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转过头来，看到我倒是一派坦然：“蔡老师，你吃过饭了？你看，你们班真是人才济济，这个板报画得真好。”
我干笑：“是啊，曲明月很有才。”
“就是太辛苦了，你怎么不多找两个人帮她？我们班都是三个人一起画。”
我的笑容越发僵硬：“别人也不会画。”
林远清笑道：“你得多问问，保不齐还有高手。板报总是要更新，一个人画太累了。他们现如今，学业压力很大。”
他倒是教训起我来了，他才来多久！他凭什么！我生平尚未受过如此大的侮辱，尤其还当着曲明月的面，我盯着她的后脑勺，她应当在偷笑吧，她应当觉得自己略胜一筹吧！
我敷衍着同林远清走出来，正碰到几个女生嘻嘻哈哈地进教室，她们朝气蓬勃地冲我打招呼：“老师好！”
我故作慈爱，试图挽回一些在林远清心目中的形象：“刚吃完饭？怎么不回宿舍睡一会？”
“给明月买了午饭，我们刚好中午自习一会儿！”她们说笑着进了教室。我突然觉得有些无力，莫说曲明月是个二八年华的美人，便是这些普通学生的朝气，也是我所不具备的。我这是怎么了，这样自怨自艾的。
我觉得还不如不问那句的好。
到了办公室，我不得不再次鼓起十二万分的勇气来：“林老师，这附近有一家很好的餐馆，明天我们去尝尝吧？”
林远清笑道：“好啊，叫着其他老师一起，我请你们，要说这饭早就该请，怪我后知后觉，多谢你提醒我。”
他是装傻还是真傻？我勇气用尽，没办法再将话说破，便顺着说下去了。
放学的时候我坐在车里，感到十分无力。林远清和曲明月能有什么？再等两年，曲明月高中毕业了，总不能还有联系，我要做的只是耐心等待就好了。可是我愤怒，我不甘，仿佛只有她退让了，离开了，我才有机会！凭什么？！恨只恨这个蠢货，连早恋都不敢，令我连她的把柄都捉不到！
正纠结着，我看到校门口学生的外出速度似乎变慢了。
不需要我太过费神，便看到，曲明月正在同一个男孩讲话，她的模样十分娇羞，像一只怀春的母猫。那个男孩我竟也认得，张响川，是高三的学生，我认得他是因为他是学校的升旗手，身姿确实比一般男孩要挺拔许多，模样自然也是没得说。他二人站在一起郎貌女貌的，难怪大家都在看着。
一瞬间我甚至有点释然和嘲弄的心情，林远清啊林远清，你休想着老牛吃嫩草了，小姑娘也喜欢的是小伙子，轮不到你呢！
看了一阵子，我便隐隐有种感觉，张响川对于曲明月并不感冒。或者说，没有普通“苍蝇”那种受宠若惊的殷勤。曲明月的表情有些尴尬和失落，我越发高兴，真是想不到，她也有吃瘪的时候，也是会有男人不喜欢她的！
她也要看人脸色！她也会被拒绝！
虽然她并未早恋，但这个发现更令我快乐，中午的不快仿佛登时烟消云散了。
时过三日，林远清果然未曾食言，请了高中部一部分老师——尤其是班主任——一起吃了个饭，我混在一群30-40的老师中，看上去瞬间夺目了许多，所以他甚至主动坐在了我的身旁。
老师们开玩笑道：“美英是学校最好看的老师，林老师你真有眼光啊！”
“美英你可要抓住机会啊，这样的青年才俊可不多了，现如今进学校的，没有国外名校学历都不成的……”
我笑着，享受着主角的光环。
可是林远清非常认真地说话了：“我想大家可能是误会了，蔡老师帮助了我许多，我很感激她，但是我们之间绝对没有大家所说的那种感情，就是普通同事而已。”
我的耳朵轰一下变得十分不灵敏了，浑身的血液像是狂奔的士兵一样涌向了前线，涌向了我的脑子，我几乎是本能地露出得体的笑容来去附和他，我甚至还笑眯眯地问他：“林老师要求一定很高，喜欢啥样的，说出来，我们帮你找找。”
林远清腼腆道：“其实也没什么特别的要求，我就是喜欢聊得来的，我觉得自己还挺不成熟的，所以，大概比我小的女孩我觉得更合适些。”
比他小的，比他小的！
我只是，仅仅，比他大两岁而已，何况我一直都很注重保养！！
老师们的话题转移开了，大家心照不宣地借此聊起了学生，聊起了最近的教委改革，聊起了教师的不易。我苦苦地撑着，才没有让自己露出一点异样，或者说，我自我感觉没有露出任何异样。
明明不是一次恋爱也没有过的菜鸟，为什么此刻心里会如此难过呢？我突然又觉得，其实所有人，他们都察觉了我的心思，他们此刻便是汇聚一堂要看我的笑话的，看我的尊严被践踏，看我的感情还未开始便结束！
“……蔡老师班里的那个姑娘是真的好看，你们见过么？”
突然，有人又将话题绕了回来，我大梦初醒一般，急忙挤出微笑留神听着。
