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含笑应道。
家中的闺房固然好,可灵犀馆里处处都是她自己布置的。
她还做了许多香囊挂在房中,眼前这方卧房里也有。她禁不住地走近漆柱细细欣赏那些香囊,果然很快就看到其中一枚绣着鹌鹑。
她美眸抬起,清凌凌地瞪过去。苏曜立在屏风边,笑得人畜无害。
再走远两步,她便看到床上的香囊绣着狐狸了。
顾燕时抬手摸了摸那狐狸绣纹,夸道:“你真好看。”
苏曜遥遥抱臂:“鹌鹑也好看。”
却听她的下一句是:“比修成精的好看多了。”
他眉心一跳:“母妃。”
她美眸一翻,暗自吐了下舌头,不再揶揄他。
回身走回门口,她又攥住他的手:“狐狸和鹌鹑的事情,不要让我爹娘知道。”
苏曜微微偏头:“为何?”
“他们知道了这个,自然就知道别的事了呀。”她边说边低下头,声音低下去,微微发哑,“我……我不太知道怎么跟他们说。我爹……”她声音更低了些,“会很生气的。”
苏曜侧首看看她,很快点头:“好。”
顾燕时心下喟叹,心里恹恹的。
她会与他走到这一步,说来初时都是为了救爹爹。可现下,她却半分也不敢让爹娘知道。
几步外忽有风声落下,顾燕时循声看去,是林城越墙而入,往他们这边扫了眼,便举步行来:“陛下。”
苏曜:“有事?”
林城讪笑:“臣忽闻这边有声响,怕是进贼,过来看看。”
苏曜一哂,告诉顾燕时:“林城日后与你家是邻居。”
顾燕时闻言一怔,转而垂眸,朝林城一福:“日后多劳大人关照。”
“太妃客气了。”林城颔首,目光不动声色地落在顾燕时眉目之间,看不出任何异样。
苏曜的视线在二人间一荡,指向东侧的月门:“那边是花园。朕有事要和林城说,母妃不妨先去看看。”
“好。”顾燕时点点头,就独自向那道跃门走去。苏曜含着笑目送她走远,待她的身影转过弯消失,他面上笑意消逝,看向林城:“她身边的人,你查过没有?”
林城抬眸:“陛下是指谁?”
“身边的宫人,尤其是那个叫兰月的,是她从家中带来的侍婢。”
“一直盯着。”林城道。
苏曜蹙眉:“可有异样?”
林城摇了摇头:“臣着人盯过她的行踪,未见她与什么人打过交道。往来书信概由无踪卫扣下查验过,都是代静太妃送出的家书。臣皆留了誊抄本,陛下若要过目,臣明日呈进宫去。”
苏曜闻言沉了沉,颔首:“呈来看看。”遂提步也走向那道月门,侧首望去,看到顾燕时正笑吟吟地坐在秋千上。
他不禁笑起来,倚着月门,驻足抱臂。
她自顾荡了两下,抬眼看见他,很诚挚地问:“你要来玩么?”
他挑眉,提步走过去,她站起来,他就大大咧咧坐下。
这秋千做得低,他腿上,坐在上面很有些憋屈。便见他双脚有一下没一下地撑着地,很勉强地在上面一晃一晃:“朕还挑了几件京中的铺面,可做药房生意。你若不想让你爹娘知道是朕给的,就说是你自己花钱攒的好了。”
“好……”顾燕时轻声应下,低头闷了闷,又道,“你不必关照得这样细致,我爹娘可以自己过日子的。”
苏曜笑一声,没说什么,长腿一伸,恶作剧般地将她夹住。
她往后躲:“干什么!”
“来一起玩啊。”他道。
“两个人太重了!”她一下下地拍他的腿,“绳子会断的,你放开我!”
“不放。”他耍无赖地摇头,她没办法,只好向他蹭过去,他这才将她松开,让她坐到他腿上。
等她坐下,他就不晃了,双臂拢住她,在她颈间一吻:“有空给我讲讲你家里的事。”
“你想听这个?”她意外地看看他,“想听哪些事呢?”
