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吻——暗吻
时间:2021-11-25 00:28:43

  整间病房中,都弥漫着扼喉般的窒息感。
  那天,明婷血缘上的妹妹忽然出现在她的面前,明婷那时候以为自己见到了曙光,她一把抓住明嫣的手,问是不是爸妈想到办法了。
  可明嫣却吃痛抽开了手,她将明婷推倒在地,柔弱的表象被扯开,她一脸嫌弃地看着明婷,字字都犹如冷刃一般:
  “姐,你不用等了。”
  明婷面上的希冀因为明嫣这一句话而一瞬褪尽:“你这是什么意思?”
  然后,她听见明婷一字一句地说:
  这么多年,我们明家因为你受尽了嗤笑,沦为整个北城都能踩上一脚的笑柄,如果不是为了帮你洗脱,那么大一个明氏怎么会一群人咬死,撕下一块又一块肉。
  明嫣说,这些年,我们已经仁至义尽了。
  “爸妈身体不好,我好不容易才扒住关嘉昱,可关山月因为你,根本不同意,在订婚消息放出去的前一天,她放话要拍卖我们明氏从前的旧址,明家再次颜面扫地——”
  “你比我清楚啊姐姐,如今的庭旭比我们明氏从前只强不弱,关山月是庭旭唯一的继承人,她一天不松口,我一天都进不了关家的门。”
  彼时明婷气血攻心,只觉得整个脑海都嗡嗡作响,她死死盯着明嫣:“所以……你今天来是想说什么?”
  明嫣就这么看着她,满眼厌恶只增不减:
  “爸妈说,我嫁给关嘉昱,怎么都能分一杯羹,可只要你存在一天,关山月就永远不可能松口……”
  “姐姐,你看你现在这个样子,活得……还有什么意思呢?”
  后来那些话,明婷已经不怎么记得住了。
  明嫣说,从小到大因为明婷的存在,自己受尽了白眼,每次好不容易跟人打好关系,融进那些名媛圈,可宴会没结束,总能被匆匆赶来的薛幼菱几人讥讽得无地自容。
  她说,姐姐,我因为你受了那么多年白眼,爸妈也因为你受尽了嗤笑——
  你还活着干什么呢。
  她说,姐姐,你放过我们吧,要是我能嫁入关家,每天在关山月面前晃悠,也能恶心死她,也算帮你解解气了。
  她说,姐姐,你就当可怜可怜我们吧。
  她说,姐姐,爸妈不要你了。
  你已经是弃子了。
  最后的最后,貌似是明婷用尽了最后一点力气愤而起身一巴掌甩在了明嫣的脸上:
  “贱人,滚!”
  弥漫的消毒水的味道像张网,明婷被笼着整整五年。
  她以为能等来曙光,她以为爸妈会救她出去,毕竟当年,他们那么疼她——
  可是那天晚上,明婷感受着自己抱紧自己时骨骼发出吱呀的紧迫声,像在催她赴约。
  不是温吞的沉默,是死寂的示威。
  那天晚上,明婷想起五年后第一次见关山月走进来这件精神病房时的场景,她狠狠地瞪着关山月,用言语激怒关山月,只想看关山月失控崩溃——
  因为从第一眼开始,明婷不停打量她,渴求寻到过往岁月的痕迹,但是没有。
  关山月依旧风华正茂。
  所以明婷不甘。
  就算当年,她真是故意的又怎么样,她分明已经为那件事付出极其惨重的代价了——
  关山月凭什么将自己送进这座囚牢?
  江令迢已经死了那么多年了,关山月也已经取代了自己的位置,她凭什么还咬着自己不放?!
  如果不是她——
  明嫣怎么敢!
  臆症再度缠上明婷时,急风骤雨的病态已经擒住了四季的步伐。
  关山月冷眼看着明婷发疯,她以为自己心中的恨意会消逝那么半分,可是没有——意料之外的,一点都没有。
  因为明婷字字句句,都没有对当年那件事哪怕半分的悔意。
  她悔的只是自己当时不应该站在那里,应该找个地方躲起来——那样所有人冲上去时,她就不会被看见站在绑匪的身边,冷眼看着江令迢被推下去。
  明婷没有后悔自己做过的事,她只是悔恨,自己为什么被抓住了。
  死不悔改。
  怒气几乎要碾碎关山月的肌骨。
  “关山月,你说我当年仗着明氏脱罪,那你呢——”明婷声嘶力竭撤回关山月的心神,“你对我这样,不也是仗着关家吗?你不也是仗势欺人,你怎么好意思说我!”
