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愿像是看到了什么宝藏,眼睛都亮了起来。
飞船自毁,指挥官。
这个录音机记录了崽崽父亲事件发生的现场。
——在飞船自毁之前,它就已经遭受过入侵,战斗系统失控,主系统瘫痪,而飞船的中央智脑始终都没能和崽崽的父亲联络上!
他的飞船遭受了谁的入侵?一个无法操控飞船的指挥官,该怎么下达对帝都星发起进攻的指令?
她抱着录音机从地上蹦起来,速度快如小旋风,正准备把录音机给崽崽,脚步就倏然一顿。
——门旁露出两只轮子,与一双安安静静垂落的脚。
“崽!”
千愿没想到崽崽就在外边,顾不上身后的蛋糕,将录音机捧到他的眼前,兴奋道:“你听到它刚才说的话了吗?”
岑寒的神色有些许怔然。
他不知道这个录音机是她从哪里拿到的,但在完完整整听完那一段话之后,他的思绪陷入了短暂的凝滞。
光芒照耀在他深黑色的瞳底,将他的眸色映得稍浅。那浅淡的、几不可察的光从他的眼睛深处燃烧起来,像是折断的火炬重新点燃,焕发出不可思议的生机。
“……嗯。”
他慢慢说:“我听到了。”
她弯起眼睛,笑得很开心,像是比别人快一步找到了什么宝藏。他眼底黑色海浪翻滚,良久后才平息下来,深深吸了一口气。
“但这不能说明什么。”他淡淡道:“控诉一位少将谋逆叛国不是容易的事,审判司当初拥有确凿的证据。一个录音绝无可能为他翻案……”
顿了顿,他又垂下眼:“何况,录音机显然经过修补改造,真实性难以证明。”
他的语气冷淡极了,像是这个突然的消息没能让他的心情有一分一毫的转变。但千愿清楚地看见足足一整排小太阳从他的脑袋上冉冉升起,一闪一闪地发着光。
千愿忍不住弯起唇。
崽崽嘴上这么冷酷又理智地说着,却在听到录音后的第一秒,就毫不怀疑地相信了它的真实性,甚至开始琢磨为岑霄远翻案的事情。
这么一丝丝对他父亲有利的证据,就足以让他完全改变立场。
……之前的那个玩偶真的帮了她大忙,要是知道这个庆生礼包里有这种加速剧情进度的好东西,那她一定会给他打包一个蛋糕,让他下班之后再去吃。
千愿心里想着,忽然记起什么,连忙转过身,将床头柜上的小蛋糕捧了起来。
“崽崽,你爸爸的事情一时急不来,我们慢慢想办法。”她蹲下身,将小蛋糕放在崽崽的腿上,自下往上地看着他,捧脸道:“今天是你的生日,想一些轻松的事情吧!你想许个愿望吗~”
小小的蛋糕上没有蜡烛,只有一颗色泽鲜艳诱人的草莓。千愿看见崽崽低下头,静了一会儿,闭上眼睛。
他那一刹那的神色极为专注,手指轻轻交叠,像是最为虔诚的信徒在认真祷告。千愿怔了一瞬,下一秒,崽崽已经重新睁开眼。
千愿已经摩拳擦掌准备好为崽崽完成愿望了,看见他睁眼,兴冲冲道:“崽,你许了什么愿?”
“……”
崽崽安静几秒,不自在地偏了偏脸,淡淡道:“说出来就不灵了。”
——超级高科技的未来星际新月星系居然也有这个说法吗!!
千愿大感震撼,并果断打开了日记本。
【十二月二十五日,傍晚5:00】
【岑寒许愿。】
千愿:“……”
或许是她脸上的震惊和失落太过明显,崽崽在盯着她瞅了片刻后,忽然开口。
“我会联系路叔叔的。”
冬天突然给他买短袖睡衣,生日时与他打篮球。平时试探的委婉话语岑寒听得分明,他一直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
他垂眼看向自己的腿,指节蜷了蜷,又强迫自己舒展开。
曾经亲身遭遇过的那些噩梦在眼前闪现,他顿了顿,声线平静:“……你会陪我一起吗?”
联系路叔叔?
千愿愣了一下,第一时间内没有意识到他在说什么。
但那迷茫只有短短一瞬。
“——真的吗!”
本来手指搭着膝盖蹲在地上的女孩跳了起来,脸上露出澄澈纯粹的欢喜,“我当然会陪你一起,崽崽,你准备什么时候联络他?到时候跟我提前说一声,我一定会准时上来找你!”
