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九天揽月[航天]——桃花煮酒
时间:2021-11-25 00:27:31

  那时的吕红是多么狂妄多么高傲,纵使是身为她女儿的赵思危,此刻也有几分疑惑,坐在地上这个面如死灰、俨然一个需要被保护的弱者,真的是那个能掀翻房顶的吕红吗?
  赵思危正百思不得其解,恍惚间,她将头转向了吕红正对面的男人。
  那个男人正被几个路人拉着手臂,身上的白背心被扯得松松垮垮,头顶没几根头发,脸上的表情却是狠毒非常,看上去像是能活活吞了吕红。
  也是在赵思危看向他的同一时刻,从这个男人的口中,忽然爆发出了一阵歇斯底里的怒吼——
  “女孩女孩!你就只能生女孩!说好给我生儿子的呢!你这不争气的肚子!”
  此话一出,这件事情所有的前因后果都随之浮现。
  不是如一众路人设想那般的、孩子不是亲生的狗血剧情,也没有夫妻俩因为琐碎小事吵架的家庭矛盾,反而是最令人不齿的习俗——重男轻女。
  男人的这句话,激起了在场许多人的愤怒,有几位好心的大娘连忙过去搀扶起因肚子大而有些笨重的吕红,人群里也有几位大爷加入到了拉扯男人的队伍。
  吕红被人扶起,脸上的表情也没有太多变化,依旧是那副逆来顺受的样子,仿佛男人的屁话、对她的拳打脚踢,于她而言不过是家常便饭。
  赵思危见状,默默收回了自己踏出一半的脚。
  大爷大妈的战斗力她是相信的,用不着她上赶子帮忙。
  “行啦行啦!你媳妇儿怀孕不容易!闺女又怎么啦!闺女就不能成事儿啦!”
  吕红身旁的一位大娘率先发出声讨,其他几位纷纷附和。
  “是啊是啊,小子也不见得有多大出息,闺女多贴心啊!”
  “只要能教好,生男生女都一样!”
  “都这个年代了还拿那套封建糟粕出来丢人!呸!我都替你害臊!”
  ……
  80年代的这番话,不可谓不先进,而这些话居然是出自几位大娘之口,这让赵思危有片刻的愣神,随之而来的,便是心中徐徐流淌而过的暖意。
  同样的话,她在父亲赵丰年的嘴里也听到过。
  吕红个子很高挑,纵使是怀了孕,肚子凸出的也不明显,加之此刻低着头,模样更是惹人心疼。
  赵思危得了她的一半遗传,也是细胳膊细腿的,但五官却远没有吕红那般的凌厉。
  或许是因为赵思危小时候最不喜欢别人说她像吕红的缘故,便也逐渐往她相反的方向长。
  男人见对面那群大娘你一句我一句地声讨着自己,更别提身后还有几位大爷在扯着他的背心,他或许是觉得自己男人的尊严被人打压急需要证明,竟趁着众人不注意之际,一脚踢向了吕红的肚子。
  幸亏吕红闪得快,那一脚只踢中了她的大腿,却也让她一个重心不稳,当场摔坐在了地上。
  大爷大娘都没反应过来,一时间居然忘了去扶这名孕妇!
  男人至此还不解气,还想上前补上两脚,嘴里还叫嚣着,“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个不争气的婆娘!”
  “你敢动她一个试试!”
  千钧一发之际,男人只瞧见一道黑影闪了出来,他的腿也因此停在了半空中,而人群中猝不及防闪出来的那个小姑娘却是张开手臂挡在了他和吕红的中间,虽然身材瘦小,却也将吕红护了个严实。
  刚才赵思危还在人群中站着的时候,左思右想她到底该不该插手这件事,若是插手又该如何放狠话制止那个男人云云。
  大着肚子被家暴的吕红固然可怜,可赵思危却分明记得,自己小时候也没少被她扯着头发摁着头往地上砸,侮辱身心的话更是听了一箩筐。
  过去的经历让她犹豫是否帮忙,父亲给予她的良好家教,让赵思危说不出脏话,可当那个男人想要再度伤害吕红之际,她还是以一个矛盾体的姿态跳了出来。
  黑夜吞噬了天边最后一抹残阳,月亮升起,边缘模糊,像一滴沉进了水中的墨水,晕染着光芒。
  男人被她的忽然出现吓了一跳,却又在看清了她的身形后冷笑了几声,几位大爷及时地将他扯了回去,他却一把甩开了这几位的手。
  “老子处理个家事,一堆人跳出来多管闲事!还有没有天理了!”
  他偏了偏头,隔着赵思危瞥了一眼吕红,只一眼,赵思危纵使是不回头,却也感受到身后的女人条件反射地弹了一下。
  很显然,这男人已经不是第一次对她动手了。
  “都给老子听着!我今天就是当街把这个婆娘打死,也不管你们的事儿!都给老子散咯!”
