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阙有贪欢——荔箫
时间:2021-11-24 00:48:48

  顾云氏目不转睛地看着她,好似在判断这话中的虚实。顾燕时看出她的担忧,反手将她的手握住,唇角勾起笑意:“我当真过得挺好的,您和爹爹不必担心。我最初的时候……实是为了救爹爹的命才从了陛下,现在倒愈发觉得,这么过下去也很不错。”
  “那……”顾云氏踌躇了一瞬,口吻放得更轻,“陛下就没想着给你个名分?”
  顾燕时一愕:“这怎么给?”她哑然,“我……在外人面前,还是他的庶母呢。”
  顾云氏闻言失笑,摆手:“罢了,这倒也都是虚的。只要你过得好,我跟你爹就放心了。”
  顾燕时脸色通红,低着头不敢应声。
  回家之前她明明想得很好,想竭尽所能将此事瞒下去。不料这才到家不足一个时辰,她就什么都说了。
  她因而觉得无所适从,无所适从之余亦有些意外与惊喜。
  ——她原还道爹娘会怪她的,可他们在意的却只有她过得好不好。
  可怜天下父母心,果然还是爹娘待她最好了。
  她忽地有些自责,觉得自己先前心下打着算盘一味地想瞒他们,大是有些不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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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整日的光阴悄然而逝,顾燕时回到宫中时天色已黑。她走进灵犀馆的院门,抬眸便见房中已亮起灯火,窗纸上投出坐在茶榻上的影子,一人一猫正相对挥拳。
  她不自觉地定住脚,立在院中笑看起来,看了会儿,他们好像打得急了,挥拳速度越来越快,阿狸还将两只爪子都抬了起来,几是站在了榻桌上。
  顾燕时提步进屋,绕过屏风探出脑袋,扑哧就笑出来。
  苏曜的手一顿,被阿狸一爪子挠到。
  “嘶——”他吸着凉气看看手上的血痕,便还了阿狸一拳,“拿你喂狗!”
  “又吓唬它!”顾燕时含着笑走过去,将阿狸抱在怀里。阿狸一边打起呼噜一边看苏曜,大有几分趾高气昂的挑衅意味。
  苏曜不再与它置气,目光落在顾燕时面上:“看来回家很高兴啊。”
  “自然高兴。”她抿唇,他啧声:“我对你不好吗?”
  顾燕时:“好啊。”
  “那回家还这么高兴。”他轻啧。
  她浅滞,忽而发觉他好似在吃醋。
  她无奈地睇他一眼,绕过榻桌,坐到他膝头:“你这是吃什么飞醋?那是我爹娘。就算全天下都待我好,我回家见到他们也还是高兴呀。”
  苏曜神情冷淡,手也不搂她,闲闲地以手支颐:“见我的时候怎么没见你这样高兴过?”
  顾燕时:“……”她脸色发白,睁大眼睛盯着他看,“我们日日都在一起,有什么需要这样兴高采烈的!”
  “就你道理多。”他翻白眼,而后也不顾她还坐在膝头,撑身便站起来。她慌忙先一步站稳,他信步走向外面,宽袍大袖看起来既潇洒又慵懒,“沐浴更衣去了,母妃要不要同来啊?”
  她的双颊一下子发起烫:“不要!”
  嘁,还不是嫌弃他?
  苏曜摇摇头,自顾自地踱出卧房。汤室里已将热水备好,他推门而入,热气袭面。
  再至天明,就是年初二。
  若在洛京,年初的这几日朝中都会十分忙碌,礼数会很多,宫宴也不断。
  但现下天子身在旧都,朝臣虽随来的不少,也到底比不得洛京。是以除夕的宫宴虽仍隆重,年初这几日的礼数却都免了,众人都可好好歇上一歇。
  苏曜便心安理得地在灵犀馆的床上躺到了晌午都不愿起床,顾燕时嫌弃地看了他几次,眼看该传午膳了,终是忍不住上前去推了他:“起床了。”
  他被她一推,就势翻身,将脸埋进被子里:“嗯。”
  “都中午啦!”她又反过来拽他,他不理,身子沉甸甸地往下坠,她不依不饶地使劲拽他的胳膊,直拽得他半截身子都悬空在床边,“该用午膳了,你不饿吗?”
  他终于挣了下眼睛,却没有起床的意思,只是两只手一并伸过来揽她。
  “快起床!”顾燕时锲而不舍地喊他,却忍不住笑起来。不多时,她就先认了输,被他扒拉着坐到床上。他转而向前一凑,枕在了她膝头:“陪我待一会儿。”
  昨夜他睡得不大好。做了半宿的梦,有时梦见大哥,有时梦见她,还鬼使神差地梦见过父皇母后。
  他梦见大哥浑身是血的样子,转过身,又看到她满手是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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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城东南角,无踪卫衙门的正厅里,林城步入厅中看到候见的手下,多少有些意外:“这么快?”