  关山月站在那里,恍然觉得灯光爬上了自己的脸颊,像墓穴里冰冷的蛇,蜿蜒着留下粘腻至极的悚然。
  她身形微动,明婷住了嘴,可关山月却没有甩下巴掌,只是伸手,去将自己先前摔在明婷病床上的花一朵一朵地、收集了起来。
  明婷狠狠地看着她。
  “如果你非要这样想的话,也不是不行。”半晌,关山月终于开口,“我就是仗着庭旭的势来送你进这里赎罪,可那又怎么样呢?”
  关山月一顿,她笑了,笑得满目寒霜覆盖。
  关山月慢条斯理地在明婷惊悚的眼光中将花又一朵一朵地、摆放着明婷被锁死的四肢之上,像是在祭奠般整齐一排,画面极其诡异:
  “明大小姐,这不是当年你教我的东西吗——”
  “你说,位高权重就是比人微言轻要嚣张,你说明氏势大,所以逼得江家出面道歉对你是造谣,所以你以未成年和精神病为由脱了罪——”
  “你说,上位者才有资格决定下位者的命运。”
  所以我学了,所以我认认真真等到你成年,然后亲手,将你送了进精神病院。
  关山月慢条斯理地将最后一朵花往明婷脖子间一放,而后平了脸上扯起的笑,一字一顿说出最后一句:
  “明婷……这可是,你教给我的道理呀。”
  万物归于阒寂。
  关山月就那么坐在驾驶座上,隐于郊区的绿植之间,她倚着真皮椅背闭眼,连太阳穴都在胀胀发疼。
  她知道明婷活不了多久了,方才看到的不过是行将就木、被被抢救回来的躯壳。
  关山月以为,自己会有哪怕一丁点的畅意或者快意,可是没有。
  一点都没有。
  这么些年相互折磨着,早就将关山月的内心磨得麻木不堪。
  手机的震动声拉回关山月心神,她兀地睁开眼,敛走眼尾一抹深深的倦意,关山月伸手拿起手机,却在看到来电显示时,久违地怔了一秒。
  屏幕上闪烁的名字,赫然是去了加州的周佞。
  关山月眸底暗流汹涌。
  五声响后,她平静地按下了接听。
  诡异的沉默伴随着电流声,半晌,电话那头才传来了周佞嘶哑的一句:
  “阿月——是我。”
  是排练过千百次才敢吐出的字句,是只为反复凌迟着他们的昼夜。
 
 
第五十二章 “阿月——有我来爱你。”……
  呼啸而过的风随着大门的开合偷偷窃进别墅里一瞬,就被暖气所驱逐。
  关山月漠然地将外套一脱,她里面穿了条暗红的垂感长裙,像滚了一道金边的红得醉人的霞、夜幕前最艳的色。
  裙摆细又窄,关山月走路步履生花,掩一双系带黑高跟分割开的雪白肌肤,是这钢筋水泥构建的沉闷别墅间里亮眼的影。
  她在昏暗的大厅中站定,垂眼,望向沙发上隐于黑暗中的周佞,像是已经预料到会有这一天,关山月平静而漠然:
  “……你想说什么、想问什么,现在可以开始了。”
  静默半晌,周佞才缓缓地抬起了头,他撞上关山月那双眼,好像有些迟钝,单薄的衬衫将周佞单薄的脊背包裹,晦暗将他过于削的下颌半掩藏,遮掩他突兀的骨。
  关山月借由落地窗窥入的些许光亮,看清了人明显憔悴的脸时,眸底深处死压着的滚烫终究是晃了晃,她抿了抿唇,无言地往身旁的沙发一坐,只是还没坐下,便被身边忽然一股强势的蛮力一扯——
  关山月狠狠地撞入了周佞的怀里。
  呼吸窒了一瞬,关山月脑海混沌了一秒,她敛眉,刚想抬手推开,耳边却传来一句嘶哑的:
  “阿月……”
  一晃,关山月有那么几秒钟还以为,这是多年前那个初雪的冬。
  好像有些什么东西在一寸一寸地、吞噬着她的孤岛。
  周佞紧紧地抱着关山月,他的双臂禁锢得死死,似乎要将关山月融进内里,火辣的触感酥进骨子里,引发一瞬间的战栗与失控:
  “阿月……”
  周佞又喃一句。
  关山月闭了闭眼,终究是什么都没做,像是一具失去了灵魂的木偶,不想再做任何伪装。
  “……”许久,周佞才开腔,他颤着声,嗓子像是被水浸哑一般,“我是不是来晚了?”