那毫无掩饰的喜悦最能感染人,岑寒的目光从自己的腿上移开,一眨不眨地看着她。
他平直的唇角慢慢地、无法抑制地翘了一下,弯起一个细微的弧度。
重新站起来走路,摘下眼中的晶膜。
做梦都难以梦见的情景,如今看起来,好像也不是那么难以实现了。
第48章 崽崽看医生。
流线型银色飞行器在帝都最为高档的私人医院前的停泊区上降落,从其他星球移植过来的珍稀花草树木被栽于昂贵的人造土壤上,将整栋高大的纯白色建筑层层叠叠围绕。
停泊区的高级智能机器人眼睛晶片亮起,柔和的绿色光芒闪了几下,成功识别了来者的面容。
它整了整脖颈处的小领结,优雅地欠了个身,彬彬有礼道:“路堤少将,早上好。您的预约时间为早晨九点,需要先享用早点吗?”
“不用,谢谢。”
“好,我们的医生已经在等候,请往这边走。”
“有劳。”
人工湖泊在早晨的冬日下闪着粼粼微光,感应门悄无声息地往两边敞开,医院前台的头发被涌进来的风吹得扬起,伸手挽了挽发,带着温和笑意抬眼。
“早上好,路少将。”
“早上好。”
路堤少将身后还跟着一个人——一个坐着轮椅的人。帝都的残障人士数量极少,公众信息中与路少将有关的更是只有一位。前台小姐脸上挂着温婉的笑,目送他们前往二楼,下一秒打开光脑,手速极快地在浏览引擎上输入一行字。
【岑霄远的儿子是谁?】
光脑上跳出搜索结果,名字的右边是一张岑寒三年前刚出院时偷拍到的照片。那照片上的人与现在的模样相差甚远,但五官轮廓并没有什么改变。
她倒吸了一口气。
电梯门缓缓合上,岑寒面无表情地收回视线。
他对别人的目光极为敏感,而刚才落到他身上的视线充满惊诧、好奇与困惑不解,还带着些暗暗的打量,让他有些不适。
他抿了抿唇,抬起眼。
她切换成了那个幽灵般的形态,好奇地扒着扶手,往电梯外看。岑寒看了她一会儿,手指虚虚握了一下,又很快松开。
路堤预约好的医生在接到机器人的信息后便在走廊上等候,电梯门一打开,便满脸笑容地迎上来寒暄。路堤礼貌应付,两人很快进入正题。
“需要先做一个全身检查,”那位医生说:“我了解过岑寒先生之前……之前在审讯室中的记录——机甲智脑弹出驾驶舱足够及时,只有小部分舱身遭遇过于猛烈的冲击而坍塌。虽然头部没有明显外伤,但离爆炸区过近,身上大概率有辐射残存,失明很有可能是辐射压迫血晶的原因……”
千愿听得云里雾里。
这个游戏中的人类设定好像与现代有些不同,在身体里循环的除了血液,还有一种叫做“血晶”的东西。而当他们被辐射影响时,不知是因为身体构造不同还是辐射本身的定义便与现实中的有差别,造成的疾病与后果也不尽相似。
她一脸懵逼地试图听医生讲解,发现自己实在听不懂,于是放弃,低头看向崽崽。
崽崽的心情在踏入这座医院后便一直显得很低郁,如果头上的乌云与倾盆大雨可以具现化,恐怕已经将脚下的地板给泡坏了。
“……初步推测是这样的,具体情况还是要做完检测之后再详细评估。”
那位医生终于说完,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道:“检查时间预计需要三个小时左右,路堤少将,您是准备陪同,还是……”
“我在外面等你。”
路堤俯下身,手指搭着岑寒的轮椅靠背,平视他的眼睛:“这样可以吗,小寒?”
——小寒。
那医生的眼睛都微微睁大了,眼底的八卦之火燃烧一瞬,又在良好的职业素养下迅速被扑灭,维持住了面部表情。
岑寒沉默颔首,手指搭上轮椅的操控器。
但轮子还没滚动多远,就停了短暂一瞬。
千愿看见崽崽偏过头来,深黑色的瞳仁看着她,带了几分说不明的情绪。
一种异样的、没有缘由的感觉突兀地从心中升起。
……崽崽好像突然有些后悔。
但千愿读不懂那后悔是因为什么而出现,她的脚步只不过停顿了片刻,又很快继续跟上。
检查室里放着各种精密先进的仪器,医生将崽崽的轮椅推到一个机器旁,巨大的半透明桶状屏罩从地面升起,将崽崽笼罩在内。
扫描般的红色光线上上下下地闪烁,屏罩外的控制台上嵌着一个屏幕,上面划过凌乱无序的光点与线条。
医生身边的助理在光脑上做记录,同时低声道:“有少量辐射残存,体内的血晶循环轨道符合023光影图。”
“需要做血晶全身共振检测。”医生按了按几处光线特别密集混乱的部位,吩咐道:“你去做仪器预热。”
助理离开房间,几分钟后,屏幕上的线条停止。医生将光影图导入光脑,按了按一个开关,屏罩缓缓降下。
旁边的机器人过来,帮助轮椅上的岑寒在床上平躺好。医生托着光脑过来,语气温和道:“先为您做一个基本评估。您这些年有用过任何康复治疗手段吗?”
