残疾纸片人治愈日记——枝杳
时间:2021-11-25 00:26:34

  苦涩与欢喜的滋味同时泛上舌根,那感觉复杂难言。岑寒的手指蜷了蜷,之前的念头再一次无法阻挡地闪现。
  她刚才说,我们回家。
  妄念重新破土萌芽,比上次更为来势汹汹,几乎有在一瞬间内长成参天大树的趋势。
  眼前一片黑暗,触觉与思维更加清晰明显。在这种时候,即便那张总是灿烂明媚的脸庞上出现犹豫迟疑的神色,他也不会知道。
  这个认知带来些许勇气,岑寒的喉结轻轻一滚,嗓音有些干涩,抱着一丝丝期盼与试探,低声开口。
  “我也想为你准备一个礼物。”
  少年还是朝身侧的方向偏过脸,没有焦距的瞳仁无措地睁着,墨黑眼睫忐忑轻颤:“你愿不愿意……”
  如果你拥有一个属于你自己的房间,有一个可以停驻歇息的小港,你会不会愿意留下来,留在我身边。
  “——岑寒!”
  一道男声突兀地插了进来,岑寒话音顿住。
  教导帝国现代史的老师站上讲台,甚至没有往他的方向看一眼,低头在光脑上找出教材,随口道:“对着墙嘀嘀咕咕什么?出去。”
  还未开始正式上课,教室中尚未彻底安静下来,岑寒又压低了声音,那老师顶多只能看见他的嘴型。
  但只有他一人的名字被点出,还毫不留情地让他离开教室。
  数道目光齐刷刷地向岑寒的方向望来。
  这同样的一幕已经上演过无数次,观众们从来不腻味,岑寒也从没有在意过。
  除了这一次。
  他的下颌线肉眼可见地绷紧,像是紧紧咬住了牙关,瞳仁深处仿佛都染上了一层阴郁的深黑。
  身边的小幽灵显然也不开心了,一下子从座位上窜起来,被推开的椅子在地板上划了一下,发出清晰的声响。
  那道声音并不好听,甚至有些刺耳,却像是浇上烈火的一小缕清流。少年紧绷的肢体慢慢放松下来,再度恢复了往常的沉默,安静地滚动轮椅,出了教室。
  今日走廊的寒风没有从前那般刺骨,小幽灵担心地追了出来,似乎在他的膝边蹲下了,安慰般地拍拍他的手,机械电子音不断在耳边响起。
  【崽崽,这个老师怎么回事!好生气,他平时对你的态度是不是也很坏啊?】
  【怒,我决定把他记在我的死亡笔记上!】
  顿了顿,又有些懊恼。
  【我都没想过,原来你和我在外面说话还会出现这种事……】
  少年的双手交叠,指腹无意识地抚过另外一只手上皲裂的皮肤。
  ……她对我这么好,他想。
  妄念第二次被打断,他终于冷静下来,理智与情感剥离,灵魂像是浮出了身体,冷漠地审视这个叫做岑寒的人。
  他一无所有,什么都无法回报,还瞒着她那么多事,甚至不敢让她知道最真实的自己。
  又有什么资格让她留在自己身边?
  少年闭了闭眼,轻轻吐出一口气,像是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
  走廊上空无一人,教室的门窗紧闭,他坐在轮椅上,突兀地开口。
  “……我是岑霄远的儿子。”
  耳边没什么动静。
  “岑霄远。”
  他重复了一遍,声音放得很轻,像是生怕打碎什么美梦。
  “生于军事世家,父亲母亲皆为军人,年纪轻轻就是帝国的指挥官,深受皇帝信赖。”
  “……三年前的冬季,他停泊在帝都外非军区的飞船突然向帝都星开火,随之自毁。军方在他的住所内发现了有关叛变的蛛丝马迹,上面有岑霄远本人的指纹。”
  “这场突然袭击导致帝都星遭受辐射,新月的零辐射星球再次少了一颗。帝国中央科研所曾发表文章,称岑霄远毁灭了帝国的心脏——”
  手背上的触感突然消失,岑寒强作平静的陈述一滞,手指神经质地蜷了蜷,难以言喻的恐慌在那一瞬间占领了他的心脏。
  所有理智的分析与冷漠至极的自我解剖都化为一吹即散的灰烬,他几乎立刻就后悔了,下意识地地动了动唇,沙哑开口道:“我——”
  下一秒,他的全部动作倏然停滞,像是被抽去发条的玩偶,僵硬地坐在那里。
  千愿直起身,凶巴巴地捏住小人的包子脸,将脸颊往两边扯。
  团子小人脸上刚才如玻璃般易碎的脆弱与不安都变形得看不出来了,千愿还没解气,再次恼火地看了眼日记本。
  崽崽刚提起“岑霄远”这个名字,她就察觉到了不对劲,机智地翻开作弊器……咳,日记本。看到日记上跳出【岑寒发表重要讲话。】这一段记录时,她还懵了一下,差点笑出声。
  没想到接下来的记录就瞬间变了个画风。
  【岑寒忐忑不安。】
  【岑寒害怕玩家不要他了。】
  【岑寒有些绝望。】
  【岑寒感到后悔。】
  【岑寒认为玩家不要他了。】
  “——这都什么跟什么!”
