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成康一愣,说到底,他也就是给不该接触的人打了声招呼。
今天去了刑部,那肖侍郎却押着他不放,问他一个未出仕的世家公子,从哪里来的消息?受何人指使?
他自然不能说是自己姐姐指使,便只说是出去喝酒时,旁边人嘴碎听来的。
他喝得糊涂,也不记得在何处,是何人。肖侍郎拿他无法,也不敢对他用刑,就这样僵持住了。
“坏事不是不可做,可做了不能留半点把柄!你倒好,文采飞扬,写得那么详细。你这是想在乔家姑娘面前卖弄自己的文采呢?”
钟国公冷笑一声。
“我……才没有。我又不喜欢她!我只是……只是……”他急得白了脸,一时也想不明白自己当时怎么就这般听话,乔盈儿叫他写,他就写了。
钟国公抬起粗粗的眉毛,鄙视地看着他,突然失声笑道:“蠢材,你不会真对那乔姑娘动了心吧?人家可是未来的太子妃,就凭你这点儿本事,也敢肖想太子殿下的女人?”
“我不是!我没有!”钟成康脸色由白转红,直跳脚。
“跪祠堂!三天!给我绝了这招祸的念头。”
抗议无效,他那位成了精的爷爷,给了他一个十分无情又无聊的判决。
跪在钟家祠堂那一排排黑漆漆的灵位之前,钟成康不服气地想,爷爷这老狐狸错了。他怎么可能喜欢乔盈儿!
可跪着跪着,他好像闻到了牛肉面浓郁的香气,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在冲着他笑:“哼,你是哪家的爷?我做什么要叫你买花儿?”
*****
眼看十日之期将过,柯碧丝一案,还是石沉大海一般没有半点消息。
虽然上次杨陌说,要想打听案情可以直接问他,可盈儿只要一想到没多久就要在东宫日日与他相处,避无可避,她就觉得还是少见一次是一次。
倒是乔檄给了她一份青云峰各家别院的地图,还有过去十年别院转手的记录抄本。
她这几天没事就在看图对账簿,想找出些当年的线索来。
这天她又缩在炕上看图,外头婆子来传,说沙夫人来了,好像还带了礼。
第44章 到底是谁? 自打上次说出心里……
自打上次说出心里话, 盈儿觉得自己面对沙夫人,就像面对一个寻常老太太。
她怕冷,懒得下炕加衣裳, 便把炕桌上的地图和帐册简单收拾收拾, 说请沙夫人进次间来。
一阵轱辘声响,沙夫人被金璃推了进来。
这椅子是乔檄给她特制的,带四个轱辘。
她坐在上边, 穿着大毛衣裳, 鼓鼓囊囊,腿上还搭着一块细羊羔皮子。
想来不冷, 再说, 盈儿也并不想跟她一起坐炕上。便叫筐儿给沙夫人抬一张小几来,放置茶水点心。
沙夫人本来脸上带着笑, 听到这话,撇了撇嘴:“怎么?你那炕上有金子,怕我偷了不成?”
盈儿翻了个白眼,也阴阳怪气道:“我如今可是太子妃呢, 哪能谁都能上我的炕。”
沙夫人被噎了一下,努努嘴:“哼,我还懒得折腾爬呢!前儿个你送了我一盒髓饼, 今儿我也送你一盒你自小喜欢吃的玫瑰饼。”
说着,金璃便上前, 将一只木盒子放在炕桌上。
方方正正的匣子雕着精致的图案,漆着明亮的红漆。这种玫瑰饼出自京中大饼铺郑家,有钱就能买到。乔檄三不五时就会给她带一盒。
心里并不觉得温暖,反而有一种梦境般的不真实感。
难道柯碧丝走了,沙夫人终于想起自己这个亲女儿了?
她笑笑, 目光落在沙夫人脸上,托腮不语。
沙夫人却不敢直视她,手攥着细羊皮糕子皮,扭捏着,半天才道:“你这般瞧我做什么?我也知道你不稀罕这个,莫说殿下现在三天两头给你送宫里别人见都没见过的吃食,就是你哥哥,疼你的时候倒比孝敬我的时候多。”
盈儿有些摸不着头脑,难道沙夫人今天来送饼,又是催她送金乳酥的?
这几日东宫还真没来人。不然,她也许能记得跟人说一声。
正胡猜乱想,就听沙夫人飞快地道:“这么些天了,你柯表姐还在衙门里,你是怎么个打算?还有绿波,也一直押在刑部牢里,话也问了,刑也上了,怎么还不放人?是不是你叫殿下押着她?当初她破过你的门,你还记着这个仇呢?!”
她语速极快,一口气说完,盈儿倒是花了片刻工夫才听明白。
柯碧丝的尸体王府还没领走,现在还在刑部。
绿波被过了堂,用了刑,还关押在牢里。
沙夫人怀疑她报复绿波,叫太子不放人。
三法司怎么办案,她一窍不通。只是她相信人家这么做必有这么做的理由。
这三件事,都跟她无关,沙夫人却突然提起这件事,还巴结着让她拿主意?
