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你想在青天白日判断东南西北的方位,就在太阳光强足够的时候,在平地上竖一根一米以上的直棍,再在棍子影子的顶端放一块石头,这样一来木棍的影子就会随着太阳的移动而移动。”
赵丰年将树枝插入泥土,亲身给赵思危做起了示范。
“差不多半小时,你再在木棍的影子顶端放上另一块石头,以这两个石头为端点画出一条直线后,再画出这条直线的垂线。”
“最后你左脚踩在第一块石头的位置,右脚踩在第二块石头的位置,这时你的正面就是北方,背面就是南方。”
讲解完一整套方法的赵丰年将手一指,“所以你的宿舍,就在那个方向。”
赵思危被这个操作整得一愣一愣的,“还能这样!”
“那爸您岂不是半小时前用了这个方法!神了!”简直就是未卜先知啊!
“倒也没有。”赵丰年坦言,“我刚刚等你的时候在你学校门口看了地图,这才知道的。”
赵思危:……
二人一齐走到了女生宿舍楼下,赵丰年却说什么也不肯进女生宿舍大楼,加之有志愿者帮忙抬行李,他便告别了女儿,往来的方向走去。
“爸!”赵思危追了过去,“您不跟我逛逛我学校吗!”
“嗨,有啥可逛的。”赵丰年头也不回地摆了摆手,“又不是没逛……”
“咳咳。”他及时收住了话头,“家里还有点儿事,我就先回去了,之前我往你书包里缝了五十块钱,要是不够你就回家拿,或者写信也可以。”
1986年的五十块钱,能够他们父女俩吃上小半年了。
赵思危心下感激,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上一世的父亲吃了太多苦,她最最最大的遗憾,就是没让他亲眼看到神五飞天。
看着赵丰年一瘸一拐远去的背影,她暗暗下定决心,这一世,她要让当了一辈子航天边缘人的父亲,亲眼看看“揽月”一号发射时的场景。
……
“同学,你住209是吧?”志愿者的声音在她耳旁温柔响起,一下子就拉回了赵思危的思绪。
南面的宿舍一层楼共有九个寝室,赵思危刚好就被分到了最后一间。
“是!”她点了点头,感激道,“谢谢谢谢!真是辛苦你了!”
“多大点儿事。”志愿者摆摆手,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思危扛上行李袋,推开那扇半掩着的宿舍门。
只见,她的舍友已经先她一步的来了宿舍。
“呀!终于有人来了!我还以为这宿舍就我一人住呢!”
面容姣好的少女甜美一笑,绽放出来的是独属于这个年纪女孩的明媚鲜活。
“你好,我叫年华!是飞机设计专业的!你呢!”她朝着赵思危伸出了手。
赵思危与之一握,“你好,我叫赵思危,跟你同专业。”
“思危!”年华的脸上快速闪过几分惊艳,“‘居安思危’,这名字真好听!”
“谢谢,你的名字也很好听。”赵思危收回手,拖着行李走到了自己的床位。
“这个宿舍是只有我们俩住吗?”她问。
既然她们被分到了最后一个宿舍,估计也不会有舍友再来了。
“应该是,这层楼都是我们班的,我们又是最后一个寝室,往后估计也没别人再来。”年华答。
“年华,我买了这几种,你看看你要哪个!”
伴随着一道字正腔圆的男声,一名身穿白衬衫黑西裤的少年走了进来。
他的五官长得十分大气,戴着一副老教授必备的银丝边眼镜,梳的整整齐齐的头发因为跑动而变得有些凌乱,整个人看上去只能用四个字来形容
——“正气凛然”。
“我都要了,放那儿吧!”年华冲他笑了笑,随后又对赵思危介绍道,“这我对象。”
少年见到来了新人,本来有些愣神,却又很快反应过来。
“同学你好,我叫周辉之,比你们大两级,核物理专业的。”他有礼貌地朝着赵思危点点头。
周辉之,这名字有些耳熟。
似乎……是在某个大型颁奖典礼上听说过。
赵思危没有多想,也朝他点头致意,“我叫赵思危,和年华同专业。”
“好啦好啦!这样咱们就算认识啦!”年华上前挽住赵思危的手臂。
“思危,校园卡要凭身份证领,得排长队才行,不过你可以把你身份证给我男朋友,让他帮我俩去领就行!”
