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荔箫
时间:2021-11-24 00:48:48

  兰月哑了哑,急忙与他说明:“大夫有所不知,我们太妃行房……也就是、就是这几日的事,不是先帝在世的时候,亦不是两三个月前。便是会有孕,此时也该是把不出来的。大夫您费费心,还是为太妃施了针吧,求个稳妥。”
  陈宾闻言,仍含着笑,花白的眉头挑了一挑:“不是我有所不知,是你不知。这脉旁人把不出来,我把得出。”言毕再行提步,“走了。你们若还不放心,找陛下吧。”
  “大夫……”兰月还想再求,被顾燕时唤住:“兰月。”
  兰月看向她,她无声地摇头。
  素来最懂她心思的兰月这回没看懂她的意思,迟疑着走到她跟前,还在一再扭头看陈宾。
  顾燕时樱唇微抿:“不必多言了。不论他所言是真是假,都是陛下的意思。咱们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难道他能抗旨为咱们办事?”
  “可是……”兰月轻声,“这么大的事……总不能任由陛下诓您。”
  顾燕时低着羽睫:“我倒觉得,他没在诓我。”
  兰月一愣。
  “你别问为什么,我也说不出。”她轻声。
  许是陈宾的说法太离奇了。
  有些事若过于离奇,就连扯谎也会显得太假,便反倒听着有了几分真。
  她默不作声地又将先前叠起来的那几块布料拿了起来。
  兰月见状轻劝:“今日天晚了,明天再做吧。”
  顾燕时摇头:“谁也说不准陛下哪日会来取,我尽快做完为好,再绣一会儿就睡。”
  她这般说着,心下还在懊恼他的肆意妄为。
  他这个人总是想一出是一出。突然想吃点心,就拿飞花令骗她的来吃;突然想……想干那种事,便连她沐浴都不肯等,淌进汤池说来就来。
  这样一个人,万一他明日就突发奇想地来取香囊可怎么办?
  她可不敢让他看到她根本没怎么动,怕极了他硬说她不上心,再趁火打劫地逼她做别的事情。
  她于是紧赶慢赶地制了三天,在淡金色的提花锻上绣了一条游于祥云间的白龙。香料填进去,她将香囊以黑绳收了口,选了枚上好的平安扣配在收口上,认认真真地检查了一遍,自问看得过眼。
  而后她又将香囊凑到鼻边,深深地吸了口气。
  ——吸到一口浓郁的桂花香气。
  桂花香又甜又柔,搭配这样大气的绣纹,怎么想怎么奇怪。
  罢了,他原就是个怪人。
  顾燕时心底悄悄骂他,忽而心念一动,就笑起来。
  接着她便拆了那收口,将香料尽数倾倒出,伸手将空着的香囊袋一翻,翻出了内层的衬里。
  这是给九五之尊做的东西,她自不会在面料上节省,衬里是上好的雪白绸缎。
  顾燕时抚摸着那层软缎,眼波流转,拿起剪刀,将缝合衬里与外层提花缎用的细线也挑了。
  他用五花八门的手段欺负了她那么久,这回她得了机会,也要小小地使一点坏。
  她才不是任人宰割的羔羊。
  顾燕时自此又忙了整整两日。其间偶尔会觉得自己在没事找事,但想到这是对他小小报复,她心里就舒服了。
  待得香囊再度收口完工已是一月下旬,她找了个小木盒将香囊妥善收起,却又等了好几天也没等到他来取。
  尚服局给她新制的衣裙都已陆陆续续地尽数送到了。
  他怎么还不来呢?
  顾燕时晌午睡不着时,锁着眉头,自顾自地思索。
  他是不是把她忘啦!
  这念头在脑海中一转,她的心莫名地一颤。
  顾燕时轻怔,无声地深吸气,再缓出来。
  然后她尽力平淡地跟自己说:若他忘了她,那可太好了。
  她已是太妃,若他不招惹她,一辈子都没人敢动她分毫,她会过得很好。
  可她一边这样想着,一边却坐起了身,出神了半晌,走到衣柜前将柜门打了开来。
  她蹲身取出那方小木盒,打开盖子看了看,又跟自己说:若他真不来取,这东西不就白做了?
  她费了好些工夫呢。
  更何况,里面还有她一点报复的小心思。
  他欺负她那么多回,逼得他无处可躲,她不能连这点小算计都办不到呀。
  这东西得给他。
  她只是想把这东西给他。
  顾燕时踟蹰良久,贝齿紧紧一咬,拿定主意:“陶成。”
  陶成闻声赶忙进屋,顾燕时扣好盒盖,将盒子递给他:“你去紫宸殿,把这个给陛下。就说……花朝节快到了,百花盛放。哀家做了个花香的香囊给他,只当应景的节礼。”
  “诺。”陶成垂眸,应得平淡,一个字都没有多言。
  顾燕时目送他出去,垂在身边的手不自觉地攥紧裙摆。
  这样说……没问题吧。
  这自只是掩人耳目的说辞,苏曜该很清楚她为何要做这香囊。
  可他会不会笑话她?
