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的嘛……我认为还行,但是她的家庭条件不好。”
“甚至可以说是,一点儿都不好,那个学生,家庭贫困,如果没有国家与好心人的帮助,她大概率没有机会上大学。”
赵思危放下筷子,逐字逐句、认认真真地看着明斯扬的眼睛,对其说道,却又在对方没有反应过来之际,指使他去会客厅的桌子上将自己刚刚随手放下的合同拿来细细查阅。
只因为她已经茶足饭饱,能够确保自己有足够的精力去与对方商讨。
再者,她也不想过多讨论关于世航赛金牌得主的话题。
往事不可追,在她看来,一度流连过往荣誉的后果仅仅是,看不到未来崭新的征程。
明斯扬听话的照做了,赵思危接过那份合同,放在手中静静翻看,她发现,除却方才提出的“南城印刷厂与明氏集团利润分成的比例是一比九”之外,还有一项条例极其不合理:
——即,身为最大股东的南城印刷厂,有权力对杂志社的工作人员进行安排。
可是,一个印刷厂,能懂什么航天知识?又能够对哪些内容进行科普?倘若杂志社的工作人员,即社长、总编、编辑、记者等重要岗位,全是对航天知识一窍不通的外行人,那么她费尽心思想要成立的航天科普杂志,与那些地摊文学又有什么区别?!
“抱歉,恕我打断一下,有一个问题,我实在是等不到你们吃饱喝足再问了。”
尚未坐满的餐桌,本是热热闹闹气氛良好,觥筹交错之间,只觉得人的感情都有所升温了,可赵思危这冷不丁冒出来的一声,却是结结实实地让这气氛冷了场。
原先吵吵嚷嚷的雅间内,忽然之间变得针落可闻。
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向了自己,才听得赵思危缓缓开口,对侯朝南质问道,“侯厂长,正所谓‘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按理来说你们作为外行人,是完全没必要插手我们杂志社的事的——”
“那么敢问,你们南城印刷厂法务部拟定的合同里,这条‘南城印刷厂身为最大的股东,有权力对杂志社的工作人员进行安排’又是什么意思?”
明斯扬在一旁伸着懒腰,模样慵懒地看着这场即将开场的好戏。
侯朝南被明磊灌了几杯酒,这些酒一杯一杯地下肚,看着是没多少,可真要算起来,也有一半酒壶那么多,因而此刻,只觉得脑袋涨的慌,甚至还有点听不清赵思危到底在说些什么。
坐在他身旁的男男女女都因着这句话,都不约而同地看向了侯朝南,在他们看来,他们在职几十年的侯厂长就是绝对的权威,绝对不是对面那个吃的格外多的黄毛丫头,可以与之平等商讨的对象。
他们南城印刷厂,那是什么地位?出去打听一圈,恐怕也没几个人会说自己不知道,他们看中了明氏集团的好说话、加之厂长跟明董事长有一层朋友关系在,才愿意跟他们做生意、给他们的印刷厂投资的,可是这个小姑娘非但不感恩戴德,反而频频质疑他门的决策……
这……绝对没有这个道理!
所以不等侯朝南开口,坐在他右手边的一位年轻的男士便已然起身,对着不远处的赵思危反问道,
“什么什么意思?就是字面意思!你难道看不懂吗?!”
“我们南城印刷厂这些年来扶持过多少个新兴出版社,你大可以去打听打听,现在我们出钱又出资,还绞尽脑汁为你们的创刊号想主意,你不感谢就算了,签个合同还磨磨唧唧的,要不是看在明董事长的面子上,你看谁还愿意跟你合作!”
“小刘!”
后知后觉反应过来的侯朝南这才出言打断了自己下属的话。
赵思危左不过还是个小姑娘,己方都是已经工作了许多年的人,千不该万不该,跟一个小姑娘较劲儿。
侯朝南正要为下属的不当言论说些什么宽慰人小姑娘的话,却在转头看向对方之际,发现赵思危还是那副沉着冷静的样子,仿佛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一般,如此沉得住气,倒是令人惊讶。
“那既然如此,我看也是不要合作的好。”
赵思危的神情无怒也无惧,语气就像说“再点一道菜吧”一样稀疏平常,可她的短短一句话,却是意味着南城印刷厂这些天的努力都打了水漂,也无异于自断这个尚未上市的出版社的后路。
这小孩儿……她怎么敢!
“你刚才说,你们南城出版社‘绞尽脑汁为我们的创刊号想主意’……”赵思危将目光投向了对面的小刘,看样子,对方也是个工作了没几年的,要不然不会这么沉不住气。
“那你不妨说说,你们绞尽脑汁,最终相出了个什么主意?”