  手下颔首,上前两步:“棋是苏州当地一间棋社所产,售价四钱银子。顾宅里熬的药是治风湿的,苏州河流多湿气重,沾染风寒的人很多。”
  林城点点头:“别的呢?”
  那人继续禀道:“顾家夫妇来旧都时雇了马车与马夫,都是苏州当地的。另还有些不大急用的行李,雇了镖局押送,今晨入的城。属下派人潜入镖师下榻的驿站查过,多是些古董字画,也有些顾云氏的首饰,没见什么蹊跷。”
  林城拧眉:“什么蹊跷都没有?”
  对方垂眸:“是。”
  二人之间安静了半晌,林城陷入沉吟。俄而忽见面前手下欲言又止的模样,眉心一跳:“有话直说。”
  “……也没什么。”他脸色僵了僵,“属下只是觉得……鲜少查到如此’正常‘的人家。”
  林城微微屏息,自知他的意思。
  他们无踪卫只要盯上谁,事无巨细均会查个明白。其中不乏有人本身清白,当中却也不免有些细由会让人起疑。
  譬如他们去年查过的一个女子,明明生在北方极寒之地,却偏爱吃南方的糕点。他们因此一度以为她身份有假,掘地三尺地摸下去,才知原是她幼年所住的村子里曾有南方迁去的人卖过那些糕点,她并无什么异样。
  这样鸡毛蒜皮的“古怪”,寻常人身上多少会有些。
  若一点异样都没有,看起来反倒奇怪。
  太正常了。
  正常得就像……就像刻意做给谁看的。
  可这想法又好似没什么道理。只是他们的直觉,却没什么拿得出手的证据。
  甚至连他们自己都拿不准,这是不是只是他们多疑。
  林城斟酌良久,终是不好说什么,便道:“继续盯住他们。仔细些,别让他们察觉了。”
  “诺。”手下抱拳,见林城没别的吩咐,就告了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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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顾宅正厅,顾元良晨起时又见了两位有商铺要盘出去的房主,谈了一番,客客气气地将人送出府门,就折回了正屋。
  顾云氏盘坐在茶榻上做着女红,顾元良踱过去,扫见上面的燕子绣纹,随口问:“做给阿时的?”
  “嗯。”顾云氏没抬头,余光扫见顾元良落座到另一侧,又问他,“铺子谈得怎么样了?”
  “有些眉目了。”他道,“我瞧着还是南边那处不错。”
  “南边?”顾云氏这回抬起了头来,拧着眉想了想,“是不是远了些?我若没记错,都快到城门口了。”
  “是远了点。”顾元良点头承认,又语重心长地跟她解释,“但是地方大,价格还便宜。咱们初来乍到,总要省着些钱才好。”
 
 
第67章 再聚
  春意渐暖,草长莺飞。两个多月过去,顾家在城南的药铺开了张,灵犀馆花园中的百花也盛开起来。在顾燕时的精心侍弄之下,小院子中色彩斑斓,角落的小菜园也有抽出一片细嫩的绿色,处处生机盎然。
  因太后与皇帝都已在旧宫待了许久,一时还没有回去的意思,旧宫便开始修整起了各处宫室。
  待得一些地方修得差不多了,太后便又召了几位太妃太嫔过来,美其名曰多几个人好说说话。
  顾燕时想到苏曜一直以来的行事路数,猜想太后此举该是为他迁都铺路。不过这与她也不大相干,她无心去问,反倒对齐太嫔与恪太嫔也将来旧宫一事更为上心。
  先前她在宫中朋友不多,也就齐太嫔与她相熟。现下她将灵犀馆的院子打理得这样好,迫不及待地想给齐太嫔看看。
  明月当空,苏曜懒洋洋地躺在灵犀馆的床上,听顾燕时喋喋不休地吩咐宫人:“住处虽有嬷嬷们帮着安排,你们也多去照应些,免得人到了却东西,要不方便的。厨房那边,你们去叮嘱好齐太嫔爱吃的口味。还有……齐太嫔也养猫,是阿狸的兄弟姐妹,你们几个手艺好,近来得空做几个猫窝吧,齐太嫔必定喜欢。”
  苏曜躺在床上,听得挑眉。余光扫见阿狸跳上床,就一把将它老过来,圈进怀里:“你看看这个女人,对齐太嫔上心得很,对我从未这么好过。”
  顾燕时闻声转过头:“你胡说。”
  她说罢走向他,苏曜见她的注意力被拉过来,满意一笑,往床榻里侧挪了一挪:“喏。”他拍拍床,是以她躺下。
  她坐到床边:“等她们来了……这边人就多了,我们还是收敛一点,好不好?”
  “好。”苏曜答应得爽快,却不满她只是坐着,便伸臂一揽令她躺倒。顾燕时躺下来翻过身,与他面对面地看一看:“贵妃来吗?”