  口气之大,心之狠辣,令人发指。
  不可否认,冷静如赵思危,在听到他冷不丁冒出这句话后,心脏也一度有要跳出胸腔的冲动,她听着耳旁传来的砰砰心跳声,咽了一口口水。
  随后,这逐渐壮大的围观群众们就见到,这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小姑娘颤颤巍巍地从斜挎包里掏出了一个盒子,由于她的手抖得太厉害,等众人看清那是个圆规之后,小姑娘已经手持着圆规尖端,一脸警惕地对着那个男人了。
  圆规的尖端被月色照的直生寒光,装着替芯的盒子被她失手打翻,零零散散的铅笔尖散落了一地,在她的脚边滚动了几圈后趟入水滩。
  赵思危双手捏着圆规,半低着头,一双眼睛却是恶狠狠地瞪着那个男人,大有与他殊死一搏的气势。
  “我说过你敢动她一个试试!你敢打死她我就让你当场陪葬!”
  她的声音因怒吼而破音,高声的尖叫让她有了咳嗽的冲动,她小时候得过肺病,身体不好,故而不能大声吼叫,否则就会咳嗽不止。
  可她却也记得那时候自己高烧不退咳嗽不止时,正是身后这个女人用她单薄的背脊背起她连夜奔赴万里求医。
  而那晚她在吕红的背上迷迷糊糊地睁眼,隐约记得看到了一如今夜的明月。
  是的,她是矛盾的,可是身后的吕红又何尝不是?
  既然不爱,何苦又给出一丝温暖,让人无法狠的痛痛快快。
  既然温暖,又怎能对至亲血肉痛下狠手,骂出的词汇一个比一个不齿。
  这一刻万籁俱寂,如雪落山顶,这一刻月色铺陈大地,微风裹挟着秋凉,吹的人忽生寒意。
  赵思危从未有过这么失态的瞬间,上一世没有,这一世也没有,她以为她可以冷眼旁观一切与她无关的事物,做一个不干涉历史进程的过客。
  但今天的事情告诉她她错了,有些事情或许她应该插手,若是早点插手,才不至于有如此境地。
  她是痛恨暴力的,可她今天却用暴力保护了曾经对她施暴的人,赵思危一边与男人对峙,一边不断的在心中审问自己。
  或许是赵思危的神情看起来不太正常,忽然掏出的圆规让她更多了几分神经病的潜质,男人怕了。
  他先是往后退了几步,见赵思危没有反应,便快速切换成了小跑模式,他一路跑出人群,还不忘回头对她放了句狠话,
  “你给我等着!”
  “我等着!”赵思危隔着老远,拾起脚边的圆规盒,奋力扔向了他。
  圆规盒很争气,不偏不倚,正巧砸到了男人的头顶,发出了“砰”的一声脆响。
  这命中率,是身为赵思危军训指挥员的徐振山,看了之后都要夸神枪手的水平。
  一个疯子没什么可看的,加之主人公之一的男人已经跑路,路人见没意思,便也三三两两地散了去。
  热闹散去,赵思危在一片冷寂中转过身,以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向了吕红。
  那是一双与吕红有着八分相似的眼睛,可她却分明见到赵思危的眼神已经一改平日的乖巧和善,此刻看上去无比猩红。
  因着这抹猩红,她眼中这个刚上大学的女儿,正在与年轻时镜中的自己逐渐重合,八分的相似也逐渐变成了十分。
  不同的是,她的凶狠对的是自家人,而赵思危却是为了保护自家人。
  当然,她也比任何人都清楚,赵思危早就已经不把她当自家人了。
  赵思危没有多说,只淡定地将圆规放回挎包中,随意地塞到了一本书里夹着,随后她又朝着吕红伸出了手。
  吕红的身子很重,赵思危拉她起来时一个重心不稳,两人险些倒在了一起。
  也是这一瞬,吕红看懂了女儿眼中的情绪究竟是什么——
  那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眼神。
  她本想做些解释,却又被这道眼神盯得说不出话来。
  赵思危忍住眼中的酸涩,此刻,她的手还与吕红紧紧握着,这个孕妇的手略微有些肿胀,却有着惊人的冰凉。
  是的,吕红是高龄产妇了,赵思危开始思索,她怀着自己的时候,又是否是如今的模样?
  思及此,赵思危生生咽下了想要流泪的冲动,可是语气却有着压不下的哽咽,那语气又夹杂着几分不解的情绪,她摇着头问吕红,
  “相夫教子,忍气吞声,这就是你身为母亲,一度想要让我过上的日子吗?”
 
 
第30章 新创的马甲来个小号压压惊。……
  吕红没有说话,只是沉静如死灰的脸上忽然多出了几分笑意,那笑容夹杂着些许惆怅,但赵思危却分明从中看到了几分自豪与骄傲。
  这明明是她父亲赵丰年的专属表情,这情绪本不应该出现在吕红的脸上。
  赵思危觉得吕红这是没有将自己的话听进去的表现,便对吕红肃声道,“我是在认真地问你!”