“确实好看，以后该做个明星，要我说，应该叫她去考电影学院，或者中戏，她比电视剧那些女主角看着好看得多。”
林远清插话道：“你们说的是曲明月吧？我教她历史的。”
这时一个高三的班主任说话了：“哎，女孩子太好看了有什么好，这不，我们班那个张响川，本来多乖一个孩子，从来都是洁身自好，现如今时长与她搭咕在一处。”
“是早恋了么？这可得管啊。”
“我倒是想管，可你别看英雄过不了美人关，其他的倒是过五关斩六将没什么问题。我寻思着，他们也没太过火，压太紧了怕适得其反，别耽误学习就罢了。”张响川的班主任是个语文老师，说出来的话也是文绉绉的。
“嘿，光看着那模样倒是挺般配的。”高二的英语老师笑道，“说起来我和我老婆就是高中就认识在一起了。”
话题又转去了家庭，我却更加无心听下去了。男人啊男人，装得再怎么倨傲，也是如此禁不住美色。我万万没想到张响川竟然这样不堪一击，这才几天，就沦为裙下臣了？！而林远清呢？他看上去似乎没有什么情绪的样子，可是，是我的疑心在作祟么？我觉得他同我一样失落。
嘿嘿，也好，你也失恋了，你便体会一下我“被”结束恋情的痛苦吧！
宴会散了，我并不要他们送，打了辆车便走了。我脑子乱乱地走进自己家里的小区，却发现自己并不是很想一个人呆着死了也无人知道。我百无聊赖，便去了小区旁边的一个网吧。
那个网吧的网管是个昏聩的老头子，我交了钱，他便给我开了机子，其余事情一概不管了。
网吧鱼龙混杂，打游戏的少年老成地叼着烟，还有人甚至年纪轻轻便有了纹身，时不时地骂两句队友；另有一些穿着廉价的小情侣，窝在角落里，彼此动手动脚十分不雅，真是穷到开房的钱都没有了么？我几欲作呕。
这里并没有什么乐趣，只是多了分人气，恶心的人气。
我看了一个无聊的搞笑电影，正要走的时候，脑子里却突然闪过一道灵光。我突然想到了一个绝妙的方法，叫曲明月翻不了身。
我几乎是有些激动地重新坐回位子，打开了学校的贴吧。贴吧里十分冷清，有的只有一些教务公告和学生活动，虽然贴吧才刚刚兴起，大概也不会有多少学生来看。但是我还是非常虔诚地发了一个帖子，我一字一字地敲下标题：“曲明月是不是有男朋友了？”
随后我用男生的语气写下内容：我是一个暗恋了她许久的男孩，但是听说他和高三八班的张响川在一起了，是真的么？
第3章 老师（三）
帖子发布，我竟然有点紧张，老天作证，我是个乖女孩，我从小到大皆是循规蹈矩的，这个帖子，也并没有什么，如果她行的端做得正，别人并不会说她什么。发布后，我有些失魂地坐着，看看时间，已经十一点了。幸而是周五，我明日可以睡个懒觉。
可是我睡得不大安稳，心焦气躁地总是要一遍遍地看有没有人回复，待到周六下午的时候，帖子依旧只有寥寥五个评论，全是“马”“真的么？”这样无营养的话。
我丧气地关闭了网页，纵然曲明月真的能滴水不漏，但是我就不信张响川没有暗恋者？这个年纪的女孩，嫉妒，残忍，她们能眼看着自己的男神被抢走？要不然就是，学生们学业太过于繁忙了，根本不看贴吧？
我自以为的妙计，便这样破产了。
就这样，我大概有两三天都没有关注这个事，它早已被我抛去了脑后。
如果不是张悦一脸焦急地找我，我都不知道它已经发酵了这么久。她神色非常不好的对我说：“蔡老师，你最近看贴吧了么？”
“没有，怎么……”
“那你快看看吧，看了你就坐不住了！我先去上课了。”
我急忙躲去了教师厕所，用手机打开来看。真是活见鬼！我的帖子竟然有了两百多个跟帖！我颤抖着滑动着那些信息，真是五花八门，有的破口大骂曲明月是公厕，四处睡男人，有的说曲明月是他的女神要将发帖人暴打一顿，还有的说是她的朋友，作证她和张响川只是普通朋友。
我看了一阵子，反而镇定了下来。张悦真是愚蠢，这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完全只是无意义的宣泄，于是我鬼使神差地在上面补上了一条：有一天撞到她和林老师中午在教室做那个，真是好恶心啊！
我有种恶作剧一般的快乐！笑了好一阵子。林远清啊林远清，你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走出来，我心情大好，如常地去上课。课堂上，学生们都是一派乖乖仔的样子，风平浪静，但是我知道枯燥于学习的他们现如今有了一个新奇的、可以供他们的消遣的好八卦，没有人会在乎这是不是真的，只要它够劲爆，够夺人眼球，他们便会疯狂地去传播去讨论！我很好奇如果张响川知道曲明月是个人尽可夫的ji女，他还会继续喜欢她么？
