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
关山月猛地踏前一步,重重地甩了明婷一巴掌,她低吼一声,目光在听见“人都已经死了”那句话时就已经微红,脸上的讥讽和冷静瞬间被扯破,怒气翻涌,她毫不犹豫地下手:
“明婷,你怎么敢在我面前提她!”
每个语调都缠绕着郁怒,关山月的所有冷静自持都在此刻被亲手撕破,露出了里面深藏底下的坠暗。
沾满了湿婆的恶,冷得同勃艮第的地狱。
巴掌声清脆,在室内回荡。
瘦得只剩下把骨头的明婷受不住力,被那一巴掌猛地甩到了一边,她颤颤地抬起手,捂着已经发麻的脸颊,忽然笑了:
“都说你投了个好胎,都说你是天之娇女,可是关山月啊关山月——”
明婷抬起眼,眼底已然猩红:
“你刚刚那个样子如果被人看见,你还装得下去吗你!”
“你是被关得太久,脑子真坏了吗?”关山月冷笑着,一片寒凉,“需要我来跟你回忆回忆……”
关山月一顿,逼近明婷,明婷被她的眼神看得一惊,不停地往后挪,关山月看着她这幅样子,笑得更开:
“我跟你的区别在于——”
“即便五年前,我当着所有人的面那样对你,他们都不敢、也不会出去泄露半句,因为你,罪有应得。”
落音振振。
因为你罪有应得。
全世界都知道你罪有应得。
明婷怔怔。
关山月深吸了口气,她重新挺起背脊,看眼前这个疯婆子仿佛看个死人。
“……关山月。”明婷视线有些失焦,她被关得太久了,“她死了几年了啊?”
关山月看着她,不语,就听她说什么。
“十年?十几年?”明婷痴痴地笑了,她抹了把脸,抬头看人,“她死的时候,我们才几岁啊?十三?还是十四?”
明婷看关山月没有动静,胆子更大了些,她换了动作,半蹲在床上:
“你还记得她是怎么死的吗?江家那个小丫头,死的时候,嘴里还喊着:姐姐救我……”
明婷的精神已经陷入了错乱,她猛地举起手,又猛地放下,只低声:
“可我才不会救她,我才不会。”
关山月两手紧握成拳。
“江令窈为了她,出走江家,背后也有你的支持吧?”明婷笑着,眼神却清明了些,“可是那又怎么样呢——”
她扯笑,看着关山月,呼吸忽然急促:
“她死了,那是个意外,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当时还那么小,跟我有什么关系!你们凭什么,凭什么加罪在我身上那么多年,还要在五年前把我送进这里,这可是精神病院,我可是明家大小姐!”
关山月几乎是在明婷落下最后一个字的同一秒,就抄起了隔壁的椅子狠狠地朝明婷砸了过去。
哐当!
明婷尖叫一声及时躲避,椅子在洁白的墙上砸出了坑,发出了一声巨响,而后重重地落在了明婷方才呆着的位置。
明婷被吓得抱头尖叫。
“明婷,怎么多年,你还真是一点都不知道悔改。”
关山月的脸有些扭曲,她眼角沾染上猩红,眸底是快要溢出的狠厉:
“你当初不仅仗着自己未成年,你们明氏还动用了那么多资源强压江家,最后还不知悔改申诉伪造自己是个精神病,以此全身而退——”
“可是明婷,令迢当初还那么小……她也算叫过你姐姐,你怎么敢的!你怎么敢!”
明婷瑟缩在床头,看着重重砸落在床上的椅子出神。
关山月方才,是真的想……
明婷忽然打了个冷颤。
“可你们这么多年难道还没有折磨够吗?还不够吗!”明婷痛苦崩溃,她死死抱着自己的头,“当年也不是我亲手、不是我亲手推她下去的——”
“你没有亲手推她——谁信?”关山月兀地打断了眼前人的嘶吼,字字咬得更加沉重,“退一万步来讲,明婷,你就在那里看着,看着令迢叫喊,叫你救她,她叫姐姐救她!”
“当年令迢才十岁,你也不过才十四——”
是谁说,人性本善?
关山月尾音兀地上扬,泄露出所有情绪,恨意几乎要碾碎她,关山月猛地收住,她就那么看着明婷,露骨的怨恨:
“明婷,是你自己用精神病来脱的罪,我们亲手把你送进来精神病院,有哪里不对吗?”