“哪些都好。”他衔笑,声线低沉,在她耳际萦绕,“我的生母死得早,父皇……不提也罢。”
这话里有种可怜兮兮的味道。
顾燕时不自禁地缩了下,正自别扭,他抬起眼睛,下一句更可怜得不加掩饰:“我总想看看寻常的父母与子女是什么样子。”
她深吸气,看着他不知该说点什么好。
她想哄哄他,薄唇抿了抿,启唇:“你别难过嘛……”
她边说边倚到他胸口处,斟字酌句地又说:“现在这样也很好呀,你有……”
“我有皇位。”苏曜垂眸看着她,平心静气地续说,“可没人喜欢我。”
顾燕时皱眉。
她听出来了,他就是在故意装可怜。可她偏偏很吃这套,听他这样说她就难受得紧。
她于是踌躇起来,不愿着他的道,心里又一阵阵软下去。矛盾了几番,终究还是输了:“胡说,我喜欢你的……”
说完,四周围安静了一瞬。
继而闻得他低笑:“真的?”
他语调上扬,带着显而易见的玩味。
她薄唇又扁了一下,一边嫌他好烦,一边点点头:“嗯。”
他还非要追问:“有多喜欢?”
“……”她秀眉皱得更紧,手攥成拳,在他胸前捶了一记,“哪有这么问的!”
“那换个问法。”苏曜咂了两声嘴,“若有人要害我,你帮谁?”
顾燕时一愣,费解地看了他一眼。
这问法更奇怪了呀!
她理所当然道:“若有人要害你……我当然是帮你。”
她想她就是不喜欢他,为着先前的交情也该帮他。
他一语不发地看着她,只想再多问一句:若是你的父母牵涉其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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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天后,顾燕时的父母到了旧都。
她原有心马上就去看看,但因年关已近,宫中礼数也多。宗亲命妇都要来拜见太后,往年有宫中旁的太妃一起帮太后撑着,可如今只她一个在旧都里,太后纵知她不想沾染是非,也不得不让她去慈敬殿作陪几日。
如此一来,直忙得顾燕时脱不开身。好在命妇们来拜见时不需她真的做什么,她只需坐在太后身侧附和地笑笑,偶尔应承两句有的没的即可,虽常常坐得腰背发僵,倒也不太劳神。
除夕当日,慈敬殿中忙到了极致。
顾燕时早被孙嬷嬷提点过,知晓这日事情最多,天不亮就起了身,穿了身端庄隆重的衣裳赶去慈敬殿。
她进门时太后正用早膳,见她来了,当即招手:“快坐。来得这样早,没用膳吧?我们一道吃些。”
“谢太后。”顾燕时福了福,跟着宫人行去膳桌边落座。
她没和太后一道用过膳,心里多少紧张,但一碗热腾腾的鱼片粥端到面前却勾得她一下子饿了,稍稍踌躇了一瞬就执起瓷匙,尝了一口。
太后也吃着粥,笑道:“适才皇帝过来问安,哀家才知你父母刚到了旧都,这几日不该扣着你。明天得空你就回去看看吧,今天……”
太后下意识地望了眼窗户的方向:“人实在是多,你若不在,哀家还真忙不开了。”
“不妨事的。”顾燕时即道,“爹娘既在旧都安了家,臣妾什么时候回去都一样,不急这一时半刻。”
太后笑叹:“于情于理都该让你回家过这除夕才像样。既不能放你回去,哀家备了礼给你爹娘,明日你带回去吧。”
顾燕时闻言忙站起身,意欲谢恩。
但不及福下去,太后就伸手一搀她:“别多礼了。快些用膳,一会儿还有的忙呢。”
“诺。”顾燕时笑应,与太后一道又吃了约莫一刻,就搁下筷子,自有宫人出来将残羹剩菜撤出。
此后的大半日尤为忙碌,命妇们三三两两地结伴进来觐见,大多并不能磕个头就完,总要像模像样的说笑几句,有些身份贵重的太后还要颁赏,整个过程既紧凑又不能显得急躁。
每每有人进殿前,都有宦官先一步入殿禀明身份。临近晌午时,宦官再一次进来,却抬眸扫了眼顾燕时,继而复向前行,行至太后身侧,压音禀了句话。
顾燕时见他有意避着她,微微别过脸,无意去听。
却听太后冷声:“怕什么,让她们进来就是。昔日是她家找静太妃的茬,如今入宫问安,还想让静太妃避着她们不成?”
顾燕时浅怔,扫了眼太后的神情,就猜到:“是姜家人来了?”
太后面无表情地点了下头,执盏喝茶。
顾燕时亦执盏喝茶,心下揣摩姜家的来意。
其实,应当也没什么特殊的“来意”,只是来向太后问安罢了,不会是冲着她来的。
她于是眼观鼻鼻观心地安心坐着,不过多时,五六位命妇一同入了殿。
为首的那位年事已高,顾燕时猜她该是太傅姜高懿的夫人。后面一些还有张熟脸,是曾跪着哭求过她的那位,姜文柏的夫人。
一行人行至殿中,向太后拜下去,行礼如仪。
太后如旧话不太多却很客气,让宫人扶了姜老夫人起身,又命赐座。待得众人都坐定,她和善地问姜老夫人:“听闻太傅身子好些了?”
