕十年,虽然治国铁血手段,但却始终是一个有分寸的人。”
“格里芬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就来到阿兰尼,与我们一起长大,一起读书,一起习武。他早就是一个阿兰尼人而不是碎心群岛的蒂奇。姐姐你一清二楚,所以才放心让一个留着叛逆者家族血液的人来负责建立和管理帝国情报系统,若你不信任他,像这样的东西交到一个外人手里,将亲手向加仑帝国的命脉拱手相送。”
小腹的绞痛越来越清晰,马格利的思绪一阵混乱,接着一阵清醒。
不知道是不是毒素通过她影响到了腹中的胎儿,现在她的大脑一片混乱,根本听不清艾伯特到底说了些什么,只感觉腹中的孩子在呢喃低语,说它好疼。
是的,她好疼。
一时间,玛格丽失去了意识,向一侧软道。
艾伯特终于发现了不对劲,他冲刺上前,想要扶住姐姐,却因为没有了支撑残腿无力,倒在地上。
……
“我又看不到小乔治了。”安娜皱着眉头,四下寻找那个喜欢坐在她肩头的身影。
她摸了又摸,非常确定此刻两个肩膀上都空荡荡的。
这让安娜十分不开心。
厄琉西斯轻轻摇头,伸手提起坐在自己右侧肩膀上的小魂灵,拉着安娜的手,将他放在安娜的掌心。
“在这里。”
安娜低头看。
手里空空的,小乔治是灵魂,也没有重量,她看不见他就什么都感觉不到,这种感觉十分可怕。
“我……看不见。”她失落地说。
厄琉西斯知道,这是安娜尸语者力量正在消散的象征。
不知道那位存在的真实身份,他也无力干预。
天使轻轻抚摸安娜的头发,借以安慰她的不安。
也就是这一瞬间,安娜的手腕传来灼烧感,那种疼痛一瞬间占据了她的大脑。
“啊——”她不由得尖叫出声,露出痛苦的表情。
“安娜。”厄琉西斯脸色一变,“怎么了?”
安娜捂着手腕,衔尾蛇飞速转动着,她只感觉到疼,听到厄琉西斯的问题,女孩断断续续地回答:“有什么……东西……正在被……破坏。”
从安娜视野消失的小乔治此刻飞了起来,在看到那飞速旋转的衔尾蛇手环时,他轻声呢喃。
“祂很生气。”
第84章
“祂?”厄琉西斯终于寻找到关于衔尾蛇主人的信息, 试图继续追问,“祂是谁?”
小魂灵抬头看看骨头架子先生,收敛视线回到安娜身上, 道:
“安娜很生气。”
“乔治, 我不是在问。”厄琉西斯纠正,“祂是谁?祂。”
“安娜生气了!”乔治坚定道, “安娜生气了!”他提高分贝,细小的声音尖啸着,似乎也受到影响, 开始酝酿怒意。
在喊完最后一声后, 小家伙儿干脆一怒之下彻底消失不见了。
厄琉西斯一惊,忙着想要去寻找这个小家伙儿,却被一只纤白的手勾住衣服。
“厄琉西斯……”衔尾蛇的转速缓和下来, 天使被细弱的声音吸引了注意,他没有再去理会乔治, 俯下身看向安娜。
“好点了吗?”