赵思危铺床的动作一滞,“那他帮咱们领了,咱们干啥去呀……”
“当然是先去礼堂占位置呀!”年华回答。
“今年的新生开学典礼请了一位返回式卫星领域专家来给咱们做演讲!同学们一早就去占位置了,咱们再不去只怕要站着听了!”
返回式卫星领域的……专家!
“好!那咱们这就去!”赵思危床也不铺了,将身份证塞到周辉之的怀里就扯着年华跑了。
周辉之:……
女人还真是善变啊!
他低头,看向了手中的身份证,兀自一笑。
“这么巧,居然跟那小子同一天生日……”
……
“糟了!人这么多!那里边儿到底还有没有位置啊!”等赵思危和年华一路小跑到礼堂,这里已经排起了长龙。
“没关系,先进去看看,实在不行咱就站着听。”赵思危对她安抚道。
上一世就因为她复读了一年,所以没机会听这位大牛的演讲,这辈子是无论如何也得补回来。
再者,她也很想见见这位前辈是谁,毕竟她在航天领域从事多年,还没有见过那些领导们年轻时的样子呢!
门一开,队伍便快速地动了起来,快轮到她们进去时,赵思危抓住了年华的手腕,防止人群将她们冲散。
一进礼堂,赵思危压根儿看不见什么专家不专家,映入眼帘的只有密密麻麻的人头。
“看来真的得站着听了。”赵思危扫视了两三圈,愣是没看见位置。
“不!思危!你看!你看第一排那儿有两个位置!”没等赵思危反应过来,年华就已经反抓住了她的手,扯着她一路飞奔到第一排。
果不其然,第一排靠过道的位置,刚好就有两个空位。
然而还不等她们坐下去,一个姑娘就已经抢在她们面前坐在了椅子上。
很显然这人是来抢座的,而且并没有要让回给她们的意思。
赵思危看这人有点眼熟。
“欸!你这人怎么回事儿啊!这明明是我们的位置!”年华气不过,作势要与她理论。
谁知那姑娘只是平静地抬头,看着年华慢悠悠地开口,“你怎么证明这是你们的位置?怎么,座位上是写了你俩名字吗?”
“你!”年华想过去扯她起来,却被赵思危一把拉住。
赵思危低头,俯视着这位占了她们位置的姑娘,和善一笑。
“同学,跟你说个事儿呗。”
第5章 出尽风头我想谈谈载人航天。
“什么事儿?”姑娘一皱眉,目光径直看向了眼前这个身形单薄、面容清秀的女子。
她似乎没见过这个人,那这人又要跟自己说什么事儿?
“也不是什么大事儿。”赵思危依旧是那副和善友好的样子,俨然就是一个人畜无害的大一新生。
她将手往那姑娘来的方向一指,提醒道,“你校园卡掉那儿了。”
“哈?”姑娘一听这话,连忙起身摸了摸兜,又往赵思危指的那个方向走了过去,疑惑地说,“我没看见呀!”
再回头,赵思危已经拉着年华坐下了。
不多不少,两个位置刚好被占完。
“你!你要不要脸啊你!”那姑娘来了气,叉着腰就来质问赵思危。
赵思危无辜地眨了眨眼睛,“哦,你倒是说说我哪里不要脸了?”
“你,你们占我位置!”姑娘指着她们的位置说。
“你怎么证明这是你的位置?怎么,座位上是写了你名字吗?”赵思危原话奉还,姑娘气的头发都竖起来了,一看就是没吃过亏的主儿。
“欸我说你这人怎么这样……”
“婷生!”
从不远处跑来了一个女子,指着赵思危与年华后面的那两个被背包占了的位置与她耳语。
赵思危离的近,隐约听到了什么“你哥来了”之类的话。
也不知道这女子的话有什么魔力,名叫“婷生”的姑娘听了她的话,是生气也忘了,迈着步子就往门外跑。
陆婷生,果然是她。
今天真巧,全是老熟人。
“哼,陆婷生,毛病不是!”年华见她走远,不由得嘟囔了一句,随即又朝着赵思危灿烂地咧开了嘴。
“思危你可真聪明!当时我都没想到能用这法子治她!这就叫‘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看她以后还敢不敢在我们跟前嘚瑟!”