  笑话她理由编得太蠢,又或者嫌她绣工不好?
  她鬼使神差地乱想起来,一份没道理的忐忑牵扯得心跳渐乱。
  想这些做什么?
  待回过神,她皱皱眉头,觉得搞不懂自己。
  .
  紫宸殿,苏曜一连几日睡得甚少。不禁哈欠连天,双眼通红。他不自觉地按起了太阳穴,奏章却仍不离手。读完手头一本,又拿起下一本。
  林城是在小半刻前入的殿,禀奏的事情并不复杂,苏曜抽神听过了事。
  可林城一路赶来却渴了,便没急着告退,与宫人讨了一整壶茶来,坐在那里自斟自饮。
  饮到第二盏时,林城忍不住开了口:“陛下先歇一歇吧。”
  苏曜又扯了个哈欠,摇头:“快看完了。”
  “这种事户部与刑部轻车熟路,陛下大可不必亲力亲为。”林城又劝。
  苏曜扯出一缕轻笑:“你在说什么屁话。”
  林城:“……”
  “灾民愈二十万,加上昏官隐瞒不报与路上耽搁,事情拖了月余。这种事朕再不亲力亲为,那还当个屁皇帝啊,出家去算了。”
  苏曜边说边咂嘴摇头,嫌弃盖过疲惫,都写在脸上。
  林城闷头喝茶。
  殿门吱呀轻响,林城举目,见一宦官入了殿。
  “陛下。”那宦官垂眸长揖,“静太妃身边的陶成来了,说是静太妃差他给陛下送些东西。”
  嗯?
  苏曜昏沉的头脑清爽了一瞬:“传。”
  “诺。”
  那宦官即刻出去领人进来,陶成俯身一拜,行了大礼。
  四四方方的木盒自有御前宫人接过呈上,陶成只低眉顺眼地转达了顾燕时的意思。
  苏曜信手打开木盒,面上神情未动,一抹笑意只在眼底漫开。
  小母妃手艺真好。
  “退下吧。”他启唇,“替朕谢过静母妃。”
  “诺。”陶成再行叩首,就退出了内殿。
  苏曜短暂地准许自己走神了片刻,拿出香囊把玩起来。又凑到鼻前闻了闻:嗯,是小母妃的味道。
  他笑了声,笑音原已十分短促,然不及笑音落定,手中就一空。
  苏曜霍然侧首,香囊已被林城攥在手里。
  “干什么?”苏曜下颌微抬,林城冷然:“先前尚有几处疑点未及查清,陛下逢场作戏就算了,还敢用她送的东西?”
  “放下。”苏曜挑眉,“下毒不会用这么蠢的法子。”
  “她若料到陛下会这样想呢?”林城道,“先容臣验过,若真没问题,陛下再用不迟。”
  苏曜漠然与他对视,见他毫无退缩之意,口吻烦躁:“去吧。”
  “诺。”林城抱拳,当即拿着香囊大步走开。
  他回到适才所坐的位子,就着手边的小方案,将香囊上方收口的细绳小心拆开。
  苏曜嫌他扫兴,懒得多理他,径自又拿起奏章读了起来。
  林城将囊中香料尽数倒出,拨弄着查验了半天,又蘸了清水溶开些许,细作分辨。
  这般很是捣鼓了半晌,苏曜忽而听到他轻唤:“……陛下。”
  这声音带着些许细微的轻颤。
  兄弟二人十分亲近,林城对他也没那么多臣子对帝王的畏惧,这份轻颤便令苏曜心头一紧。
  他落在奏章上的目光一凌,一分分地抬起来:“真有异样?”
  “也……也说不上。”林城拿着倒尽香料的空囊上前,“臣仔细查验过香料,是上好的桂花香,别无异处,只是,只是这绣纹……”
  他不知该怎么说,低头伸手,将香囊递给苏曜。
  苏曜接过,看了眼那龙纹:“挺好看啊。”
  林城死死低着头:“背面……”
  “背面?”苏曜拧眉,返过来又看了眼,“祥云纹,怎么了?”
  “不是这个背面。”林城咧了咧嘴,“是……翻过来,衬里那面。”
  苏曜露出惑色,依言一翻,缝得细致的白色衬里映入眼帘。
  衬里上绣纹的针脚与那龙纹如出一辙,显是出自同一人之手。
  只是,那图案……
  是只火红的大狐狸,眯着狭长的眼睛蹲在那里,既威风又阴险的模样。
 
 
第33章 问狸
  绣个狐狸干什么?