  “我知道。”吕红笑着点点头,“我也在认真地回答你。”
  “学航天,其实也挺好的。”
  她忽然没来由地说了一句,但只有她自己知道,这句话的出口并不是一时兴起,而是亲身经历,久病成医。
  “怎么突然这么说?”
  夜微凉,赵思危的裤腿在方才的水潭里被打湿,衣服也因为流汗的缘故,背后湿了一大片,如今风一吹,竟吹的她有些发抖。
  可她仍然是坚持地挺着腰板,不愿在吕红的面前有半分低头。
  吕红听了她的问题,沉默良久,直到浮云告别明月,商业街熄灭了最后一盏灯,她才缓缓开口道,
  “你就当我是有感而发吧。”
  “我这个人没有读过什么书,虽然家里条件还不错,可是小时候也是动轴就被你外公外婆打啊骂啊的,身上就没几块好的地方,嫁给你爸的时候我所有的亲人都在反对,说他穷、说他矮,可是我知道你爸好歹读了个正儿八经的大学,将来不说锦衣玉食吧,起码他不会打我骂我。”
  “什……什么?”赵思危捕捉到了她话中的重点,疑惑道,“你说我爸上过大学?”
  她印象中的父亲虽是博学多识,会给她解答她所有幼稚的问题,会为她普及一些科学知识,会拉二胡会修电器,她也曾在家里翻出过几本英文著作……
  但赵思危却从来都没有想过,她的父亲、赵丰年,那个上一世至死都没有跟她说过太多心里话的内敛男人,居然读过大学!
  她可以理解赵丰年身为独自带着女儿的单亲父亲性子沉默,可她不能理解父亲在一些关键性的事情上对她有所隐瞒。
  事实是,赵思危忽然想到,从小到大,每当自己向赵丰年追问一些有关他在航天所当保安的事情时,他要么沉默不语,要么胡乱搪塞。
  过去的她没有当一回事,如今的她却想追问到底。
  “是啊。”吕红点点头,神情自然,看不出半分撒谎的痕迹。
  “要不然你以为,那航天所是说进就能进的?”
  赵思危刚想追问赵丰年不是航天所的一名保安而已吗?当安保人员难道还需要文凭之类的话,却被吕红及时结束了这个话题。
  看来无论是赵丰年本人,还是他的前妻吕红,对于过去的事情都在有所隐瞒。
  赵思危忍耐住了自己迫切想要知道答案的心,静静地听着吕红继续说。
  吕红:“可是嫁给你爸之后,我才发现我错了。在结婚之前我从来都不知道,两个三观学历相差十万八千里、门不当户不对的人在一起,生活会是这么的煎熬。”
  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面色极为平静,就连眼睛也没有多眨几下,仿佛自己只是一个讲故事的人,而不是这个故事的亲历者。
  “你爸工作忙,我自打嫁给他就没跟他见过几次面,天天倚着门框等他下班,更别说有时候他值夜班还等不到,那时候大院里的人给我取外号叫“望夫石“,平时进进出出的都这么叫我,可我心里也清楚,这个外号,明显是有一层嘲讽意味在的。”
  “本来邻里乡亲的嘴都碎,你爸又不常回来,加上后来有了你,孤儿寡母难免被人欺负,我明里暗里被人笑笑就算了,你经常是穿的干干净净地出去,邋邋遢遢地回来,后来问你我才知道,原来你是被那些孩子给推到水沟里了,可是你又想跟着他们玩,所以就每次被推下去都不敢回来说,只能自己灰溜溜地爬出来,等衣服干了再回家。”
  赵思危本不记得这些事,可是如今被吕红这么一提,她倒时隐约有些印象了。
  还记得自己那时候最喜欢丁敏阿姨带柯炎来,只要柯炎来了,那些孩子就不敢欺负她,柯炎还会带一些她见都没见过的零食给她,那些孩子嘴馋,为了吃零食,才会愿意带她玩。
  可是柯炎一走,这些小伙伴还是会毫不留情地将他推下水沟,说她是“没爹的野孩子”。
  那时的她尚且不解其个中含义,如今想来,左不过是那些大人在家里嚼了舌根,被孩子听到后放到明面上来说而已。
  吕红见赵思危一言不发,继续说道:“那时候没有人教我我该怎么办,你外公外婆也完全没想过来帮帮我,所以我只能自己学着我印象中父母的样子,凶神恶煞地活着,一是为了给自己壮胆,二是为了我和你,能够不被人欺负。”
  也是从那时起,吕红就变成了赵思危记忆中的吕红,会因为邻居家的衣服晾到了自家门口而在对方门口破口大骂,惹得全大院都来围观。会因为隔壁家的孩子用脚将赵思危绊倒、害她膝盖破了皮,吕红直接冲进对方家里把那个始作俑者揪出来一顿骂,说对方父母只管生不管养。
  这是吕红对外的,对内则是:当赵思危没有考满分,等待她的就是一顿打。一不小心把自己弄发烧了,吕红直接将她推到门外站几个小时,全然不管外面还在下着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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