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一些事情,赵思危一向是不在乎过程,只在乎结果,眼下比之去计较南城印刷厂当初对他们的态度如何,不如与之好好合作,先把创刊号之前的准备工作做好做足,为杂志社打下一个好的开头。
合同的事情忙完之后,次日一早,赵思危就在年华的陪同下,前往了学校某一栋由杰出校友捐赠的教学楼处提交自己贫困补助金的申请表。
今天前来申领贫困补助金的学生人数不少,纵使她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人数也远超她的想象。
故而此刻,每一个申领点前都排起了长队,年华挽着她的左手,二人一同来到一处相对人数较少的队伍前,她与其他人一样,手中都拿着一沓厚厚的资料,而这,也无非都是各方提供的贫困证明。
队伍一点一点地挪动,终于轮到赵思危时,她学着前面几位同学的样子,在一个老式红木椅上坐下,与她隔着一张桌子、坐在她对面的,是一位长相颇为白净、一举一动看上去十分斯文的师姐。
“赵思危,飞行学院的的对吧?”对方的语气虽然冷淡,却没有夹杂着任何其他的情感,听上去更像是公事公办,想来应该是学校某一组织的负责人。
赵思危顺从地回答着她的话,时不时点点头,年华也乖巧地站在赵思危身边。
师姐动作很快,在问了赵思危几个问题后,她便即刻打开学校的认证公.章正准备在赵思危的资料纸上往下盖,所有的一切进展地都很顺利,直到——
“欸,你不是上次在校门坐小轿车去高档饭店消费的那个人吗?”
一位看样子与这位师姐是同一个组织的男生站了出来,指着赵思危就对那位师姐道,“侯袅,你先别急着盖章,先核实一下她的身份比较重要。”
“我啊,上一次亲眼看着她坐了一辆红色的小轿车走,好像还有司机接,后来我跟朋友去粤菜馆吃饭,又看到她进了一个雅间。”
要知道,那个粤菜餐厅的菜品价格,可都不是平常家庭能够消费的起的啊!
那个男生听语气是没有别的意思,顶多是对赵思危的贫困生身份有所质疑,年华一听这话,顿时有点慌,赵思危出去吃饭她是知道的,是贫困生她也是知道的,但是这两者并不冲突,没有人规定贫困生不能出去吃饭……
可是,当这两件八竿子打不着的事情被放在一起,如何对此做出解释,年华还真有些手足无措。
赵思危显然也是没想到会有这种突发情况,稍愣片刻后,她开始在脑子飞速地思考起了该如何回答。
如果直接说明情况,那么就会让身边的年华知道她正在创业的事情,而这,由于还是一件八字没一撇的事情,所以她并不打算在这个节骨眼上告诉年华。
可是若是不直接说明,那么面对眼前这位师兄铁证如山地质问,她又该怎么去解释自己坐着豪车去粤菜馆吃饭的事情呢?
在危急关头,赵思危只暗暗庆幸,没有将明斯扬上次借给她的手表带过来,因为最近都在忙这忙那,她还没来得及将手表还给对方呢。
所幸,就在赵思危犹豫徘徊之际,原先一直都在保持沉默的师姐忽然开了口。
她:“你那天去他说的那家餐厅吃饭,应该不是你买单吧。”
赵思危没想到她会这么问,却也如实地点了点头,“不是我买的单,我只是过去吃个饭。”
的确,她每次出去带的钱就够往返路费,搁在粤菜馆里,是一道菜也点不了的。
师姐点点头,“那你上交是贫困证明表里,情况也都是属实的吧。”
“千真万确。”没有比贫困认证更难申请下来的资料了,她也没那个能力去造.假。
师姐得到了肯定回答,转而对那位男生道,“既然如此,那我为什么不可以给她盖章呢?”