  千愿空不出手,忍不住嘴中碎碎念道:“我会因为这点事就不要你吗?这些事情跟你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你的错。”
  画风这么可爱的一只崽,懂事又贴心,不但想把自己辛辛苦苦攒的私房钱全都给她,还想给她回送礼物!
  就这样了还怕自己不要他,现在养成游戏的崽内卷这么严重吗!
  崽崽的包子脸变得红通通,千愿心满意足地收回手,忍不住叹了口气:“崽,你对自己也太没……”
  你对自己也太没信心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她忽然睁大了眼。
  坐在轮椅上的小人狼狈仓促地别过脸,方才那一闪而过的晶莹水光没入乌黑鬓间,已经不见踪迹,只余下日记本上白纸黑字的清晰字迹。
  千愿的心忽然就软了下来。
  她有些小心疼。
  崽崽这个身世,这个凄惨的经历,缺乏安全感是很正常的事。
  她却一直没想到,也没有发觉过崽崽心里居然装了这么多不安。
  ——以后日记本要看得更勤一点!
  千愿默默在心中立下目标,摸了摸崽崽的脑袋,在输入框上郑重地打出两行字。
  【我不会不要你的。】
  【你是我唯一的崽!】
 
 
第27章 “你有老公?”
  课时的校园一片安静,单俞坐在栽着机械花朵的花坛旁,狭长的眼眯成一线。
  “就这一张卡?啧,小子,你一点儿都不识相啊。”
  讨饶的哭叫从暗处传出来,染着一头黄毛的男生蹲下身,看向那瘫软在地上的学生,不耐烦地拍了拍他的脸。
  “把光脑打开,余额全转给我。”
  里面的人抽抽搭搭哭泣,伴着那男生时不时的威胁警告。没过多久,一个身影跌跌撞撞地从黑暗里跑出来,眼睛哭得红肿,身上过紧的白色衬衫贴着肚皮,背后的衣服在地上蹭过,有数道长长的黑色污渍。
  他几乎是落荒而逃,像是后面有鬼在追。
  单俞知道他是谁,一个懦弱胆小又愚蠢的小胖子。他的父亲在帝都财经日报上出现过无数次。
  帝都星上有饭都吃不饱的流浪汉,也从不缺大大小小的钱权名势之人。但那些权势有时候并不能代表什么——只要能够找到他们身上的一点点小把柄。
  他收回目光,阴沉的神色稍稍转晴。
  “单哥,”那黄发男生跟着出来,脸上带着明显的讨好,“你怎么突然来学校了?”
  “有些手续需要递交。”
  单俞简单带过,细长的眼微微一弯,微笑道:“我中午来这里的时候看到岑寒了。说起来,让你做的事情怎么样了?”
  他只不过是随口一提,眼前的男生却僵了僵,露出迟疑的神色。单俞微微挑眉,语气有些淡:“怎么?”