她倒是想听听,一群对航天知识一无所知的外行人,是如何在没有那个金刚钻的前提下,有胆量揽下这个瓷器活儿的。
小刘听了赵思危的话,先是犹豫地咬了咬自己的嘴唇,与身边的同事对视一眼,继而对赵思危回答道,
“我们想着的是,在杂志开篇放上一些家长里短的小故事,吸引读者的观看,里面印一些插画,给年纪较小的读者看,中间刊登几篇征集而来的美文,还有,创刊号上的美文一定要找一位有名气的作家写……”
“哦?那我想问,这样做出来的杂志,跟那些地摊文学又有什么区别?”
赵思危毫不留情地打断了小刘的话,“你别忘了,我们办杂志的初衷,是为了向大众普及航天知识,让更多人对航天这一项伟大的事业有一个更为深入更为全面的认识,而不是刊登一些笑笑就过了的没品笑话。”
她字字珠玑,怼的小刘哑口无言,最终还是侯朝南出来救场道,“哎呀,小赵,你到底还是年轻啊!你这个创意呢是很好的,但是你也要看大众买不买账啊!要是没有人看,那你这本杂志内容再好,也不过是在角落里孤芳自赏。”
“咱们是做生意的,不是做慈善的,那要真把真金白银往里砸还得不到任何回报,谁愿意干这个出力不讨好的赖账活儿啊!”
侯朝南的话不无道理,可以说是说出了在场许多人的心声,可偏偏,赵思危是有备而来的合作者,而不是任人摆布耳根子软的小姑娘,她听了侯朝南的话后,只是静静地将手中的厚厚一叠合同纸放在了桌上,随手拿起两个炸的圆滚滚的黄金麻球,于空中摆弄着。
“想赚钱,并不一定要用低俗的艺术去取.悦读者,看似不接地气的科学技术,实际上一样是雅俗共赏的知识,就比如我手中的这两个黄金麻球,我现在说这颗是地球……”
她将左手的黄金麻球举起,随后又举起了右手上的黄金麻球,“而这一颗则是月球。”
“现在,我们要对月球进行科普,那么我们就可以由简单引向复杂,举例一些人们耳熟能详的诗句,比如‘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又疑瑶台镜,飞在青云端’等,‘白玉盘’很常见,月亮也很常见,那么我们就可以将月亮与白玉盘的照片放在一起,对月亮的知识进行科普。”
“比如月球是地球唯一的天然卫星,比如月球的自转与公转的周期相等,这就是为什么月球始终以同一面朝向着地球,比如从古至今人们对于登月的做出的努力,再比如……”
赵思危的语气顿了顿,继续道,“再比如,如今我国的科学家,还在为了那颗看似近在咫尺触手可及、实际上远隔千里路远迢迢的明月而默默无闻地付出着。”
说到这里,她原先平静的目光,微不可察地闪了闪,继而她的眼角,便泛起了几丝晶莹的泪光。
她仍记得,上一世父亲重病时无法抽出身去陪护的遗憾,更是记得,自考进航天医学研究所便带领她的师姐甘默,是如何在一个平凡的日子里倒在岗位上,又是如何在弥留之际,尚且不忘进行到一半的工作。
如果她不认真对待这份杂志,那她就愧对所有与她一样奋斗在岗位上的同事,愧对这一项让无数人为之献出青春也不曾后悔选择的伟大事业。
所以她、赵思危,一定要让这份杂志,在她的手中发扬光大。
“你……你知道的还蛮多的嘛!”侯朝南嘴快地说道。
赵思危瞥了他一眼,“中学学过,这些都是基础知识。”
侯朝南:“……”
他的脸色一时间有些尴尬,神色也一度有些不自然,稍愣片刻后,他对赵思危问道,“中学学过啊,那你现在在哪个大学读书呢?”
这个问题与合同的商讨无关,与杂志社的内容更无关,因此赵思危并不想认真回答,只搪塞道,“普通大学。“
“哦~懂了懂了。”
侯朝南点点头,一般真正上了好大学的人,都会直接说出自己大学的名字,而非说“普通大学”来自谦,所以如今,这个小姑娘说自己是普通大学的,那么一定不是什么好大学的!
他如此这般地想到。
这时,明斯扬突然泛起了一阵恶趣味,对着侯朝南就喊,“侯伯伯,我记得您的女儿,好像就是在北航上学吧!”
他的这个问题正中侯朝南下怀,他辛苦奋斗大半辈子,最值得骄傲的事情就是,他的女儿很争气地考上了北航。
北航,多好的学校啊!说出去大家都羡慕他!
“啊!可不是!这次专程来北京,主要目的就是为了看看我的女儿!”