  苏曜皱着眉,和手里的狐狸对视了半晌。
  林城思索道:“会不会是下什么咒?江湖素有传言,说……”
  “嗤。”苏曜轻笑,“你什么时候见过那些人玩这种把戏?”
  林城噤声,眉头仍自拧着。
  “你不必管了。”苏曜再度拿起奏章,“朕会自己查。”
  后一句话让林城松了口气。
  .
  随着天气渐暖,寿安宫各处的花花草草都长得更好了,一派春日的生机蓬勃。
  太妃太嫔们的心情似乎也随着这蓬勃之气好了不少。齐太嫔在某日出去闲逛时突然起了兴致,和驯兽司讨了一窝刚生下的小奶猫来,回到寿安宫就着人请顾燕时去看。
  顾燕时原就喜欢这些东西,蹲在用棉垫缝制的猫窝前看得不肯起身。齐太嫔怕她蹲得腿麻,后来硬把她拉了起来,笑对她说:“我也是一时兴起,听宫人说那母猫性子逍遥,前后生过三窝小猫都不肯带,生下就走,觉得它们可怜便尽数接了过来。但让我自己养,我可养不过来,你喜欢就挑一只去,让它陪你玩。”
  顾燕时听得眼睛亮起来,再度回眸看看,见一窝小猫花色各异,唯独狸花猫有两只,就说:“那我要只狸花吧。”
  “好。”齐太嫔爽快地点头,顾燕时抿笑道谢,当即折回猫窝前,小心翼翼地抱了只狸花出来。
  刚出生不久的小奶猫只比巴掌越大一点,大脑袋、大眼睛、小身子,走路晃晃悠悠。被她抱起来也不怕,仰起头懵懵懂懂地冲着她叫。
  顾燕时将它放在膝头,用手圈着,防止它掉下去。小奶猫倒不认生,觉得手心温暖,一会儿就蜷起身子睡了。
  顾燕时看着它就忍不住地笑,齐太嫔看在眼里,觉得她这模样比小猫还好笑。
  俄而有宫女打帘进屋,朝二人一福:“太妃、太嫔。”
  顾燕时与齐太嫔一并抬眸,宫女垂首道:“恪太嫔来了。”
  顾燕时低头轻抚着小猫,没注意齐太嫔的目光微微一凝,但也就只那么一瞬便平复下去。
  齐太嫔抿笑:“请她进来吧。”
  顾燕时抬眸:“您有客人,我就先回去了。”
  “一道坐坐吧。”齐太嫔挽留道,“恪太嫔是好相与的性子,日后也可多加走动。”
  顾燕时斟酌须臾,还是说:“改日吧。今日她不知我在这里,专门前来,许是找您有事。我先回去,正好给它先做个窝。”
  她一边说,一边用手指点了点小猫的脑袋。小猫不睁眼,抻了个懒腰,整个身子都被抻得一翻,转瞬就又睡得熟了。
  齐太嫔瞧出她一门心思都在猫身上,便不再劝:“那你去吧。”又吩咐宫女,“送送静太妃。”
  顾燕时私心里一直将齐太嫔当长辈敬着,听言便朝她福了一福,抱着小猫规规矩矩地告退。
  待得回到欣云苑,她自是将大半日的时间都给了小猫。
  小猫转悠着四处熟悉“领地”,她跟在旁边看;小猫跑去喝宫人备来的羊乳,她蹲在旁边陪它。
  就连小猫睡觉不理人的时候,她都能在旁边看上好半晌。
  小猫真可爱。
  顾燕时看着它就开心到什么都顾不上,后来还是兰月提醒她:“姑娘给它起个名字吧。”
  “就叫阿狸吧。”顾燕时蹲在茶榻边,抚摸着茶榻上小小的团儿。
  狸花猫嘛,叫阿狸好听。
  如此过了一整天。再至次日下午的时候,阿狸已将欣云苑都摸熟了。
  顾燕时的卧房随它乱窜,它偶尔也想去外屋或者院子里,小小的身子就会费尽力气扒住门槛,嗷嗷叫着要从门槛上翻过去。
  当然,由于实在太小,她暂且没有一次是自己翻过去的,每每都是顾燕时或宫人们听到它在叫唤,伸手帮忙。
  傍晚时分,顾燕时燃明灯火正给要给它缝个好看的小窝,就听门口“喵喵喵喵”地扯着嗓子又叫起来。
  “阿狸。”她没过去看,眼也不抬地喊它,“不能出去啦。天都黑了,你躲到草丛里我找不到你。”
  清越的声音跃过门内的屏风飘出去,立在门外冷睇小猫的人眸光一凛。
  阿狸?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