但我作为老师，又得到了张悦的“提点”，也不得不说几句冠冕堂皇的话：“最近课业繁忙，希望大家多以学业为重，不要耗费心思在一些无意义的事情上，尤其是早恋，是非常耽误功夫的，我点到为止，希望有问题的同学自己注意些！”
台下的学生互相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露出了神秘莫测又充满恶意的笑来。
台上的我转过身板书时，也发自内心地笑了，天底下还有比折磨曲明月，更愉快的事么？
我开始密切地关注帖子的动态，仅仅一天，跟帖的便有一千多人了。他们说：“是么？想不到她是这样的人。”
“我就说她是一个公厕。”
“这种人怎么配留在我们学校，恶心！林老师是瞎了眼么？”
“林老师人很好的，可能是她勾引老师。”
事情发展得出人意料的顺利，学生中那些被深深隐藏的恶意，因为集体的行为找到了一个合理的借口。一夕之间，曲明月也从女神变成了众矢之的，臭名昭著。我作为她的班主任，不得不做个样子将她叫来，批评她。
“我没有，老师，”她眼泪汪汪，“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我没有做那些事。”
青春期的学生，一点事情对于他们来说就是天崩地裂，就是前途黑暗，更何况这样大的事闹得人尽皆知？我按住心中的得意，痛心疾首道：“你没有做，怎么会有这样的传闻呢？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啊！曲明月，你看看你，老师一直对你寄予了厚望。你这次板报评比得了第一，我很高兴，我正打算将你调到前排来呢！你说出了这样的事，哎……”
“老师，要不我们报警吧，我没有做那些事情，我不该被人这样说的。”
我吃了一惊，喝道：“报警？都是匿名的，警察怎么查？”
“可以查到的，网络是有痕迹的！”
“曲明月，你是不是美国大片看多了，脑子也跟着乱想了，警察会为了你个小姑娘去大动干戈查这个？再说了，查到了又怎样？你要去告他么？你折腾得起么？你已经高二了，我叫你来，也是想同你说，学业为重，少整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我话才刚说完，便有一个教务处的老师匆匆走来，他大约没想到曲明月也在，讶道：“蔡老师，校长和主任叫你去一趟，这是曲明月吧？你也去吧。”
我心里一个咯噔，匆匆带着她去了。
校长抽着烟，办公室里一派愁云惨淡的样子，他见到我率先发难道：“蔡老师，你们班里出了这样的事，你竟然不闻不问！”
我急忙辩解：“校长，我知晓帖子的事，我正在同她谈！”
“谈什么谈，她还未成年，林老师这下倒大霉了！”主任气急败坏，我知晓林远清的父亲仿佛是提拔过他。我这才看到林远清也坐在教导处的办公室里，他一言不发，脸上仿佛蒙了一层灰，看上去狼狈不堪。然而我尚未明白过来他为何会倒大霉，倒霉的该是曲明月啊！
“被学生家长看到了，我们该如何？这是犯罪你知道么？！林老师会坐牢的，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主任的话点醒了我，该死！我竟是个蠢货！我竟然把我心爱的人拉下了水！我急了，急忙拉过曲明月，声泪俱下道：“主任，我作证，他同明月之间的确没有什么的！明月，你说话啊！”
曲明月哽咽着说道：“那上面的事都是瞎说的，我没有同张响川交朋友，更没有同林老师有那种事。”
“是啊，”我急忙附和，“明月是个很好的学生，她之前中午在教室里画板报，林老师只是去看过而已，那时我也在，学校这么多学生，他们再大胆也不敢这样是不是？”
“老师，我们报警吧！”曲明月哀求我。
“不能报警，”校长急忙道，“绝对不能报警，”他对曲明月认真道，“传出去对你名声也不好。”
我拭着泪，心想，你就别妄想了，学校最怕的便是和警察打交道，无论什么原因，都是影响招生的。
“同学，你和我说实话，林老师他，真的没有……”校长难以启齿。
曲明月拼命摇头：“没有，真的没有！林老师是个很好的老师，我是清白的，林老师也是清白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