“那太太是怎么个打算呢?”她伸了下懒腰,揉了揉眼睛看了一上午的地图和帐册,她眼都花了。
沙夫人一愣旋即,双手响亮地一拍,脸上露出欢喜无限的笑容,道:“我就说,你是个心善的。再怎么也是我的女儿,不可能真不认我这个亲娘。”
盈儿也懒得跟她辩自己只是问问看,她到底是什么打算,并没有要管这事的意思。
“丝儿是叫王府磋磨死的。自然不能叫王府再把她领回去。咱们去把她领了回来,好好下葬。她也没个后,我便想替她收养个孩子。绿波跟她最是忠心贴心,就叫绿波替她带着。这样,日后,她也有个香火着落。”
原来如此,这是要跟王府起争执,所以想起她这还没过门的太子妃,要借她的势去压人。
她沉吟着没说话。沙夫人又自说自话道:“金璃今儿见了绿波,可怜她原来多富富态态一个人,如今瘦得颧骨都冒出来了。另一桩,既领了你丝儿表姐回来,嫁妆自然也是要要回来的,我先替她收着,等那孩子长大,娶妻时用。”
“今儿一早夫人说今儿天寒,让我往牢里给送些衣裳去。”不等她问,金璃赶紧解释道。
原来是绿波的主意。只是十分奇怪,这绿波,不过是柯碧丝的丫头,怎么会想这么远?如果真按她说的这么安排,那绿波可是要一辈子都赖在乔家了。想想当初柯碧丝就是一门心思定要回乔家,才出的事,盈儿总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飘浮着,想抓又抓不到头绪。
“反正衙门的事,也就殿下一句话。我瞧着殿下待你是极上心的,你若说东,怕他不会往西。”
沙夫人沉浸在理所当然中无法自拔。
盈儿看着她只觉得心平如镜。
“太太,你说的这些事,一件,我也不会去办。”
她语气平静得好像在聊早上吃了个豆沙包。
正一脸欢喜憧憬无限的沙夫人顿时好像叫人捏住了脖子,挥舞中的双手可笑地僵在空气中。
片刻之后,她才大喘一口气,满脸肌肉哆嗦着,拧头左看右找,却发现她说了这一阵子的话,这屋里的丫头竟连茶都没给她上一碗。
她气得只揪着细羊羔皮子,狠拍自己的大腿:“你……你再气她抢了你的姻缘,她也死了,死了!再说,要不是她抢了你的姻缘,说不定死的就是你!你又哪会当得上太子妃!你真真是……狼心狗肺!”
又是这种狗屁不通的浑话。上一世,她进了东宫后,沙夫人可也没少说。无非是姻缘前定,她抢了你的,你才有这大福分。上一世,她到死都面皮薄,压在一个孝字下,没能回嘴。
这一世,她可不管个。
她也左看右看,见自己用的是只胭脂紫釉茶碗,倒有些舍不得拿来撒气,这时,手上突然多了一个铜烛台,她定睛一看,竟是筥儿递来的。
她当即呼地一声扔出去,正正砸在沙夫人面前的地上,哐当一声,弹了两弹。
声势可比瓷碗要惊人百倍。
沙夫人吓了一跳,尖叫一声,往后就缩。
发了一回狠,她大声道:“你这些话,我半句也不想多听。筐儿筥儿,你们听好了,以后我这白草院的门,没我的允许,太太连大门都不许再踏进半步!”
沙夫人目眦尽裂,抄起膝盖上的小羊羔皮子朝她扔来:“你真真忤逆不孝!我……我今天一定要上衙门告你去!”
那羊羔皮子倒没砸着她,反倒把炕上地图和账簿上弄得乱七八糟,狼藉一片。
“真真好笑,你不说反正衙门的事,也就殿下一句话么?你不说我叫他往东,他不会往西么?你还去找衙门?!金璃赶紧的,推她去!”
她是真没想到,稍微给沙夫人一点好脸色,人家就能顺杆爬得这般高。
沙夫人气得呼天抢地,筐儿可不管金璃推不推,上前便抢了轮椅扶手,原地转了个圈。
筥儿一溜烟抢上,掀起了帘子。
沙夫人嘴里骂着,可声音倒底越来越远,渐渐消散。
筥儿过来捡起了那烛台放好,又要来收拾炕上的账册。
盈儿长吸一口气,一手扶着炕桌慢慢坐下,明明已经心平如水的,却还是渐渐地红了眼眶。
两辈子的气,今天也算是又出了一回。
憋屈都是自己的,只要能豁得出去,别管什么礼教规矩,怎么着心头都畅快。
她将那小羊羔皮子扔到地上,慢慢收拾帐册,一滴泪落下来,滴在册子上,顿时洇湿了一片。
盈儿一惊,伸手去抹,却看到一行字:顺平十五年蒋景同购进南麓十里坡别院。
蒋景同是蒋寄兰的父亲。
南麓十里坡离乔别院不远。
而她从坡上滚落出事,是顺平十六年!