  ——怎么?大晚上撞鬼了的事情说出去别人会信吗?何况那天发生的事情,他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他甚至还去光网上查了查,想看看是不是哪颗星球研发出了隐形机器人一类的产品。
  黄毛犹豫片刻,还是没提起那天发生的事,讪笑道:“单哥,我都按着你说的办了,可那家伙死活不松口,宁愿挨打也不答应……”
  单俞再度眯起了眼。
  他的瞳仁与眼睛的弧度一样细长,有时会让人想起一种生存在部分星球上的冷血动物。黄毛知道这位校园风云人物背后的面孔,莫名感到头皮一麻,正要连忙补救,便看见他忽地笑了起来。
  单俞漫不经心道:“没关系,我本来只是想随便找个理由整一整他——路堤和岑霄远之间水火不容,随他去吧。”
  他顿了顿,唇角弧度愈深:“比起这些,我更期待看见他流浪街头的模样。”
  黄毛露出了疑惑的神色。
  单俞弯起眼,没有解释什么,眼底闪过若有若无的兴奋笑意。
  他想起了数年前在赛台上看到的那张面孔。
  真可怜啊,那么显赫的家族一夕之间落到现在这个地步,落难的天之骄子就这样直线坠入泥潭。
  再也没有人能帮助他了。
  -
  晚风呼啸穿过走廊,银灰色的教学楼在夕阳下安静屹立。
  云层渐渐遮去暮色火烧般的金红,最后一线阳光的余晖映向大地,在尘埃中缓缓消失不见。
  不是你的错。
  不会不要你。
  “……”
  岑寒的心脏滞了一瞬。
  像是浑身血液都停止了流淌,又在下一秒奔涌得更加雀跃欢快。机械音与女声在耳边淡去,他却似乎仍旧能够听到那一声声回响,在他的耳中交叠着响起,徘徊不去。
  原来她是这样想的。
  ……是这样想的。
  少年张了张口,想要说些什么,喉口却像是被什么酸涩的硬块堵住了。
  他的喉结上下一滚,舔了舔干涩的唇,终于发出了声音:“你——”
  机械音同时响起,语气平铺直叙,他却能从中听出几分小窃喜自得。
  【崽,你怎么这么容易就哭了呀。我都还没给你氪多少金呢!】
  岑寒:“……”
  虽然不太明白后面的话是什么意思,他仍不自在地动了动,颇觉难为情地别开眼。
  自从有记忆以来,他就没有怎么哭过了。
  死缠烂打地跟着那个男人去军队结果掉了一层皮时没有哭,第一次见到虫族狰狞的外表与长满细密尖牙的口器时没有哭……眼瞎腿残地躺在病床上的时候也没有哭,到后面得知那一切时更没有哭。
  偏偏刚才——
  他的耳尖都开始发烫,小幽灵还跟逗他玩似的,又把“崽崽”和“小哭包”两个昵称反复念了几遍,像是要琢磨出哪个喊起来更可爱。
  于是那淡淡的色彩从耳尖开始蔓延,占据了少年整张轮廓冷淡的脸,就连白皙脖颈都开始发红。
  兴许是恼羞成怒,也可能是在听到那句话时心中便察觉到了一丝异样,话语在那一瞬间失去了经过头脑的能力。
  岑寒脱口而出道:“你之前还有过别的崽?”
  话音刚落,他自己心里就像是碾过了一粒小小的石子,莫名咯噔了一下。
  问这个做什么。
  她说过她只有自己一只崽。
  没必要乱想。
  ……等等,他不是什么崽!
  乱七八糟的想法一一掠过脑海,不过是短短几秒,岑寒回过神来时,才发现她迟疑了一下,没有立刻回答。
  【咳咳咳咳咳……】
  千愿的手在光屏的输入框上停顿一下,满脸纠结地盯着日记本上的心情值,莫名感到一丝丝小心虚。
  【之前是有那么一二三四五六七八——】
  短短几秒钟打字的时间,崽崽的心情值就直接往下“唰啦”掉了一截,千愿手一滑,直接打出一连串乱码,连忙删掉重打。
  她小心翼翼地点击发送:【之前是有那么几个崽……】
  心情数值旁的【-1】排着队往上冒出来,余下那可怜兮兮的数字看得千愿小心脏一紧,游戏中的小人指尖如飞,一气呵成地打完一段字。
  【虽然之前的确有过那么几个崽但现在的崽只有你一个!!真的!!】
  崽崽的包子脸上看不出情绪。
  千愿紧张地瞅着日记本,眼巴巴盯着上边的记录。事实证明她的话显然并没有任何效果——心情值依旧在以稳定的速度往下掉。
  然而就在它即将掉到个位数时,那【-1】的气泡突然有了一瞬的停滞。
  崽崽抬起脸,黑梭梭的眼轻轻眨了眨,哑声问:“以后呢?”
  千愿:……这个问题真的好死亡。
  她有点怀疑回答错了之后策划会直接为她开启BE结局,半分犹豫都没有,果断打字。
  【以后也只有你一个。】
  心情值缓缓【+1】,迟疑许久后,又慢慢冒出了第二个【+1】。嫩绿色的小气泡慢吞吞地、万分犹豫不决地往外跳,将那代表着【-1】的赤红气泡一个个挤开。
  数值开始慢慢稳定上升,千愿提着的那一口气终于放下来了,这才有心思暗暗腹诽。
  ——这种死亡关卡未免出现得太过猝不及防了吧!她难道触发了什么恐怖的关键词!
  “为什么养个崽都能给我一种爬墙时被纸片老公当场抓获的错觉,”她实在没忍住,小声碎碎念道:“这么可怕的问题到底是谁想出来的主意……”
  话音未落,千愿的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一抹鲜艳的赤红——那尚未关闭的日记本上疯狂地冒出红色气泡,纸面上以惊人的速度出现数道记录。
  她瞪大眼,还没来得及将那些记录读一遍,就听见崽崽再次开口。
  他的嗓音仿佛结了冰,冰层下沸腾的情绪复杂难言,几乎要破开厚重冰面,又被极致的理智死死地层层封锁,旁人只能隐隐察觉出几分压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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