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往后靠了靠,坐得更稳当看戏。
就听太子又道:“御史一职,以小驭大,秩卑权重,弹纠之前,当需细查实据,慎之又慎。可安御史恣意妄言,草率行事,溺职非法,还望父皇加以责罚,以免带坏风气,毁坏朝纲。”
皇帝也正看这安御史不顺眼,便问:“那依你之见,当如何处罚?”
这时建王回过神来,赶紧上前求情:“安御史妄言太子妃,确实有错。可他性廉直介,不畏贵戚,乃是大忠之人。若只因言语得罪太子妃便加责罚,不免有堵塞百官言路之虞。”
皇帝又觉得脑子发晕,左右为难。
这两个儿子这回是顶上牛了。
“皇兄,安御史该罚并非因为他诋毁的人是太子妃,而是因为身为御史,他不该无凭无据诋毁任何人,失了本分。”太子淡淡一笑,又反问建王,“再则,皇家一体,若有人无据诋毁建王妃,孤头一个便不会答应,难道皇兄不这么想?”
建王:……。
皇帝在龙案后头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心里一叹,这两个儿子,长相差距且不提,便是这智力差距,也实在太明显。
他家这个皇位,继承人没有什么悬念。
就听太子又道:“父皇,以儿臣见,不如就罚他万二千钱,以为警戒。”
皇帝更觉满意,嘴角都忍不住翘起来。
安御史年纪老大,打板子,打出个好歹未免显得严苛。
罚他丢官,又未免叫人说皇家小气。
他既没钱,就叫他更没钱,痛在心上,才知教训。
安御史这时才总算回过神来,脑子里算了算万二千钱是多少,咕咚一声,晕倒在地。
三法司诸官虽仍是低头垂耳,一副心虚的模样,其实心里早笑翻了。
被参的毫发无伤,参人的反而出了大血。
跟着太子殿下混,明显比跟着建王混有前途啊。
*****
这边盈儿想见见那位公子的打算却遭到了强烈的反对。
第一个站出来的是筐儿:“姑娘!那位公子不知道是什么来头,您怎么可以贸然相见?若叫有心人传出去,还不知道成什么样子呢!”
叶菡自然也跟着反对:“这事不妥,不如我出去瞧瞧是什么人,再做打算?”
盈儿正想找找理由说服二人,却发现那个阿青也不知道是不是收了人家的银子,竟然已经手快脚快地将人领了进来。
那人一身柳绿锦衣,腥红裤子,腰束墨玉带,一双桃花眼,两道吊梢眉。因是一大清早,他看上去没沾半点酒气,又脸上严肃,把那轻佻纨绔之气倒去了八分,竟显得玉树临风,腹有锦秀。
盈儿真是万分意外,不由怔了怔。
叶菡则直接责备道:“钟公子,你既知是我们,便该懂得避嫌。你可是跟我们家姑娘议过亲的人。如今她的亲事已定,你怎么能上赶着地来求面。”
盈儿听了,有些不好意思。虽然这钟成康猛浪惯了,可她要不说请,他也进不来。叶菡这是连她也一起骂了。
不过,世间待女子也实在不公。男人三妻四妾,女人不管订没订亲,连见外男一面,也要遭人诟病。
她想了想,道:“二嫂子,正是因订了亲,才要见一见呢。大家也算是半个亲戚。”杨陌跟建王是亲兄弟,钟成康是她未来大嫂的亲弟弟。在外头遇见了,打声招呼,又不是没人其他人在场,也不算多失礼吧。
叶菡无言以对。
钟成康挑眉一笑,顿时又显得有几分流气。
“正是这个礼。只是说起来有趣,我两次偶遇姑娘都在饭庄。莫非姑娘与我,其实食性相近?”