安娜有些茫然地点点头, 给出一个模棱两可的回答。
“也许吧。”
在她感受到某种和谐被破坏的瞬间, 一种难以解释的怒火油然而生, 接着,手腕上的印记快速转动起来。
安娜看到一条银纹黑蛇松开尾巴,离开她的手腕,朝着一个方向爬行,在愤怒的催生下,它似乎要去寻找某种东西, 但也是一瞬间,引起怒火的缘头消失不见了。
银纹黑蛇停下的移动的动作,用蛇腹支撑起身子, 吐着蛇信,遥遥地望向阿兰尼最雄伟的宫殿,眼神一片冰冷。
“小乔治这么说吗?”安娜稍微缓和一些,盯着手腕上的衔尾蛇手环,“我确实很生气。”
她想了想,组织一下言语,道:“感觉像是有人故意损坏我心爱的东西,如果有人伤害厄琉西斯的话,我也会这样生气的。”
厄琉西斯本该在意安娜纠结为何产生这种情绪,但随着她的话音落下,这位天使的思绪有一瞬间的断档,被如此真挚的表达惊到,脑海之中一片空白。
许久,他缓缓将视线放远,束手就擒般应了一声。
“哦。”
……
玛格丽突然平静了下来,在被传唤而入的御医为她诊断之前。
艾伯特亲王则在另一间房间,另一位宫廷御医缓缓为他矫正了脱臼的一侧脚踝。
“您该静养一段时间了。”御医判断艾伯特的转头,“残肢的损伤要比之前更加严重,或许,亲王殿下确实该考虑植入假体了……”
艾伯特打断他。
“我不考虑这个。”他的身体微微后陷,陷入柔软的沙发,缓缓闭上眼睛。
御医口中的植入假体,是近些年来,在富人圈或者冒险者协会成员之中流行的一种机械融合改造手术。
这是一种由蒸汽教会工匠发明的本该使用在专业医疗领域的技术,却阴差阳错的在各方推动下被引用在其他地方。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这种装置往往需要量身定制,专人专用,所以造价极高,远远超出一般人的承受范围,这才没有大面积的流传开来。
艾伯特感受着从双腿传来的疼痛,睁开眼睛。
“玛格丽她……”
御医打断了他:“殿下,与陛下御体有关的一切,皆有专人负责。”
想来他也不知道什么。
艾伯特叹了口气。
“您这些日子,恐怕要借助轮椅……”
“我知道了。”艾伯特打断他,他很不愿意听到“轮椅”这个词语,即使他早有已经不在意别人对于他的各种议论或者同情的眼神,但他却一直固执的不愿使用拐杖,或者轮椅。
“我想休息会儿。”艾伯特说。
御医退了出去。
艾伯特看了一眼放在一侧的轮椅,依旧固执地用手手杖撑起身体。
龙蛋丢失……他根本无法想象这件事情的发生。
艾伯特得承认,他确实是最有理由也有动机偷走龙蛋的人,但他没有。
即使听到玛格丽想要用格里芬牵制琴海之主时候他确实有一瞬间动机的惊讶,但当惊讶褪去之后,他依然坚定的选择相信玛格丽绝不会这样做。
事实如此。
可为何她要怀疑自己盗走龙蛋?是谁想要将此事嫁祸给他,又是谁偷走了龙蛋?
艾伯特毫无头绪,或许他该去请教切尔西。
但在那之前,他还需要等待一件东西。
……
玛丽的状态稳定许多,而那件湿漉漉的黑色长袍却不见了踪影。
女王蹙起眉头。
“那东西呢?”她问了一句,声音依旧沙哑。
“陛下您说什么?”侍女并未明白她的意思。
“教会主教送回来的那东西。”女王移开视线。
“我让人拿走了。”侍女回答,“它很脏。”
“取回来。”玛格丽下令。
侍女虽然不解,但还是顺从女王的意思,传递命令将那并不体面的黑袍送回来。
她打开门,却发现门口听着一个身影。
“霍普金斯大主教!”侍女惊呼出声,实际上是在提醒病床上的玛格丽。
女王皱起眉头,他分明已经离开为何有去而复返?
“我来确认是否还有其他的访客拜访女王陛下。”大主教说。
侍女是临时接任女王贴身女官的职责的,她虽然还算机灵,但并未遇到过这样的事情,一时间没能想出对策。
直到一道的声音想起,拯救了这个女孩。
“让他进来吧。”
玛格丽似乎永远这样值得信赖。
霍普金斯行礼,朝里走去。
“赐座。”女王道。
侍女连忙搬来椅子,又匆匆退了出去。
“陛下。”主教保持着和蔼的微笑。
玛格丽抬眸:“主教有话直说,我现在的状态恐怕不能陪你闲聊太久。”
霍普金斯也确实没有闲聊的念头。
“帝国即将卷入一场战争,女王陛下应该很清楚这一点。”
见教会主动提及战争,玛格丽嗅到了一丝诡谲,但在没有彻底弄清教会意图之前,她并没有贸然试探只道:“我会阻止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