一室寂静。
明婷的情绪已然陷入了错乱,她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半晌,只得愤愤一句:“如果不是我们明家落魄……关山月,今天哪有你在我面前说话的份!”
关山月冷笑:
“当年明氏那么大一个上市公司,几乎在北城一手遮天,只是为了操作你的事情,才会一落千丈,是报应。”
“是你们!”明婷怒吼,“是你们几家一起出的手,你以为你们家有干净到哪里去吗!不过是吃我们家的人-血-馒头!”
当年好大一盘棋,彻底洗牌了整个北城圈。
关山月顿了顿,眸底情绪收敛得妥帖,只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她也不恼,只是双手环臂,轻飘飘的一眼:
“庭旭干不干净尚且轮不到你说话,是你们整个明家自己先亲手做了人-血-馒头,才让人有可分之机——是叫做报应。”
明婷哑声。
关山月冷冷:“不要耍什么手段了,以后的每一天,我都会亲自盯着你。”
说罢,关山月转身就想走,只是在她拎起包走到门前的时候,明婷忽然很冷静地叫住了她:“关山月。”
关山月脚步一顿,侧身看人。
“你把我关在这里,关家和庭旭成了北城商界一霸,薛幼菱她们全都成了你的跟班,你很得意吧?”明婷笑着,眼底难得清明,“可是那又怎么样呢——关山月,我可听说当年过后,你跟你家人势成水火啊,你有人爱吗?还有周家那位……”
关山月却轻笑,她面不改色,直直睨人一眼:“明婷,日子还很长。”
明婷死死拽着床单,瞪着关山月。
关山月慢悠悠地环视了这洁白的四方小室一眼,嗤笑出声,只是语气十分冷静,是从喉间挤出的冰霜:
“当年,你用未成年和精神病做你的保护伞——”
“现在就好好享受吧。”
“这是我们为你建造的牢笼呀,精神病人。”
第十二章 周佞低吼:“关山月,这不公……
城郊的雨下得很大。
当关山月沉着脸从顶楼病房出来,一路乘电梯到一楼精神病院大厅的时候,身后的院长连大气都不敢喘——
生怕她开口,就是撤资。
“关、关小姐……”
在关山月即将走出大门的时候,院长终究是轻声开口叫住了她:
“您……”
“放心。”关山月停下脚步,细跟在红色的地毯上凹进去了两个小洞,她冷着脸,侧头看人,“庭旭不会断了这里的投资,也不会收回这块地。”
院长暗暗舒了口气,赔笑:“辛苦您了,下雨天还来视察工作。”
不远处前台的两个女生在偷偷看着这边。
“我回国了,接下来的日子,我就会亲自盯着这里。”关山月却半分好脸也没给人,压着声,“陈院长,我记得当初应该有跟你说过……”
关山月顿了顿,扯了个笑,笑意渗人:“顶层那位病人有攻击性,最好,不要让她的家人来探望她吧?”
中间那两个字被她咬得重重。
陈院长的脸色微僵,也放低了语气:“这……关小姐,最近院里人员变动,应该是新来的员工的疏忽,您放心,我保证,绝对不会再出现这种情况。”
能坐上这个位置,他自然清楚什么该问,什么不该问,有些问题,不是他可以去深究的。
关山月直直地看了人好半晌,看得陈院长的额上都渗出了些薄汗,她才收回目光:
“我不喜欢听理由,也不喜欢不是我要的那个结果,所以,不要在我眼皮子底下搞什么小动作。”
陈院长眸色渐深:“我明白了”
关山月嗯了一声,她看了看窗外的雨,眉头微皱。
陈院长察言观色,连忙叫了前台坐着的人一声,前台会议,小跑着递上来一把伞。
“关小姐,您拿着,不要淋雨了。”陈院长笑着,“我就不送了。”
关山月瞥了那个低着头的前台一眼,嗯了一声,撑开伞就走了出去。
雨势没了方才的来势汹汹,它从穹顶之上落下,绵密地穿过原先笼罩在北城那片厚重的阴云,滴落在城郊、大楼屋檐以及关山月那把长柄伞上。
雨水顺着砖块间的缝隙渗透进精神病院的墙角,地上堆积的水溅在了外墙上,多年下来,已经在白墙上留下了一片脏污的霉点。
关山月有些头疼,方才在病房里难得的情绪释放的后遗症才显出来,她伸手按了按昏胀的鼻梁,可才刚抬手,她的右臂肌肉就有点抽痛。
关山月抿了抿唇。
想来是在病房里失控抄起椅子砸过去的时候抽了一下。
她走到自己的车前,刚想收伞,眼波顺着倒后镜一瞥,却眼尖地瞥到不远处几乎隐在树丛中的黑车。
手臂处隐隐作痛,关山月一阵讽笑忽然涌上心头,她转过身,踩着地上的水洼快步往那边走去。
而黑车里驾驶座上的人也迅速反应,偏头朝着后座低喊:“周董,她——”
可话还没说完,元皓就发现了周佞的脸上没有半分惊讶的意味。
周佞只是盯着、一脸坦然地盯着关山月朝自己走过来,然后看着人伸出两指弯曲,在后车窗敲了两下。
咚,咚。
周佞摇下车窗。
“周佞。”关山月左手握着伞柄,在车窗摇下的那一瞬就挂上了笑,只是笑得讥讽,“周氏要破产清算倒闭了?”
