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ndora——潘多拉,有叫这个名字的游戏公司吗?
千愿将微信号复制下来,放到网上搜索,结果一无所获。
她疑惑地瞅着手机屏幕。
——就算这家游戏公司名不见经传,也不至于在网上都搜不到半点相关信息吧?她玩过几款游戏制作组只有两个人的游戏,那个制作组在微博上还有好几万粉呢。
困意袭上心神,千愿打了个哈欠,颦起的眉松了松。她将这一点点的困惑暂时放在脑后,下床去洗漱,睡前想了想,抬手设定了一个明早的闹钟。
……
“轰隆隆——”
帝都星凌晨时分降了雨,清晨时开始雷声大作。岑寒从睡梦中惊醒,在床上抱着被子怔怔坐了片刻,伸手按了按额头,指腹沾上细密冰凉的冷汗。
昨晚那些事情并没有简简单单地就此过去,他的胸口仍在沉闷作痛,还……梦到了些从前的事情。
轰鸣雷声响彻天穹,岑寒定了定神,将自己挪到床脚旁的轮椅上。
昨日一整天没有佩戴晶膜,眼睛的疼痛已经淡去许多,到了可以忍受的程度。
他附身从纸箱里抽出一瓶营养液,滚动轮椅到桌边,戴上外置晶膜,瞄了眼时钟——离上学的时间点不是很远。
岑寒收回目光,手指刚转开瓶盖,视线掠过什么,动作霎时一顿。
“……”
他慢慢放下营养液,将桌上的东西拿起来。
那是一个面包,表皮松软金黄,中间切开一小条,被涂上了一层软白细腻的膏体。
……她又给自己买东西了。
岑寒屈指按了按眉骨,有些无奈,心尖却泛起了另外一缕滋味。那种感觉复杂难言,被人在意的雀跃,隐秘的动容,若有若无的自卑不安——
少年摁住额角,轻轻吐出一口气。
他将营养液的盖子重新拧紧,把面包从袋子里拿出来,咬下第一口。腮帮咬肌一动一动,软化了五官轮廓中的冷然。
蓬松酥软的口感涌上味蕾,岑寒微微一顿。
……很甜。
新月中有一颗偏僻的、未遭受过辐射的星球,那儿土壤颇为肥沃,种植了大面积的果林。他有一年暑期曾去过那里,在餐厅吃饭时尝过那颗星球上著名的甜点。
据餐厅老板夸耀,那种甜点风靡全星际,岑寒却不怎么喜欢。记忆中的果酱甜到发腻,和舌尖此时的味道截然不同。
日记本里的心情值数量悄悄【+1】【+1】地往上涨了好几点。
突如其来的凌晨暴雨洗去了贫民窟萦绕不散的异味,雨后的空气清新许多,连带着泥泞的土地都变得不是那么难以忍受。岑寒反手关上铁门,手指触过钥匙冰冷坚硬的轮廓。
泥点子在轮子下溅起,寒风丝丝缕缕扑进衣领,他在出门的一刹那便收敛了脸上外露的神色,所有情绪回归重重冰封。
昨天那群人被小幽灵赶走了,不知道他们能消停几天。或许他们不会那么容易善罢甘休。
母亲曾给他留下遗书,那个执着的女人至死都相信自己丈夫的清白,坚定认为他遭人陷害。但她最终败给了自己,无法为丈夫洗刷冤屈,绝望地将这件事交给了残废的儿子。
那封沾着血迹与泪的纸张已经被那时暴怒愤恨的他撕毁,但上面的文字就如重如千钧的枷锁,死死缠绕他不放。
岑寒闭了闭眼,思维冷静地运转。
……这几天张三应该就会送来他需要的机械与工具,但校园中禁止携带具备杀伤力的物品。
如果不想像往常那样忍耐,那还需要寻找其他方法。
校门近在咫尺,熟悉的窃笑议论声再次出现在耳畔。他今天又换上了破旧的服装、昨晚放学后在教学楼走廊往下望时偶然目睹的事件——那些人仿佛从不会有对这种闲言碎语感到乏味的一天。
岑寒面无表情地坐在轮椅上,一言不发进了校门。
【崽崽——】
有熟悉的机械音短促地在耳边响起一瞬,他愣了愣,滚动轮子的动作忽地顿住。
一小团光忽地出现在视野角落,岑寒蓦然抬起头。
雨后的太阳终于破开层层阴霾乌云,云间折射下的淡金光束落在脚侧,那只小幽灵从校门口朝着他的方向小跑过来。
【崽崽!】
岑寒的瞳仁微微收缩,映出那只小幽灵脸上毫无掩饰的笑颜。
【我来陪你上学啦!】
-
坐在轮椅上的小团子看着她,刹那间仿佛有烟花星火自眼底升起,那双墨黑的眼瞳亮起来,灿如繁星。
千愿的脚步一顿,旋即被崽崽难得外露的情绪感染,也忍不住弯起眼。
——崽崽好像很开心呀!
