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那个必要。”陆屿转身,慢悠悠地走到了病床旁边,“不过是起飞时遇到了低空风切变,旋翼升力减弱从而导致机体下坠,直升机的自旋机动完全可以解决这种风险,如果我连抢救都不抢救一下就直接跳伞,那也太浪费钱了。”
赵思危:……
这种人命关天的关头居然还想着浪费钱!
不过这个事故理由倒是与自己估计的完全不差。
“再说了,驾驶战机遇到的突发情况比今天这紧急多了,如果遇到事故想也不想就跳伞,那得报废多少台战机啊。”陆屿端起水杯一饮而尽。
“所以呢?你连命也不要拼死抢救的小直升机,最后抢救回来了吗?”赵思危毫不客气地问道。
“没有。”陆屿回答的很坦荡,“不过坠机的高度我已经尽量降低了,就算是报废,程度也不会太高。”
“你倒是很有主见,一如当初。”赵思危冷哼一声。
还记得这一世她第一次见到陆屿,看到的就是他因为战机故障死活不肯跳伞被长官罚站的场景。
如今一晃已经过去6年,这个当初说着“如果再有下次,我还是会选择保护战机”的人,依旧用行动践行着这句话。
晚上的病房静悄悄的,一切都显得那么的安静,安静到有些死气沉沉,可赵思危却分明察觉到,自己的心中有什么在破土而出。
“你不也是?”陆屿笑着回答她,“当初在开学典礼上,你说‘只有大国重器,才能让中国人扬眉吐气’,现如今你也成了研发大国重器的一员。”
无论承认与否,他们都在为实现理想而奋斗。
这两条路齐头并进,却终有一天会交错在一起,然后共同朝着那个繁花似锦的目标,一路驰骋着。
“咱们可不一样,你不是说你当飞行员是为了你妈妈吗?”说到这里,赵思危忽然像想起什么的对他问道:“对了,南峡这里虽说环境不错、适合训练,但距离首都还是有着一段距离的,你和于飞,你们的部队怎么会选择在这里开展特训?”
南峡市山多湖多,且大多地方都处于待开发状态,实在是户外特训的好去处,但同样的,因为纬度低、降雨多,整体比较潮湿,相对应的蚊子也多,在这里训练,免不了要撑死几只蚊子。
“特训的地点可以自己选,是我自己选择来南峡的。”陆屿说这话时眉梢微微向上挑了挑,被赵思危敏锐捕捉到了。
“至于于飞,他是跟着我一起来的。”
于飞家境小康,父母都是农民出身,在这种环境下也养的他的性格单纯善良,无论是职业选择还是未来发展,只要不违法乱纪,都可以随心。
陆屿是他最亲近的师兄,他选择和陆屿去同一个地方训练,自然也不奇怪。
“你自己选的?”
赵思危眉头一挑,没想到等来的会是这个回答。
虽然说陆婷生很让人讨厌,但也不至于把亲哥逼得远走他乡吧?
“对,我自己选的。”陆屿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不同于之前提起这件事时的不愿多说,他道:“我妈妈是南峡人,我小时候,在这边生活了很多年。”
“什……什么?”赵思危一度不相信自己的耳朵,“你妈妈是南峡人?”
陆屿的父亲,也就是陆政安,他是土生土长的首都人,怎么会有机会娶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女人?!