“多谢太后记挂。”姜老夫人颔首。
她长了张严肃的脸儿,面上的皱纹更衬得她整个人格外威严。
顾燕时在太后侧旁垂首坐着,忽而感觉姜老夫人的目光睃到自己面上,就下意识地抬了下头。
姜老夫人与她目光相触,长叹:“那些事情,委屈静太妃了,太妃恕罪。”
顾燕时垂首:“老夫人不必挂怀。”
太后一哂:“哀家看你那些日子都不肯露脸,就想你该是个明白人。罢了,过去的事就不提了,让太傅好生安养。还有他那个侄子……”
她言及此处,目光清凌凌一刮,姜文柏的妻子身上骤然一冷,离席跪地:“太后恕罪!”
太后神色淡然:“你是女眷,哀家原不想说你,可你那些日子撺掇着妯娌一同没日没夜地跪在外头,名为求情,实则逼迫。今日哀家把话给你说明白,等过了年关,你家那些行事糊涂的男人自然都会担上罪名,姜文柏的官位也留不住。你们夫妇日后便在家里好好修身养性吧,别再糊涂得成双成对。”
“太后……”她脸上一慌。
姜文柏官位不保一事家里虽早与她说过,可现下由太后亲口道来,仍让人心惊。
她一时想要争辩,但刚一张口,姜老夫人一记眼风扫过去,就令她把话都咽了回去。
太后缓了一息:“罢了,过年,不说这些不乐的事情了。”
语毕她摇摇头:“你们去吧。”
姜老夫人这便起了身,领着一众儿媳、孙媳一道告退。太后神色浅淡,不再多言一字,待她们尽数退出殿外,目光复又落在顾燕时面上:“姜家服了软,你日后的地位便算稳了。”
顾燕时微愣,不知太后缘何突然提这个,只得低头应道:“是。”
“你就没什么要说的?”太后打量着她,有些意外。见她满目茫然,好似真没什么打算,更觉得心情复杂。
她应是不知皇帝来问安时说过什么。
而她自己也没想过什么。
这份复杂在心底蔓延了半晌,她忽而想笑。无声地一喟,暗叹苏曜倒比先帝眼光好。
只可惜,孽缘终究是孽缘。
先帝那个老混账若是早死个一年半载的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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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宫中欢庆至天明。
顾燕时在守岁一事上总不在行,熬过子时就已觉得向头上三尺的神明交了拆。再熬到宫宴散去,她回到灵犀馆就睡了。
但她心里挂着事,这一夜睡得都不安稳,翌日转醒得也早,坐起身就唤:“兰月!”
兰月打帘而入,顾燕时含着笑踩上木屐:“快些帮我梳妆吧,今日可该回去看看爹娘了。”
“诺。”兰月笑应,即刻招呼宫女们进来。房中在一团喜气里忙碌了一阵,顾燕时收拾停当直顾不上用早膳,草草地掖了一块酥点就往外走。
走出灵犀馆的院门,她再度叮嘱兰月:“我和陛下的事情,可不能与爹娘提!”
“知道了!”兰月无可奈何地福身,继而揶揄她,“从昨晚到今日,姑娘都提点奴婢百八十遍了。奴婢记住了,绝不多言一个字!”
顾燕时被她说得讪讪,低了低头:“别嫌我烦。我是……我是自己心虚。”
她边说边挽住兰月的胳膊,压低声音,恹恹叹气:“爹娘若知道了,必定对我很失望,对不对?”
兰月看看她:“奴婢倒不这么想。”
顾燕时拧眉,兰月攥住她的手:“主君和主母也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姑娘进宫的时候先帝都那把年纪了,他们也清楚。如今陛下比姑娘年长五岁,倒正是般配的年纪。”
说及此出她也压了压声,小心地给顾燕时出主意:“若要奴婢说,这事瞒也瞒不了一辈子。不如大大方方地告诉他们,或许……”她顿了顿,“或许他们更放心了呢。”
顾燕时心头轻轻一栗,一时似有动摇,最终还是摇头:“不行,你帮我瞒着,一个字都不许提。”
“好。”兰月拖着长音,应得郑重。顾燕时一贯对她放心,见她应了就不再多言,行至宫门处就上了马车,直奔顾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