按理,蒋家在文穆皇后在世时,圣恩浩荡,早应该在青云峰有别院才是。怎么倒要在南麓这不太好的地角买一座?
这未免奇怪了些。
她擦擦眼泪,赶紧叫筥儿:“来,帮我把这些账簿按年份排一排。”
一翻查看,结果真让她大为震惊。
顺平十七年,蒋家卖掉了这个别院。
她拿出地图,在地图上比划了一下自己出事的地点,恰恰在蒋家别院与乔家别院之间,到两边,步行都不过小半个时辰。
她又查了查林家的院子,在北麓,除飞林采之会飞,或者当时在别人家做客,不然绝不可能是她。有可能吗?林采之跟蒋寄兰上一世在闺中就是好友,入东宫之后,林采之也从来不跟蒋寄兰争宠。不然,后来蒋寄兰不能理事,也不会那么信任地把宫务交给她。
林采之或者蒋寄兰,到底是谁?
从时间上看,蒋寄兰最先过世,如果她也重生回来……就最有可能跑来害自己。毕竟她当时表面上占尽宠爱,东宫女人,没人不恨她。
蒋寄兰死时,并不知道杨陌爱的人根本不是她,所以才会跑来想杀了她。
林采之的可能性反而没那么大。人家是最后的赢家,有什么必要跑来害她?
捏着账簿的骨节泛起玉色,她越想越觉得难以置信,手足冰凉一片。
亏得她装作呆傻,不然保不齐蒋寄兰一计不成,会生二计。
这个发现,盈儿谁也没说。就是一直跟她一起查看的筥儿筐儿,她也没有提,实在是太过乱力怪神,如果不是她自己重生了,怎么也不会想到。
这一世也好,上一世也罢,在进东宫之前,她跟蒋寄兰和林采之都没有任何交集。
谁能想到,蒋寄兰会来杀她?
*****
当天晚上,乔檄和叶菡因为听说她跟沙夫人大吵一架,又双双来看她,劝了她好一阵。
她看他们担心得很,只能反过来劝他们,便问了问他们的打算。
她不提这事还好,一提叶菡便满肚子的苦水。
“这真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今儿逼你不成,又来逼我们两口子。一直说,如果我们当时同意接她回来,也就不会死于非命了。怪我们害了她。”说着,她就摇了摇头,一仰脖子,把一整碗茶都喝了个干净,“可我哪知道柯表妹鬼迷心窍一样,非要回咱们乔家呢!如今她人是走了,可如果太太非要把绿波接回来,还要替她养个孩子,怕不是咱家又多了一个副小姐,一个小少爷要我伺候着!”
筥儿上来给上茶,便小声嘟囔道:“绿波一门心思想回来,怕不是想对我们姑娘使什么坏吧!”
盈儿:……真是一语点醒梦中人。之前怎么抓也抓不到的那缕线,总算是连上了。
柯碧丝不会是跟林采之勾结着,想回乔家替她收集消息吧!
虽然这种胳膊肘往外拐的事,一般人干不出来。可柯碧丝却是未必。
她只会把自己的不幸全怪在自已揭露了她的丑闻上,而不会反省自己为什么要做出这些见不得人的丑事。
如果她猜对了,那么以杨陌的聪明,手上还押着绿波,没理由审不出来。
可是就算审出来了,也只是绿波一面之词。
林采之不承认,谁也不能拿她怎么办。
何况,杨陌肯定也会护着她的,最后,怕是外头半点风声都传不出来。
那她,要不要去传一传呢?
第45章 不要 考虑再三,她觉得还是应……
考虑再三, 她觉得还是应该先找到确实的证据来证明自己的猜测。
跟林采之日后必在东宫再战是一回事,无凭无据冤枉人又是另一回事。
而且以杨陌的手段,会不会很快就发现是自己传出去的?万一他误会自己在是争宠, 岂不尴尬?
可这证据可真不太好找。
林采之谨慎精明, 绝不会像钟成康那个傻瓜一样写下什么东西。
其余的就是空口无凭。
唯一可能的证人就是绿波。而且绿波到现在还念念不忘要回到乔家来,必有所图。
倒不如等过两天案情出来后,看看怎么处置绿波, 再作打算。
转眼十日之期已到, 一大早,天上彤云密布, 又下起了大雪。
雪花极大, 一片片打着璇儿,像无数个穿着白衣, 跳胡璇舞的小人儿在空中飞动。不多时,就像是雪白的花儿辅满了大地,空气里透着澌澌的清冽。
盈儿惦记着案子的事情,吃过中饭, 也不想睡,便招呼筥儿叫她去找些栗子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