  苏曜眉心微蹙:“怎的问起她?”
  “她的花园也很好看。”顾燕时低下头,“她若来,我就请她来我的园子坐一坐!”
  “呵。”他笑出声,清清淡淡地看着她,“她是贵妃,若到了旧宫,儿臣怕是一时半刻就顾不上母妃了。”
  他说得抑扬顿挫,顾燕时自听得出他在故意气人。她皱了一下眉头,没好气地看着他:“那关我什么事?”
  苏曜没得到预想中的答案,不大甘心:“你就一点都不吃醋啊?”
  “不吃。”顾燕时不乐地坐起来,下颌微扬,带着三分傲气看他,“那是天底下最没意思的事了。你若觉得旁人比我好,就不要来见我,我自己过得也好着呢,做什么要去争风吃醋?”
  苏曜听得悻悻,继而觉得是自己近来过得太好,有些昏头。
  他明明知道她没有他过得也自在,问这种话简直自讨没趣。
  接着,他就见她复又坐起身,踩上木屐走向茶榻做起了女红,不肯再与他躺着。
  她不爱听他说那样的话。常言道家和万事兴,她与他的嫔妃若能和睦相处才是最好,他那样说倒好像巴不得她与她们斗起来,听起来奇奇怪怪。
  苏曜脸色僵了僵,也起身踱过去:“别生气啊,我说错了还不行嘛。”
  顾燕时抬抬眼皮,他嬉皮笑脸地蹲到她面前:“我没别的意思,就想看你在意我一点。”
  “我还不在意你么?”顾燕时翻了下眼睛,“犯得上用这种话来说嘴。”
  “我错了。”他笑意敛去,认错的样子一下变得诚恳。她淡淡地不再理会,他硬挤到她身侧坐下,伸臂揽住她:“母妃息怒啊。”
  顾燕时拈腔拿调:“退下。”
  他偏偏搂得更紧:“儿臣不敢了。”
  “哎呀你好烦!”她绷不住地笑出声,身子在他怀里挣扎,拿针线的手尽量避得远了些,“不要闹,小心扎到你。”
  话音未落,她胸前一热,他的手探进了她寝衣的衣襟,让她的身子一下子绷住。
  “走开!”她红着脸轻斥,他不听,吻在她颈间,“母妃今日必要容儿臣放纵一二。”
  她皱眉:“凭什么!”
  他凝神,薄唇仍在她颈间吻着,令声音变得混沌:“过些日子旁人到了,我们就要收敛了。”
  “……还要过一两个月呢!”她搁下针线打他,他又想想:“明日又该服药了,一睡三日,难受。”
  这句话恰到好处地令她噎住。她心疼他要遭那份罪,就什么都由着他了。
  太妃太嫔在路上行了近两个月,他就用这换汤不换药的套路让她就范了好几回。五月末的一个清晨,顾燕时在睡梦中听到张庆生禀话:“……方才刚入的城门,估计晌午能到。”
  顾燕时睁开眼,面前没人。声音是从屏风后传出来的,应是他正更衣。
  她便扬音问:“她们到了?”
  屏风后稍稍一静,就见张庆生躬身走了出来:“是,诸位太妃太嫔们大约晌午就能入宫。还有……贵妃夫人与淑妃夫人也来了。”
  顾燕时微滞,撑坐起来。
  她不介意见一见贵妃,却不想再招惹淑妃。而若淑妃来了,不论她怎样想,淑妃大概都是会找她的麻烦的。
  苏曜很快也从屏风后走出,玄色朝服齐整,冕前的十二旒却遮不住他蹙眉厌烦的神情:“这点事都办不好,废物。”
  张庆生缩了缩脖子,顾燕时疑惑:“什么事?”
  苏曜有心与她详说,却碍于早朝时辰已近,便信手一推张庆生:“你解释,朕去上朝了。”
  “……诺。”张庆生赔着笑施礼恭送,待他走了,就折回顾燕时床前绘声绘色地讲了起来。
  顾燕时这才得知,淑妃在他的授意下一病就是一年多,初时只是风寒之状,病病歪歪总不见好。今年入春时却忽而病得厉害起来,一度陷入昏迷且高烧不退。
  他没想要淑妃的命,就让太医前去医治。这一治就治得过了头,倒让淑妃大好了。
  彼时,正逢太后传召太妃太嫔们前来旧宫。淑妃闻讯自不肯放过这样的机会,当即闹着要来。
  皇帝与太后都不在宫中,她上头只有一个贵妃,贵妃也不好太压着她,只得准了,与她同往。
  张庆生苦哈哈地说完,一再向顾燕时赔罪:“太妃恕罪。这事……下奴若在那边盯着,必让太医们心里有数。这回实在是……实在是……”他面露窘迫,“是下奴失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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