赵思危见明斯扬这个猪队友不仅不帮忙,还帮着对方转移话题,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明斯扬接收到了赵思危要崩了他的目光,连忙识趣地闭上了嘴。
“不好意思,我的话还没说完,咱们继续刚刚那个话题。”只一句话,她又将合同的事给放到了明面上来。
“吸引更多的人来购买杂志,出了选取地摊文学外,还有更好的方法。”
她拿起自己身后随身携带的挎包,随手从里面抽出了一沓塑料零件,这对零件看起来毫无关系,看起来每一个都是独立的个体,可是赵思危只是在空中随手一拼,一个简单而精致的火箭模型便已经出现在了众人的眼前。
“我之前说过,我们杂志社不缺你们那笔启动资金,我们最大的自己进来源是临水市许氏塑料厂,生产这种简单的小零件,对他们而言易如反掌。”
“到时候只需要将这些小零件夹在每一期的杂志里一并出售,那么那些购买者就可以自己动手或者使根据杂志上的教学步骤动手去拼,既能锻炼脑力与动手能力,又能使与他们从中获得成就感与趣味性,这样吸引读者,不比地摊文学好得多?”一句反问句,把他们给问住了。
就在众人还在为她这一手拼航模技术惊叹时,赵思危再次反手,从包里掏出一张纸,通过玻璃转盘传送到了侯朝南的面前,“而且准备刊登在在创刊号上的美文,想请一位知名作家来写的事,你们也不用绞尽脑汁地去想到底要请谁了,我这里就有一篇现成的。”
“咱们是科普杂志,一位作者就算是再出名,也不见得能写好,这一篇文章则是紧扣杂志主题,算是咱们杂志社,向读者做初次见面自我介绍的一份见面礼。”
赵思危话音刚落,侯朝南便已然拿起了那张纸,仔仔细细地通读了起来,在他身旁的一群人,也都在同一时间将脑袋凑了过去。
这篇文整体通畅新奇,遣词造句浪漫绮丽,一字一句仿佛都是笔者的亲身经历,让人仿佛置身在那个情景,吹过了一夜又一夜的海风,历遍了一次又一次落日,最终缓缓抬起头,与火箭升起的那一刻,不期而遇。
“这篇文的作者是……居安?”
居安是谁?没听说过呀!
侯朝南此话一出,明磊立刻心领神会地看了一眼赵思危,在得到了她眼神中传达而来的肯定信号后,又不着痕迹地移开了眼。
“是居安,一个不出名的作者。”赵思危如是答道。
得到了她的回答,很快,侯朝南又想到了刚刚她展露给众人的、那高超的拼航模水平,他曾听女儿说过,她们学校今年有个刚入学的大一新生,在世航赛上一举拔得了头筹,斩获了金牌,还打破了世界纪录。
而那个新生,更是向传军亲口承认的关门弟子!
思及此,侯朝南一时间有些不确定地对赵思危开口,“难不成,世航赛上的那个金牌得主,是……你?!”
“嗯,是我。”
在众人或是震惊、或是不可置信的眼神中,赵思危从容地点点头,此刻,这项她不愿意提及的荣誉显然给她加了不少的分。
“所以侯厂长,如果您愿意将我刚刚说的那些地方在合同里修改或者删去的话,我们可以尽早签合同,我也好尽快联系我的老师——”
“向、传、军。”
她故意将这个名字说的极慢,不出所料,侯朝南的脸上,早已是大汗淋漓。
谁能告诉她,如此人物,为何会故意藏拙?莫不是与明磊商量起来,一起骗他这人不成?!
赵思危没有理会南城印刷厂一行人的崩溃,只望着窗外逐渐西下的太阳,微微一笑,
“实不相瞒,我已经想好了,咱们成立的杂志社,名字就叫做——”
第33章 她去蹭热度抱紧大佬大腿!
“揽、月、周、刊。”
这是一个充斥着理想意味的名字,是他们为之苦苦奋斗多年的事业,更是……
更是当她在时隔多年以后回忆往事时,于无数平凡瞬间望见的不平凡的一瞬。
她想,这一世揽月的征程,何不就此开始?
赵思危回到学校后,还没过几周,主要负责与南城印刷厂谈判的明磊就让明斯扬为她送来了合同正式签订的好消息,不出意料的是,那一天赵思危提出的所有问题与不满,侯朝南全都一口应下,表明自己愿意让厂里法务人员对此进行修订的意愿。
那爽快利落的作风,与之前的强硬态度判若两人。
新合同也很快拟好,赵思危看了一下,完全没有问题,所有的条例与要求,她统统都很满意。
因此她又让明斯扬替自己给明磊传话,说是合同至此已经可以签了,签合同的事情还是尽快解决的好,不要一拖再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