半分不见前些日子在颐清会所第一面时虚伪的客气。
驾驶座的元皓扭过了头,直视着前方,只是他的余光死死地盯着后视镜,不放过一丝一毫的情报。
周佞面不改色,微微扬起下颚看着窗外站着的人:“不是。”
“不是要清算倒闭了……”关山月若有所思地顿了顿,垂下的眼睫挂满了嘲色,“那你一个董事长来这里,是看精神病吗?”
偷听的元皓咽了口唾沫。
细雨裹挟着水雾肆意地透过开着的车窗闯进车内,争先恐后地扑上周佞的脸,可周佞却只仰着头,他薄唇微抿,跟关山月对上了视线。
视线在空中交汇。
关山月冷冷地看着他,半分没有率先退缩的意思,周佞则是越看眸色越深。
他透过细细飘洒的雨幕,看到了关山月那双因方才太过激动而有了红血丝的眼,以及微红未褪的眼角。
疲惫又压抑。
周佞终是率先移开了视线,他垂在裤子上的双手微微蜷缩,只是面上不显半分,轻飘飘一句:
“你是真的觉得,自己的行程可以瞒得住北城里的谁吗?”
关山月暗暗咬牙。
周佞抬眼:
“你跟她见面的消息,想必现在已经传遍了吧?”
一股浊气自心口出涌现,顺着胸腔往上攀爬,关山月捏紧手中的伞柄尝试忍了忍,可是只三秒后就放弃了,她深吸口气,喊了句:
“周佞。”
周佞看人。
关山月吐了口浊气,积累的怒气终是倾洒而出,她语速极快:
“你是不是有病?你管有多少人盯着我啊?关你屁事,天天在我面前晃悠,难道不知道什么叫做一个合格的前男友应该比死了还要安静吗?!”
声音很大,只是被雨幕隔住,顺着城郊的风融进了雨珠里,关山月一口气说完了大段话,最后一句带着些许轻微的颤,只是很快,就被掩了过去。
可是周佞捕捉到了。
前排的元皓大气都不敢喘,他哪里见过关大小姐这副模样?简直想钻进车底,生怕关山月以后反应过来,杀-了自己灭-口。
关山月那股淤积在心里的浊气散了出来,她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每次见到明婷,她情绪都会失控。
稳了稳心神,关山月强迫自己迅速冷静下来,只一瞬,就恢复到了以往的冷静自持。
她挺直着背脊,想开口说些什么,可不等她说话,周佞却先开了口:
“关山月。”
关山月的手撑伞撑得太久,有点僵硬。
周佞叫了她一声,抬头望人,目光沉沉,里头像是氤氲着黄昏的云霭:
“你应该比我更清楚——”
他顿了顿,压低了声,声音顺着细雨飘进了关山月的耳朵里,有点沉沉:
“抛开所有,就明家这件事而言,我……我们,从来都不是站在你对立面的。”
周佞中间有过那么一秒的停顿。
关山月冷脸。
“……明家最近不太安分。”周佞看人,“你应该清楚,但是我觉得有一件事,你一定还不知道。”
关山月晃过眸底那抹深色,开腔:“什么?”
一直飘着的绵绵细雨渐渐消失。
周佞落目在关山月捏撑着伞的那只手上,看见她的指骨发白,抿了抿唇:
“明家,有意将明嫣推出去联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