那男生闻言,身形一顿,他早就知道眼前的师姐是个有主见、听不进他人劝说的主儿,可贫困生补助金名额有限,若是谁都可以冒领……
“可是这个人看起来压根儿就不像贫困生啊!”他不死心地对那名师姐说道。
师姐听了这话,双眼不悦地眯了眯,似乎是很不赞同这名男生的话。
“没有人规定,贫困生一定要穿得破破烂烂,吃着最便宜的咸菜包子粗茶淡饭,不能穿的干干净净,不能去餐厅吃饭……”
“决定一名学生是什么样子的人,从来都只能是这个学生自己,而不能出于他的某种现状,为他扣上他应该如何如何的条条框框。”
就当赵思危与年华正在心中惊讶于这位师姐说话的条理之清晰时,只见师姐毫不犹豫地将那枚公.章在赵思危材料的结尾处盖了下去,猝不及防,却又在意料之内。
那名男生张了张嘴,看上去欲言又止,仿佛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师姐毫不留情地打断,“不要再说了,‘贫困生’这个名词,本就不应该被频繁提起。”
是个人都有自尊心,任谁被一口一个“贫困生”“贫困生”的叫,想必心中都不是滋味。
一场有小插曲、总体却也还算顺利的补助金申请之旅,便就此结束,临走前,那名师姐将整理地整整齐齐的资料双手递回给赵思危,对她补充道,
“先说好,能决定这笔钱最终到谁手里的人,不是我,所以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事实如此,那笔钱就那么多,名额也就是那么几个,最后能不能申请下来,赵思危还真有些不确定。
但是无论如何,这名师姐对自己也是仁至义尽,在关键时刻愿意相信她、为她说话,赵思危就已经对其很是感激了。
如今,她即将要忙的,应该是杂志社的创刊号发表问题,由于前期的准备工作太多,以至于她至今还没有写信给老师向传军提及要采访的事。
然而,还没有等到杂志社正式面市,一个在赵思危记忆之中却又在她意料之外的消息,震惊了整个圈子。
——徐民生,获得了全国技术发明奖一等奖。
而这,距离明磊对其全面投入资金支持,也不过才过去了短短两个月的时间。
听到这个消息的那天,赵思危正在拟采访向传军的参访报告——
如此看来,之前限制徐民生发展的,主要还是资金问题,也不知道之前撤资的那些投资商,在听到这个消息后,有没有悔青肠子。
赵思危如此想着,却也在听到这个消息后,即刻动身奔赴到了徐民生的工作地点。
她:对不起老师,我下次一定采访你您!
正值十二月初,帝都的初雪如约而至,只一夜,原先色彩各异的校园,便已经成了浑体的一道白,赵思危迈开步子、一脚一脚踏在雪上,听写鞋子处传来的“吱吱”声,她回过头,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已经留下了一道道自己靴子的印记。
只是回眸的一个瞬间,她便忽然想起,上一世自己在航天研究所有一位同事,对方是个南方人,初到北方见到雪,还十分兴奋地用矿泉水瓶装了几瓶冻在冰箱里,说是以后想玩雪的时候可以随时拿起来玩。
也算是南北方的地域差异造就的可爱性格了。
雪天的公交比平日更难等,赵思危索性奢侈地打了一辆出租车,司机是个健谈又热情的人,待赵思危报完自己即将要去的地点后,他便连续问了她好几个稀疏平常的问题,赵思危也就着这些家长里短的问题一一回答。
“今天下雪了,欸,你们大学生也快要放寒假了吧。”在一个红绿灯路口,司机停下车,原先放在方向盘上的手冷的止不住地搓了搓。
“是啊,马上就放寒假了。”赵思危点了点头。
今年的春节在一月底,她打算一放假就回家陪爸爸,顺带教一教大院儿里的小孩儿们,帮他们辅导一下功课。
父亲之前来看她时,说是想跟她的一位伯伯合伙做点小生意,赵思危当初觉得这个想法不错,总好过父亲出去捡一些纸皮箱和空矿泉水瓶赚钱,可这段时间她忙碌于杂志的事情,也没想起来去过问,也不知道事情进行的怎么样了。
思及此,赵思危忽然有点担心。
毕竟大伯家……可是一向瞧不起自己父亲的。
“那你这去的地点是……”司机停顿下来想了想赵思危刚刚对自己交代的地点,“你要去航天研究所?!”
“这儿可不是一般人说进就能进的啊,你一小姑娘,进去要是什么办事儿吗?”
司机问的随意,赵思危索性也随意地回答,她知道这边的出租车司机都爱跟顾客唠嗑儿,因此心中倒也没有什么排斥,反而多了几分亲切感。
这片土地上的一切,都让她感到莫名的心安。
“师傅您放心,我是过去找人的,我有个叔叔在里边儿工作。”这话换而言之,就是她能进去。
有了她这句回答,师傅不自觉加快了马力,要知道这航天研究所里的,可都是值得尊敬的人物啊!
那自己要把人家属及时的送达了,不也算是为航天事业做出了一些属于他们这些群众的努力了吗?
出租车很快到达,赵思危下车的时候,外面转而已经下起了鹅毛大雪,不知道是否是由于研究所地处郊区地段,赵思危总隐隐感觉,这里比自己的学校要冷一些。
加之出租车停靠的路边到研究所的正门还有一段距离,她又没带伞,因此当她走到研究所正门的时候,头顶是一头的雪花。
她开始后悔自己没有多穿点衣服再来。
“您好,我找人。”赵思危对着门口的安保人员有礼貌地问道。
她的父亲赵丰年曾经也在这里工作过,过去更是这里安保队伍里的一员,因此她如今看着眼前的保安,不由得想起了自己的父亲,话里话外都带着晚辈对长辈的敬意。
对方的年纪看上去不过50岁,与赵丰年的年龄差不多,性子也很是随和,见赵思危是个单枪匹马跑来这儿的小姑娘,连忙将她请进了保安室,让她得以在暖炉旁暖暖手。
“小姑娘,你找谁呀?”