见年华美滋滋的,赵思危对她问,“你认识她?”
“大名鼎鼎娇纵跋扈的陆婷生谁不认识啊!只不过我认识她,她不认识我而已。”年华耸了耸肩。
陆婷生这人岂止娇纵跋扈,甚至还有点疯。
“噗噗”。
礼堂的悬挂音响里忽然传出两声拍话筒的声音,学生们敏锐地捕捉到了这个信号,纷纷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些来的迟没占到位置的,也自觉退到最后边儿站着。
在众人的翘首以盼中,一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走上了台,台下立马掌声雷动。
坐在第一排的赵思危看得清楚,这位人士的气质虽说不差,却并不是她记忆中任何一位航天界前辈。
大家都在暗暗期待着,这位大牛的演讲内容到底是什么。不料他却摆了摆手,呵呵一笑。
“让各位同学失望了,我叫徐振山,是来报幕的主持人,也是咱们学校的党委书记,以后有意向入党的同学可能跟我接触比较多。”
原来是学校的老师。
徐振山短短几句话,就把大家都给逗笑了,高明地化解了方才的小插曲。
随后又见他朝着身侧做了个“请”的手势。
“那接下来就有请我国返回式卫星领域专家、中国宇航学会的会员向传军先生上台!大家这回可以鼓掌了!”
语罢,他又带头鼓起了掌,一时间,礼堂内的掌声如排山倒海般响彻。
在不绝于耳的掌声中,一位五十岁左右、身着灰黑色中山装、两鬓略显斑白的老者走上了台。
他从徐振山的手中接过话筒,气质儒雅,却又不失随和。
这是后世航天医学工程专业的创始人之一,也是赵思危在航天医学工程研究所的领导之一
——向传军。
“大家好,很高兴能在这里见到大家。”他朝着台下鞠了一躬。
徐振山走下台,这一刻,偌大的舞台之上,仅剩这位两鬓斑白的老者。
“自我介绍一下,我是医学出身,后来受老友邀请才开始涉足航天,我也是早一批载人航天计划的参与者之一,曾经有幸参与过几次亚轨道飞行试验。”
在赵思危听来,向传军的这两句介绍实在是低调至极,在外界看不到的角落里,他为载人航天做出的贡献不可估量。
而从其中随意挑出一个来说,都能让在场之人为之抖上三抖。
“我能来到这里,见到你们这群朝气蓬勃的孩子,真是发自内心的开心。”
“看到你们,我就想起了当初的自己,我和你们一样大的时候,还在国外读书,每逢想家的时候,我常常会选择去海边走走。”
“然后我再告诉自己,我和故乡,还隔着一道名为‘航天’的桥梁。”
“今天是新生开学典礼,这也就意味着又有这一群以你们为代表的孩子,投身到了咱们的航天航空领域,你们是航天航空界未来的希望,是一颗颗冉冉升起的新星!”
他们之于向传军的意义,无外乎独行于长路之人,身后亮起了一盏盏明灯。
“我已经能够透过你们脸上的生气,看到二十年后的飞行训练场、看到二十年后的载人航天控制中心!
我想,那时候的研究员们,一定不会像现在一样都是一群老头子老太太,而是你们!”
“是头发乌黑、年少有为的你们!”
他的语气难掩激动,话里行间都是对星辰大海的热衷,以及对航空航天界后辈们的循循善诱。
在他看来,中国从来就没有没有垮掉的未来,只有生生不息的一代又一代。[1]
而探索星辰大海的接力棒,也终将会在他们的手中持续发光。
“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2]
“人身藏宇宙,乌兔走西东。昼舒夜卷,不拘春夏与秋冬。”[3]
“古人曾写下无数华美浪漫的的诗句,憧憬着云端上的世界,从飞天壁画,到九重宫阙,航空航天梦从始至终,都是中华儿女内心深处最为美丽的夙愿。
中国人对蓝天和宇宙的渴望,是刻在基因里的。”
“所以我们将世间最浪漫的名字,都赋予给了这个它们。”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4],我们的首个发射基地,名为酒泉。”
“‘曙光初破水,穆穆见江波’[5],我们将宇宙飞船计划的目标物,命令为‘曙光一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