这话却是颇有挑逗之意,十分不恰当了。
叶菡气得红了脸,怒冲冲要赶人:“招呼打过,钟公子请自便吧。”
可钟成康根本不理她,只拿一双风流眼朝盈儿抛媚眼。
看得盈儿心里直犯恶心,真想把刚才吃的牛肉面吐他一脸,不过在吐之前,她觉得自己得利用一下这死小子。
“钟公子求见我,只是想打声招呼而已么?”她睁着黑莹莹地眸子,一脸天真,冲他笑问。
钟成康顿时一副皮都酥破的模样,殷勤道:“这自然不是。其实我刚才瞧见你那小丫头在外头鬼鬼祟祟,打听元宵命案的消息,便想着姑娘此行,说不得是为了这事。我既然知道些消息,自当告知,不然也枉费了当初姑娘对我的青眼之谊。”
“钟公子请慎言!”叶菡忍不可忍,搓了搓手腕,看上去只要钟成康再敢不三不四,就会冲上去揍人的模样。
盈儿忙在桌面下轻轻拉了拉她的衣襟,对钟成康笑盈盈软绵绵道:“公子不要诳我,赶紧说罢。”
钟成康鞠了一躬,便笑道:“这事三法司没日没夜满城在查,已经知道不少消息。据说当时,柯氏原在青云峰的王府别院养胎,偶遇了太子府詹事林家的大姑娘,也就是日后要做太子良娣的林采之。柯氏怕王府害她,便求林姑娘帮忙逃走。林姑娘也不知道是不是看在姑娘你的面子上,便帮着她逃了出来,还在京里找了个秘密小院给她藏身。元宵夜,柯氏想回乔家去见你母亲,结果途中遇害。”
她见钟成康一边说,一边还不住眼地打量自己,脸上便装出一副呆傻的模样,听得入神。
心里却想,三法司果然厉害,几天工夫就把她原先的怀疑给查清了,林家在青云峰果然有别院。
便听钟成康接着道:“三法司一见这事牵连到了太子府詹事林家,自然不敢大意,立刻汇报给了殿下,想请林采之过堂查问。可殿下听后,不但不准三法司捉人,更下令这事不许往外透露一星半点。这才有了官差挨户封口的事情。”
说完,他摇了摇脑袋,叹了一声气,“林家是太子殿下的左膀右臂,林采之更是跟太子殿下青梅竹马,如今又即将成为良娣,惹下这样的泼天大祸,若真叫去过堂,日后还怎么进得了东宫?殿下自然是要护着他们的。”
听到这里,盈儿脸上依然一副呆滞天真,心里却泛起一点酸涩。
果然是这个原因,她怎么会以为是因为王府和乔家?
那天自己告诉杨陌凶手是林采之仇人的时候,他是不是早就知道林采之卷入了此事?却半个字都没透露,亏他还好意思怪她不信他。不过,她也没傻到看不出来钟成康不怀好意,想故意挑拨自己跟杨陌的关系。
她见钟成康似乎也没别的消息了,便笑道:“你也知道我脑子不太好使。你告诉了我这么多,我也记不清楚,回去便忘了。不如……”
“不如怎样?”钟成康笑得越来越猥琐。
“筐儿,我瞧着这里有纸笔,不如拿给钟公子,请他写下来。”
钟成康一愣,却旋即挑挑眉,接过纸笔,墨飞如云,片刻工夫就写好了。
盈儿接过一看,心里暗暗骂了一句。这混账还真有才,这么会儿工夫,竟然将刚才说过的事情,写得文采翩然,简洁明了。
她把钟成康写好的东西揣在怀里,这才招手叫了筥儿过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了几句。
这才道:“今日多谢公子了。公子请回罢。”
钟成康躬身,正要退下,就听门外脚步杂沓,片刻工夫,哐当一声,门被踹开,连屏风架子也哄地一声倒地,一群官差涌了进来。
第42章 相谈甚欢 猝不及防,所有人都……
猝不及防, 所有人都慌作一团。
叶菡呆呆坐在椅上目瞪口呆,筐儿差点儿把她的胳膊捏断,筥儿缩在她背后瑟瑟发抖。
钟成康也往旁边跌跌撞撞让了几步。
盈儿心里觉得十分不妙。世间哪有那么多巧合, 这大早上来吃面都能遇到钟成康?偏还有差役上门, 莫不是这是钟成康设的陷阱?
若真如此,他的目的何在?
败坏她的名声破坏她跟杨陌的婚事?
跟太子退婚可不比寻常。这回要是再退了,钟家绝不敢娶。所以钟成康怕不是想害她?根本没有对自己一见钟情这回事。
那是为什么呢?难道是建王并不想看到乔家跟太子连成一线?他们以为她对钟成康有好感, 所以派钟成康来给太子戴绿帽子逼着太子退亲?
想到这里, 她伸手朝后,把筥儿拉了出来, 又吩咐了她两句。
筥儿害怕得本来就小的身体缩得更小, 可还是抿着小嘴,坚决地点了点头。
这时, 就见那群官差身后冒出一个人头来,正是刚才穿红衣的那个丫头。
她躲在一个矮胖子官差身后,伸手朝她一指,道:“吕都头, 就是她……她一直打听元宵夜的事情!”
那都头双手抱刀,鼻孔抬得能看见鼻毛:“那就只好请小娘子跟我们走一趟衙门。”
盈儿正想答话,就被叶菡扯了一下胳膊, 这一耽搁的工夫,就听钟成康大声喝道:“大胆!你们知不知道这是未来的太子妃!”