刚才在校门口等待时听到那些不好的话而燃起的暗恼被抚平,她兴冲冲地跑到崽崽身边,一只手帮忙推他的轮椅,另外一只手在光屏上艰难地敲敲打打。
【崽崽早上好,有乖乖吃早餐吗!】
“……”
崽崽沉默片刻,慢吞吞地回答说:“有。”
这诡异的沉默让千愿察觉到了不对劲,她果断点开日记本,拉到最下面,查看崽崽的心路历程。
【岑寒看见了玩家,感到惊喜。】
【岑寒听见玩家与他说话,陷入沉默。】
【岑寒有一点点不想被称为崽崽。】
千愿:“!”
没想到崽崽虽然人小,志气还挺大。
她自认为不是一个□□蛮横的玩家,看到这条日记记录,游戏小人的脑袋上立刻冒出了表示思考中的一串省略号。
如果不喜欢被叫作崽崽的话——
“岑岑?”千愿收起日记本,沉思片刻,尝试般念了念。
岑岑好像不太顺口,她又换了个方式:“寒寒?”
……好像都没有崽崽可爱诶。
千愿把这几个临时想出来的新爱称反复念了几遍,决定收回她之前的话,独揽大权,当一个独断专行的玩家,若无其事地在光屏上敲字。
【崽崽,接下来往哪儿走啊,我可以陪你上会儿课~】
“……”
崽崽这次沉默的时间更长了点,直到千愿一头雾水地想探头看看他在干什么,他才终于开了口,声音带着难以察觉的紧绷。
“……前面,”崽崽说,似乎发现了自己的声音有些异常,清了清嗓,强作冷静道:“前、前面的教学楼。”
千愿:“……”
崽崽,你怎么又突然结巴了?
第24章 岑寒低头笑了。
千愿已经有挺长一段时间没有回到校园里了。
按年龄算,她本该是那群对未来四年大学生活感到向往又憧憬的莘莘学子其中的一位。不过现在她只能在游戏里陪崽崽上学,好奇地打量星际时代的校园。
崽崽的学校大体上和现代没有什么差距——教学楼不是浮空的,操场上没有机甲在玩投篮,就连教师也不是高科技机器人,学生们坐在平平无奇的课桌椅上,让千愿颇有种幻灭的感觉。
在崽崽进教室后,千愿敏锐地感觉到,好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毫无掩饰地投射过来。
她回望过去,发现那并不是昨天晚上欺负崽崽的那几个小人,而是些陌生的面孔。
“你们瞧瞧那家伙额头上的伤口。”
“衣服也换回去了,嘿,不知道单哥是怎么整的他,看起来真是半点都没留情。”
其中还有一个红发小人格外安静,眼神却阴沉沉的。
千愿头顶上冒出一个红通通的井字愤怒小气泡,将那几个嘴碎的小人记在心里,又担忧地去看崽崽的表情。
崽崽脸上的伤口比起昨天的姹紫嫣红已经淡去许多,但仍有几处较为显眼的痕迹。他的脸色淡淡的,看不出喜怒。
见千愿的脑袋凑过来,崽崽有些不自在地往后靠了靠,一言不发地驱动轮圈。
轮椅逐渐逼近那个不见阳光的角落,他动作有些迟滞,像是迟钝地反应过来什么,放松的肢体动作突然绷紧,眼底掠过懊恼之色。
那张木桌仍与从前一样,四只桌脚高低不齐,桌面上被泼了恶意满满的红漆,还被人用刻刀划了好些不堪入目的图案与谩骂——与其他人干净整洁的桌面简直是天差地别。
岑寒平日中对自己的课桌遭受了怎样的残暴对待置若罔闻,总归他只是被遗愿束缚,迫不得已继续上学,并没有在种种欺凌与不平下认真念书的兴致——但此刻这张课桌就像是最清晰的照妖镜,将他以往的软弱无能映射得一清二楚,根本不容许他逃避隐藏。
……前不久还向她承诺,要给她买机油买祭品,让她随便花自己的钱。
结果转瞬就暴露出了这么不堪的一面。
他僵直了一瞬,抿紧唇,操控轮椅转向,默然来到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在轮椅转到课桌后的那一秒,教室里纷杂的声响如退潮般刹那散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身侧的那一小团光芒上,耳中听不见其他声音。
但那里始终没有声息,小幽灵没有移动脚步,也没有说出一句话。
电光石火间,岑寒忽然想起,她一直不知道自己的身份。
张三那天破门而入时她也在场,但那都只是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零星的拼图碎片并不能拼出完整图案。但这里是人来人往的学校,如果被她知道那些不能见光的事情——