他对赵思危问,赵思危蹲在炉子旁,双手张开放在一旁重重地搓着,远远望去,只见那两只纤细的手被冻的通红,就连她的鼻子也是红红的。
赵思危冲他和善一笑,“叔叔,我找徐民生前辈。”
“徐……”保安大叔震惊地挑了挑眉,“你找徐民生?!”
就是那位最近获得了全国技术发明奖一等奖的大佬徐民生?!
他性子孤僻,只专注于自己的研究,得奖之后有一些媒体倒是千方百计变着法儿来采访他,但都被徐民生那边给一口回绝了,说是给多少钱都不愿意,让那些想要蹭热度的媒体蹭了一鼻子的灰。
“他一般不见外人,别人来找他,他都是让我们这边直接给拦咯……”
“欸,赵思危?你怎么不打一声招呼就来了?”
保安大叔话音刚落,前来保安室释放烟瘾的徐民生就走了进来,他的精神面貌一如既往地不修边幅,但那双眼睛却比赵思危在世航赛上与之初见时更为明亮。
赵思危见他来了,也不着急回答,只是原先还蹲着取暖的她慢悠悠地从地上站了起来,脸上依旧是那副和颜悦色的笑容,真诚而清澈,犹如窗外正飘飘然落下的、纯净的雪花。
她:“徐前辈,我来蹭您的热度了,不知道您还记不记得,您与我的约定。”
第34章 不想见的人我有预感!
“蹭热度?”
徐民生垂下的眼神猛然抬起,眼中的疑惑意味愈发浓重。
他:“什么叫蹭热度?”
很显然,这个在后世耳熟能详的名字,在徐民生听来十分之陌生,甚至还有种想去翻翻词典查一下有没有这个词。
“额……”赵思危本来想说她收回这句话,但又觉得以徐民生那个对未知事物一向喜欢刨根问底的性格,绝对不会善罢甘休。
所以她沉吟片刻,便对徐民生解释道,“就是我听说您获得全国技术发明一等奖之后,有很多人都慕名而来下面采访您,但都被您给拒绝了。”
“我想着以咱们的交情,想必您一定不会忍心拒绝我吧。”
她的回答并不让徐民生意外,只是在听到后,他还不是不由自主地叹了一口气。
“就知道你这女娃娃当时答应帮我没那么简单。”
“什么都瞒不过您。”赵思危冲他笑笑。
至此,方才那位保安大叔已经完全傻眼,这小姑娘莫不是徐民生的什么亲戚?
要知道徐民生这个人一向不理会外界对自己的看法,有自己独特的性格,聊得来他就有一肚子的话跟你说,聊不来的话他一个眼神都不会给你。
这要不是什么亲戚,那徐民生能对她这么和颜悦色?甚至于当这个小姑娘提出要采访他的要求时,他也没有像对待别人一样不予理会,只是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听上去……像是答应了?
“行啦行啦。”徐民生摆了摆手,“既然要采访,那还不快跟上来?搁这儿等着有意思?”
赵思危一听这话,就知道徐民生答应了自己提出的采访请求,因此当即就拿起挎包跟着徐民生的脚步往外走,走之前还不忘对好心收留暖手的保安大叔道了声谢。
“谢谢您啊叔叔!”
“欸!不客气!”保安大叔抱着个暖炉,目送着一老一少的身影在雪地里愈发渺小,他不禁叹气道,
“邪了门儿了。”
研究所的占地面积不小,而徐民生所在的实验室与保安室,刚好是对角线的两端,一路顶着风雪过去,冷风直往赵思危脖子里灌,冷的她就没停下过颤抖。
“冷也不知道加衣服,心思尽用在打小算盘上了,都不知该说你这孩子聪明还是不聪明了。”
徐民生回头,瞥了一眼赵思危,二人刚好走至他的实验室门口,掀开厚厚的门帘,室内四角虽无一处置有炉火,却让人感到温暖如春。
“还是您这儿暖和。”赵思危在一张没有靠背的转椅上坐下,感觉身子渐渐暖和起来后,才慢悠悠地将手从外套口袋里伸出来。
“可不是。”徐民生的表情罕见地动了动,一丝夹杂着自豪地点笑意在他的嘴角逐渐蔓延开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