若说之前她还只是怀疑今天偶遇钟成康是个陷阱, 那么钟成康这句话,倒让她十成十肯定从上门求亲开始,钟成康的目的就是想借她,挑拨乔家跟杨陌之间的关系。
她忍不住冷笑。
她讨厌杨陌不信任杨陌是一回事,可如今亲事已定, 杨陌对她志在必得,就是为了父兄的未来,她也不会脑子不清楚再跟钟成康有任何瓜葛。
钟成康喊完这句话,吊梢眉挑得老高,桃花眼中隐隐带着得意。
乔盈儿果然是个轻浮的蠢货呀。居然以为他真的会钟情她,对他这般毫无防备。
正得意,就瞥见乔盈儿身边的小丫头手里端着一碗剩面汤,朝他走来。
他正惊讶莫名,一股牛肉浓香泼面而至,旋即面门就被黏糊糊软棉棉的东西击中,眼睛里也进了汤,辣乎乎地根本睁不开,他张口要骂,一阵熟悉的香浓牛肉汤流上舌尖,带着强烈的辣味。
钟成康气得几乎晕过去。
他自小过得不比皇子差,上次叫太子当街打了一顿,已经是生平奇耻大辱。
万没想到,现在竟然叫乔盈儿当众泼了一碗吃剩的面汤!
最恶心的还是,他居然还喝了点儿!
这丢脸的程度简直更胜之前。
他气急败坏抬起衣袖就擦脸,可脸上的汤汁容易干,眼睛里的辣汤怎么办?又痛又刺,他真担心会这样瞎了!
“水……水……给我水!”
他的小厮手忙脚乱满屋子找水。
筥儿十分好心地给他递上了一杯茶,自然也是喝剩的。可那小厮被吓坏了,哪里还反应得过来,拿过来就朝钟成康脸上泼,给他洗眼睛。
筥儿则功成身退,一溜烟又跑回盈儿身后躲起来,还不忘邀功:“姑娘,我泼得准不准?”
盈儿忍住笑,捏了捏她的小手,轻声问:“之前叫你加辣,没忘吧?”
“没忘,没忘!”
叶菡和筐儿面面相觑……。
转折太过突然,一群官差个个直脖子瞪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都忘了自己是来干什么的了。
那带官差来的红衣小丫头更是指着盈儿,像见了鬼一样:“你……你是太子妃?!”
旁边阿青推了推她:“你可闯了大祸了!”
红衣小丫头两眼一翻,扑通一声倒地晕了过去。
盈儿:……太子妃而已,又不会吃人,过了过了。
正感慨,一抬眼,就看见门口站了一个怎么想也想不到的人。
杨陌赶来时,就看见这样一幅画面。
一群官差像木雕泥塑一样站在门口。
地上躺着个红衣小丫头。旁边蹲着个绿衣小丫头正拼命掐她人中。
钟成康一身浓郁的牛肉汤面气息,头发上挂了一片绿菜叶,吊梢眉上挂着茶叶沫,双眼红肿紧闭,脸上湿漉漉,既有酱油走过的痕迹,也有绿茶到此一游之芬芳,还有娇俏的辣椒籽作为点缀。
再看盈儿,端坐在圆形餐桌正中,眼儿微弯,无辜娇憨。
身后两个小丫头,满脸傲娇。
叶菡用手绢捂着嘴,大概是在暗中发笑。
看来,是他关心则乱了。这个陷阱,她处理得很好。
“太子殿下驾到!”高亢尖细的太监嗓响起,盈儿才从呆怔中回过神来,连忙起身,正要屈膝见礼,胳膊已经被抓住一抬:“免。”
待杨陌在盈儿身边坐下,小小一间雅房已经跪满了一地的人,见过礼,常夏便叫人全都退下,不得将今日之事传出,只留下钟成康。
钟成康仍是睁不开眼,只垂着头,像只丧家之犬。
“你还真是名副其实地不开眼呐!”
盈儿听杨陌头一句话就这样一语双关讽刺钟成康,忍不住想笑。
却听钟成康道:“殿下,小民只是得知太子妃在此,故而来拜见一下。本来相谈甚欢,可不知道怎么的,官差一来,太子妃就叫小丫头拿牛肉汤泼我。还请太子殿下明察,替小民伸冤。”
盈儿心里那个气,恨不能把筥儿筐儿还有韵梅吃剩的汤全泼他头上。
都到了这个时候,这家伙还不忘挑拨离间。
杨陌本就是个醋坛子。
上一世,她因为从小跟杨继有婚约,曾经也把杨继当良人挂怀。后来遭了背叛,才倍觉伤心。
嫁给杨陌后,一开始她郁郁寡欢,虽不全是因为杨继,但杨陌一见她稍有沉思不快,就以为她是对杨继余情未了,十分耿耿于怀。两人为这事,可没少吵架。
“哦?相谈甚欢?真的?”
果然就听杨陌语气发酸地问。
她抬头,却意外发现他不是在问自己。
“正是。乔姑娘向小民打听元宵案的进展,小民将所知奉告后,她还要小民写下来给她呢!”
钟成康明显在继续煽风点火。
盈儿赶紧从怀中掏出那张纸来,轻轻一笑道:“这东西我本来就是想请二哥哥转交给你的,既然见到了,就直接给你好了。”
杨陌接时,姆指指尖竟在她的手背轻轻一滑,害得她手一抖,差点儿把纸扔在地上。
这人,怎么这样喜欢做这些小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