恐慌感攥住他的心脏,心跳忽然变得极为缓慢,他一时间失去了抬头的勇气,也喘不过气来,像是被溺于冰冷的海水里。
少年的下颌线紧绷,唇色发白,手指不由自主地捏住轮子上的驱动轮圈,视线紧紧地、又漫无目的地盯着前方虚空中的一点。
坐在他前面的男生把桌子拉得离他有十万八千里远,却还是感觉到了身后这残废直勾勾的目光——那感受就像是身后有两个冰锥,要活生生将他的背戳出两个洞来。
他忍无可忍的往后转过身,想骂些什么,却发现那残废瞳仁动都不动一下,视线根本懒得往他脸上瞄,目光就跟被活生生钉在虚空中某一点似的。
“……”男生无端感到几分惧意,总觉得那家伙此时的状态与平时不大一样。
能落到迫不得已坐在岑寒附近的地步,那男生的性格本就没有多么强势,动了动唇,在心中腹诽几句,悻悻转过身。
——而就在他转身的下一刻,少年漆黑的瞳仁颤了颤,似是有些不可思议地低下头。
小幽灵在他的腿旁慢吞吞蹲下,手撑着轮椅坐垫,从下往上地凝视他的神色。
她的眼底有一种难以辨别的情绪,岑寒破天荒地从她身上感觉到了一丝压抑——但那突如其来的感受转瞬即逝,就像是他的错觉一样。
小幽灵攥紧拳头,蹦了起来,活力满满的模样,还恼火地两根手指用力在虚空里戳好几下。
【崽崽,这些人怎么这样!】
迟缓的心跳终于恢复了正常,岑寒几不可察地松了一口气。
他或许应该对自己的逃避拖延、不愿面对而感到悲哀,但身体的反应骗不了人。浑身上下绷紧僵直的肌肉都缓缓放松,冰冻的血液重新在血管里流淌,他挣扎着浮出海面,堪堪喘上了一口气。
“……别生气。我不在意。”
崽崽的声音莫名有些干涩沙哑,但千愿没注意到。
——怎么可能不在意!
自家那么萌一只崽,在学校中被别人这样欺负——这要是可以忍,那她玩的应该不是养成游戏,而是忍者神龟COSPLAY。
更何况她一掷千金……一掷百来块陪崽崽来上学,本来就不是为了眼睁睁地看崽崽挨欺负。
授课的老师迈进了门,教室中安静下来。崽崽那张课桌的椅子没人用,被随意丢在他身后的墙边,千愿悄悄把椅子扒拉过来,扯到桌子的里边。
崽崽借着课桌的掩护修机械,她严肃思考要怎么帮崽崽复仇,两个不认真听讲的小人在游戏里排排坐。
一节课很快过去,课间休息的时间,学生们纷纷起来活动,之前那几个嘴碎的小人也站了起来,伸着懒腰,吊儿郎当地往崽崽这边走来。
千愿乌溜溜的眼一转,悄摸摸从崽崽身边起来。
那几个学生有男有女,为首的是一个发型很杀马特的红发男生。他漫不经心地走到崽崽身侧,将手中的垃圾揉成一团,丢进就在他座位旁边的回收机器人里。
“喂,小子。”那男生拍了拍手,像是要拍去那并不存在的灰尘,居高临下地睨着他:“你的骨头还挺硬啊——转过来,咱们聊会儿天呗?”
轮椅上的少年抬起了脸,却看都没看他,目光像是在追逐虚空中的某一点,最后停住,才漠然地投来一瞥,又再度偏回头。
对他们视而不见。
男生的话音微微一顿。
这残废常年一言不发地待在教室的最角落,头发长得盖住眼睛,不修边幅地穿着褪色过时的衣服,浑身上下都散发着阴郁又落魄的气息。
……但现在,这家伙身上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变化,好像多出了几分生机似的。
那一丝丝疑虑很快散去,他不爽地挑高眉头,看着那对他们不予理睬的轮椅少年,对身边的人使了个眼色。其中一人站出来,就要把那轮椅硬生生掰过来,逼迫岑寒与他们对视。
——而就在这时。
旁边安静屹立的垃圾回收机器人莫名晃了晃,像是背后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似的,重重往前栽去。
学院中这批回收机器人型号的体型不大,但大概是因为浓缩的都是精华,个个的重量都不容小觑。即便刚过一节课,机器人并未被投喂多少垃圾,栽倒时仍仿佛卷了风。
“砰——”
这变化太过猝不及防,一帮人甚至来不及反应,就看见半人高的机器人往前砸去,直挺挺地撞上那个正要去拽轮椅的男生。
沉闷的重量骤然从背后袭上后腿,机器人坚硬的大脑袋撞到膝盖窝里,男生的身体不受控制地往前一歪,直接跪在了轮椅侧旁的地面上,额头磕上了轮椅的金属铁轮,顿时哀嚎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