床的上半部分微微升高,机器人的手搭上他的裤腰。
岑寒的手指蜷了蜷。
在长廊上的时候,他才想起了检测中的这一个环节。
……真不应该一时软弱,要求她的同行。
泛着光的身形在视野角落静静呆着,他的眼睛变得很沉寂:“没有。”
腿部分明是没有知觉的,但浓烈的羞耻感与悔意一起作祟,让他几乎真切感觉到了那终日不见阳光的脆弱肌肤上泛起的丝丝凉意。
手术灯太过灼亮,他偏过头,面对着空荡荡的空气,重重闭了闭眼睛,又再度睁开。
下一秒,那空无一物的视野中忽然洒下了一片光影。
小幽灵绕过床,蹲在床沿,轻轻握住了他的一根手指。
岑寒死死咬住唇。
房间里安静无声,机器人冰冷的手掌在那双萎缩的腿上按压,医生观察良久,又在光脑上唰唰写下记录。
千愿陪着崽崽做完了一系列检查,结束的时候已经是中午时分。医生拿着做满笔记的光脑,放在路堤的眼前:“少将,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了,您……”
路堤皱着眉头,目光在光脑上停顿一瞬,说:“你写的字我看不懂。”
“哦,这只是我自己个人的记录,”医生沉默一下,微笑道:“具体的正式检测单之后会用光脑传到您的信箱里。”
空气里安静一瞬,医生继续说:“失明原因确认为血晶遭受压迫,可以通过手术解决。但岑寒先生的眼球状况十分糟糕,我想是使用劣质晶膜过度所致。这种晶膜最好是只在不得已的情况中应急使用,长期使用、过度使用都会对眼睛造成不可逆的伤害。如果想要做手术,那么我建议尽快更换晶膜。”
他停顿几秒,若无其事地将摆在路堤面前的光脑转回来,转头看向岑寒。
“越早进行康复训练,彻底痊愈的可能性就越大,您已经迟了三年。不过请您放心,我院先前也接手过类似的病例,在这方面具备丰厚的经验——路堤少将,您决定选择我们实在是宇宙女神的旨意。岑寒先生,如果您从现在开始使用脊髓能源刺激装置开始复健,并严格按制定计划进行,请您相信,您是可以站起来的。”
岑寒沉默不语。
连路堤的脸上都露出了点点喜色,他却一副波澜不惊的模样。医生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
这个岑寒,他当初可是见过一面的。
岑寒刚出事时去的医院里刚好有他的老朋友,他有一次去找朋友商量研讨会的事情,恰巧路过四楼,还听见了几个小护士饱含恐惧与厌恶的交谈。
“气死我了,我看他在睡觉不想打扰他,他怎么那副态度。不就是看个腿吗?”
“那样子真恐怖,他是不是有狂躁症?”
“我跟你们说,他今天还掀翻了营养餐。真服了,一个叛国贼的儿子怎么那么矫情。”
于是走过那间病房时,他扭头往里面看了一眼。
——他什么也没看见。
房间里黑极了,窗帘被死死拉紧,隔绝了所有阳光,也没有开一盏灯。
那里面是一片深不见底的黑暗,就连仪器闪烁的光都灭了。
医院病房中很少见到那样黑洞洞的房间,他因此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医生收回目光,心中啧啧称奇。
不知道是时间给人带来的改变如此庞大,还是言不可尽信——他和传闻中的似乎有很大的不同。
从医院出来,停泊区的机器人礼貌与他们告别。岑寒坐上飞行器,眼睛垂落,看向底下变幻的风景。
飞行器里安静了一会儿,岑寒出声:“路叔叔,您把账单发给我吧。”
路堤直视着前方,满不在乎地摆了摆手:“小寒,你怎么变得这么客气了。之前你跟严竟一起去秋叶星,吃喝住宿不都是你叔出钱?”
“……”
久远的记忆浮上深海,岑寒怔神片刻,回过神来时声音有些干涩:“路叔叔,这不一样。”
他想要重新站起来,需要花多少星际币?几百万是否足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