  他说。
  关山月瞳孔猛地一缩。
  她原以为,周佞就算不会像周朝那样大吵大闹,但第一句,一定会是:你为什么不说,为什么不告诉我。
  可是关山月猜到了周佞可能会说的各种疑问和质问,唯独没有想到他只是这么一句:
  “我是不是来晚了?”
  于是关山月那双眼里惯是平日示人的冷清,被掺进微不可察的悲意,她开口,像是微叹一声:
  “周佞……”
  “你听我说。”周佞却兀地打断了人,他死死锢住关山月,坚定得像困兽在悲鸣,“阿月,今晚,你听我说。”
  关山月双手垂下,终是闭眼。
  然后,她就听见周佞在自己耳侧,一句一句地、像陷入了一片沼泽:
  “其实早在五年前,你出国之前,就已经知道宴会上出现的明婷跟我一点关系都没有,你知道,我是被迫的那个,对不对?”
  周佞轻声,一字一句却没有半分质问的语气:
  “阿月,你早就知道我有多无辜。”
  关山月沉默。
  “这些年北城里很多人都想知道,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你明明那么对我,把我当条狗一样将所有尊严踩在地底下,我为什么还是一点都不介意——”
  周佞哑声:
  “我也曾经真的有在那么几个深夜里,痛斥着自己的卑微。”
  我们两个人其实分明都心知肚明,当年的明婷,不过是我们分手的莫名其妙的一条导火线,是外人以为的原因。
  “你是不是以为我真的不知道呢,阿月。”周佞低笑一声,笑得胸腔都在疼,“我知道,你是想放过我。”
  你走的时候,是真的所有人都不想要了。
  在加州那五年,你死死咬着牙扛过来的那五年——那么多个日日夜夜,你知道哪怕给我们任何一个人打电话,我、我们所有人都会奋不顾身出现在你的面前。
  “可是,阿月,你没有。”
  周佞喃喃。
  他深吸一口气,别墅内分明开了暖气,可周佞却觉得,自己犹如身处冰窖,连呼吸都疼:
  “你是不是真的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就那样死了也挺好?”
  关山月沉默。
  “可是阿月,在这五年里,我有那么一次,真的怨过你——”
  周佞将头埋在人的肩膀上,似乎是这样,才有一点实感:
  “可并不是埋怨你的离开。”
  在周佞终于坐稳周氏掌权人这个位置的时候,他站在周氏大楼的顶层俯视着整个北城,看着携卷着漫天橘黄色的夕光,周佞整个脑海里来回回荡的只有一个名字——
  关山月。
  他手里捏着一张飞往加州的机票,第无数次想奋不顾身地去找关山月。
  可周佞不敢。
  他知道关山月在疗伤,知道关山月一定会回来,知道关山月回来后想做什么,甚至于只要周佞想知道,就一定能事无巨细地知道关山月的一切。
  可周佞不敢——他选择让关山月独自一个人疗伤。
  然后自己为关山月扫清北城的一切障碍,等关山月回来开启她任何方式的计划,而每一个计划,周佞都打好了草稿,并为之做好了保障。
  他守着这里,等关山月回来。
  “可是我唯独没有想到,阿月。”周佞哑哑,“原来真的哪怕有那么一次我选择奋不顾身,都可以去救你。”
  波涛汹涌的思绪一重又一重的席卷他、吞噬他。
  原来那么多张被撕毁、过期的机票,哪怕有那么一次踏上飞机,周佞都能知道原来所有人都以为关山月过得很好的那五个岁月里——
  关山月独自一人,困在绝望的野火上热燎,没有一缕柔风来吹去她的荒芜。
  这场火中,烧没了关山月仅存的丁点善意,只余一片荒原。
  那是关山月离开的这五年里,独自一人的野蛮生长。
  “那份送到我桌面上的文件,有整整三十一页。”
  不知过了多久,周佞终于再度开口,他颤着,仿佛最后一丝理智已经被击溃:
  “三十一页,阿月,每一个字,都是对我的凌迟。”
  关山月的唇被她死死咬得发白,几乎破皮。
  五年前,关山月义无反顾般踏上的飞机似乎是盛大的出逃、她想逃离北城,想丢下所有的一切,是那个夏夜里最汹涌与震动的雨浪与默剧。
  从小到大,关山月知道所谓亲情是假的、所谓父母对子女的爱不过是退而求其次的备选,从根就腐烂,亲情无法成为执着的纽带。
  她见到的世界,从来都没有一点善意。
  她不信爱,也不想侮辱爱这个字。
  五年里有很多很多个深夜,关山月都曾经想过抛下一切——可是到最后那一步,关山月却还是退缩了。
  算了吧。
  她想。
  没有人知道,最懦弱的那个,其实是关山月。
站内搜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