“是,我爸年轻的时候下放到南峡,在这里认识了我妈妈,后来他自己回的城,等我被接到北京的时候,他已经儿女双全了。”
……
这个季节,好巧不巧就是南峡雨水最多的时候,赵思危和陆屿出门之前,这里刚刚才下完一场大雨。
雨后湿润的空气包裹着一阵若有似无的茶香,愁绪密布在这片多雨的季节。
陆屿母亲的坟墓位于茶山的半山腰上,等二人好不容易走到时,他们的脚底已然被黄泥土包了个完全。
陆屿轻轻放下了手中的塑料袋,一阵风吹过,吹开了塑料袋的敞口,露出了里面的元宝和香烛。
赵思危没有询问为何他也信这一套,只默默地将目光投向了墓碑上的照片,照片上的女子长相温柔秀美,长发随意地披散在锁骨边缘,笑得端庄而美丽。
只有看到这张照片才知道,为何粗犷如陆政安,能生出陆屿这么个秀气的儿子,原来说到底还是陆屿母亲的功劳。
“你妈妈长得很漂亮,你很像她。”赵思危发自内心地说道。
再看这满山茶花烂漫地开着,香气袭人,倒也是个长眠的好居所。
“谢谢,小时候,很多人都这么说。”陆屿还记得自己第一次踏入北京那个“家”的大门时,四道震惊、不可置信的目光。
他们谁也没想到,那个传言中一度美到让陆政安不愿回到北京的女人,会生出一个与自己有着八分相似的儿子。
而仅仅是八分相似,就足以让年幼的陆婷生,以及那个所谓的后妈带过来的儿子被衬得黯然失色,也让陆政安在看到这张脸时不断地回想起,自己当初许下的、那个要接他们过来享福的承诺。
随着陆屿年龄的增长,这张脸也带来的更多的麻烦。
先是陆政安受不了内心的谴责而选择与陆婷生的母亲离婚,那个被继母带过来的哥哥也随之飞往了海外,后又是患有心理疾病的陆婷生陷入了一种有悖常理的情感之中,无法自拔。
自从他离开南峡来到北京,陆家就彻底乱了套。
不过也因此,给了他充足的理由离开,离开北京,回到南峡。
即使这里已经没有人在等他。
赵思危自觉噤了声,即使陆屿不说,她也能把真相猜个八九不离十,毕竟任谁都想得到,那样家庭出来的陆政安,若是想娶一个远在千里之外的小镇女子为妻,势必会遭到所有人的反对。
“那你以后,会一直留在南峡吗?”有了上一世的记忆,她知道他不会,但却不敢确定。
“不一定。”陆屿从塑料袋里掏出刚买的打火机,不紧不慢地点燃了那两根红色的香烛,香烛的底部插进了被雨水浸湿的黄土,冷焰在风中左右摇曳着。
“我想等一个机遇。”载人航天计划重启的好消息,早已传到了遥远的南峡。
“蓝天白云见的差不多了,也挺想看看星星和月亮的。”
他并未明说,可话里话外指的是什么,赵思危却是再清楚不过的。
“那你可要想好。”赵思危从塑料袋里拿出一个纸元宝,在焰火上点燃。
纸灰化为黑烟,被风吹散了个净,仅剩的几缕在原地彼此拉扯着,不知不觉就卷成了一个小旋风。
“我也不怕实话告诉你,你的身高不符合标准,超了5cm。你心理素质不过关,在心理测试那关大概率会被刷下来,最重要的一点是——”
她转头看着陆屿,逐字逐句道:“你还没有结婚。”
话音刚落,眼前人便毫不客气地笑出了声来,他握拳掩至唇边,试图掩盖笑意,最终却以失败告终。
良久,他才瞥了一眼坟茔上的杂草道:“我去借把镰刀。”
雨又开始下,微风裹着细雨,叫赵思危的视线渐渐模糊,她目送着那个背影逐渐走远,才拿过方才装香烛元宝的红色塑料袋铺在身前。
然后,对着那块大理石墓碑,直直地跪了下去。
“如果可以的话,保佑他平平安安吧。”
一双红烛的烛火在风雨中熄灭、复燃、熄灭、复燃,久久不得终止。
她的话语难得轻柔,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微小的如同自言自语。
“我想,您一定也很希望看到那一天吧。”
“而我敢说,只要他平平安安,您就一定能看到,那一天的到来。”
第67章 大结局上:欢迎回来她的笑意逐渐绽开……
“啪”的一声,一瓶水从自动贩卖机里落下,随着赵思危再次投入一张纸币,很快又落下来第二瓶同样的水。
是两瓶健力宝。
赵思危左右手各拿着一瓶,余光瞥了一眼自己身后长长的队伍,转头离开了那台自动贩卖机。
她住的这片居民区最近刚引进了一台这玩意儿,大人小孩儿都瞧着稀奇,哪怕排着长队也要来买。
柯炎在她不远处的一家咖啡厅里等她。
眼下正处于97年的春夏交替之际,自湖畔吹来的风绕过半人高的护栏,轻轻吹拂着柯炎面前的遮阳篷篷布,他看着远处款款走来的女子,情不自禁地眯了眯眼。
“怎么买了两瓶?你知道的,我不太爱喝这种饮料。”柯炎看着赵思危手中的两瓶健力宝,失声哑笑的同时,还不紧不慢地端起了一旁玻璃圆桌上的咖啡,小嘬了一口。
“我一个人喝两瓶,不行?”赵思危回怼道。
她跟柯炎已经许多年没见了,之前听他信誓旦旦地说要去当兵,最后又不知道是出于什么原因没去,如今年满三十了,也就自然而然接手了柯叔叔和丁敏阿姨的产业,与他那位选择当兵的亲哥走上了一条截然不同的道路。
说实在的,在这方面,柯炎甚至还赶不上明斯扬那小子,他自打当初跟赵思危去了一趟临水市后就性情大变,还曾当众放出自己绝不继承明氏集团的狠话。
而他也确确实实做到了,如今人在外省,据说已经有了自己的事业,也顺顺利利地组建了自己的家庭,前两年还回北京摆了女儿的满月酒。
一晃十几年过去,赵思危发觉自己身边的人也大多成家立业,唯有自己还是孤身一人,当然,身边这位也是。
对于不结婚这件事,她自己是一点都不着急的,毕竟上辈子就是一个人,有自己喜爱的事业,过的也是十分惬意。而赵丰年就更不急了,他常说“儿孙自有儿孙福”,反正他岁数也大了,与其把为数不多的时间浪费在操心女儿婚事这件事上,倒不如拿来多看几本书。
可他们父女俩不急,不代表别人也不急。
赵思危单手拉开易拉罐的拉环,就着气泡喝下了满足的一口。
气泡水的滋味平息了她这第23次相亲、相的还都是同一个人的尴尬,也掩盖了些许了身边男人身上传来的浓郁香水味。
“可以,你想怎样都行。”柯炎回答道。
他今天穿了一身西装,打了领带,临见面之前,甚至还特意出门去做了个发型,摩丝打在头发上,在阳光的照耀下闪着油光、乌黑发亮,简直就是这个时代的弄潮儿。
而这,是也他与赵思危前22次相亲都会做的准备工作,倒是身为女方的赵思危,穿的是一次比一次随意,这次见面的地点约在她单位附近不说,还在午休时间穿着蓝色工作服就出来了。
柯林感觉自己在跟一名电工相亲。
说起来跟赵思危相亲这件事,还真不是他主动提的,巧就巧在上一年除夕,他那位久在南峡部队驻军的亲哥破天荒地回来过年了,还说起了与赵思危偶遇的趣事,他父亲也就顺势提出要和赵家一起过除夕的提议。
这个提议,意料之中地以全票通过。
也是从上一年除夕开始,他爸和他妈就总是打着“聚餐”的名义让两家聚餐,再各自找借口离开,最后每次都只剩下他和赵思危。
现在更是过分,就连借口也不找了,直接就打电话来让他们见面,他们只想着二人有着从小一起长大的情谊,两家知根知底,如今又恰好都是单身,刚好可以凑一对,却没想过两个孩子的意愿。
这件事很无奈,但出乎意料的是,柯炎却一点想要反抗的心思都没有。
他侧过头,将目光投向了自己这位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
对方一身蓝色的工作服,手里拿着瓶健力宝,坐姿随意,头发也是凌乱地扎成了一个啾啾,看上去还是出门前顺手扎的,连梳子也没用。她眉目紧锁,似乎是在想:这次该用什么借口,才能结束这场相亲宴。
但,尽管不施粉黛,整个人看上去朴素至极,却也不改她原本清秀白净的面容,步入社会多年积累下来的成熟气质,更是为她增添了一层独特的优雅,以及知识女性特有的知性。
下意识地,柯林想起了11年前的事。
那时候他们都才十几岁,刚刚高考完,还怀揣着对未来的无限憧憬,他与赵思危一同跑出大院,他问她:“你是真的觉得,学航天有未来吗?”
阔别多年,她用一个个刊登在报纸上、放映在电视里的成就,回答了当初他问的问题。
“恭喜你啊,实现了自己十八岁时的梦想。”他忽然对赵思危说道。
这没话找话的由头让赵思危有点尴尬:“谢谢,不过这话你已经说过22次了。”
每次见面都在说,偏偏还让人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只不过这一次,柯炎很显然并不打算将话题止步于此。
他思索片刻,道:“不过你这个职业,说真的,挺不适合一个女孩子的。”
“又费脑,事情又多,还特别忙,以后真要结婚了,只怕兼顾不了事业和家庭,到时候难免会被婆家说道。”
柯炎的语气听上去略显遗憾,赵思危听得却是嘴角微微上扬,表情略有嫌弃。
这话从任何人嘴里说出来她都不意外,但她却从没想过能在柯炎嘴里听到这句话。
当初在南峡是,柯林听到她的职业时那由内而外地赞同感令她记忆深刻,可如今眼前这个与柯林一母同胞的人,却在两种不同的环境下,养成了与自己哥哥截然不同的三观。
“谢谢提醒。”她的回答客气而疏离:“不过这并不是你应该担心的。”
言外之意是,咱们又不可能结婚,你搁着这儿瞎操什么心?
“话也不是这么说的。”柯炎在商海也经历了这许多年,岂能听不懂赵思危的意思?
但也因此,他端着咖啡正色道:“万一咱俩真成了呢。”
从小一次长大、彼此知根知底,自己难道不是她最合适的结婚人选?
“没可能。”历经23次相亲,赵思危也没打算继续被赶鸭子上架的来完成命令,有些事情虽难开口,但还是直接说开比较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