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她还是前世那个单纯小姑娘,怕早就交付一颗真心。
一时心中百转千回,浑身渐渐发热,伸手一摸脸颊,竟是有些热手。
朦胧睡去前,她忍不住想,今天临走,他叫她等着瞧,虽不知道等着瞧什么,但她猜着,应与林采之有关。
到时且看吧。
*****
柯碧丝的案子,第二日官府出了公告。
公告自然不会提到蒋家与建王,只说是一名军中未等武官,因想筹财衣锦还乡,才见财起意杀人越货。
财物已经追回,凶手已伏诛。
满京顿时闹得沸反盈天。
乔家自然也不例外。
听说沙夫人又哭闹着要去接柯碧丝回乔家。不过,王府已经接到官府通知,去接了人,还连绿波也一起接走了。
除了沙夫人,也没人关心绿波的下落,连官府告示上都没提。
等沙夫人得知绿波已死,已经过了七八日,王府都已将二人草草下葬。
沙夫人又哭闹了一回,把自己都闹腾病了,这才消停。
期间,叶菡每回来百草院都是面如菜色。
盈儿也懒得过问,以免给自己添堵,只是让叶菡不要客气,筹办嫁妆的事,有能交给她的交给她就好。
一时百草院,倒也忙乱起来。
又过了几日,大约是礼部择了吉日,又祭了天,便公布了太子大婚的日期,果然是四月初二。
一时满京民众又都有了新话题,顿时把元宵案忘了个干净。
只是盈儿心里却还惦记着那句话,眼见着都到了二月中,还是毫无消息,不免又有些暗自失望。
直到那一日,林采之来了乔家,说要见她。
第49章 道歉 盈儿看到林采之的时候,……
盈儿看到林采之的时候, 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上一次见,还是在元宵节那天。
她跟杨陌正在小摊上吃着元宵柿子,她跑来横插一杠子, 要吃那柿子, 被拒绝了。
那时,林采之还是潇洒清俊如男子,并无作出什么哀苦委屈模样。他们离开时, 她也未作半点儿纠缠。
但现在, 本来就瘦的她简直瘦脱了相,眼睛无神, 眼下青黑, 嘴唇发白,脸颊凹陷。
两世人, 无论发生什么事,她都从未见她这般凄惨。
连林采之身边那个向来趾高气扬的丫头秋云也是一脸蜡黄,形容憔悴。
这些天她也让筥儿外出悄悄打听过。
官府宣布了此案结果后,便没再禁止坊间议论。
只是杨陌手段果然厉害。
竟然没有一丝关于此案牵连到林采之的传言。
后来太子大婚消息一定, 民间立刻就转了向。以至于,她甚至怀疑杨陌把婚期订得这么急,就是为了掩过此案。
那为什么林采之会是这般形容?还跑来见她?果然杨陌还是在私下做了些什么?
她看着林采之, 并不说话。
林采之站在地上,嘴唇扯动, 片刻后双膝一弯,直直跪倒在地上,秋云也随她跪下。
“姐姐,妹妹是来向姐姐道歉的。”
听到这一声姐姐,盈儿轻轻喘了一口气, 心情放松了许多。
她将右手肘扶在八仙桌上,问:“为何道歉?”
*****
林采之低着头,自然垂在身侧的两手紧紧揪住了衣襟。
心中苦涩难以言表。
她居然丢脸到跪在乔盈儿面前,祈求她的原谅和帮助。
无论如何,她都想不通,自己怎么会栽了如此大个跟头。
打小,她就比别的女孩眼界宽,心志稳,很明白自己要什么。
若她是个男儿,自当科举进身,为官为宰,做出一番事业。
可惜是个女儿身,一生事业都只能寄望于自己将来的丈夫。
这些年,她留心观察过的少年男子怕是比女子还多,就没见过能稍及杨陌的。
虽长相不是她在意看中的,可就单长相,杨陌也远非寻常男子可及,更遑论那一身卓然的气质。
她最看中的才干,杨陌更是一骑绝尘,远甚旁人。
还有那一份无人可及的尊贵。
除了杨陌,世间再无一男子配做她林采之的夫郎。
可文穆皇后替杨陌早就订下了蒋寄兰。这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她就算能搞掉蒋寄兰,这个位置也仍会蒋家女儿的。因为文穆皇后也姓蒋啊。
故而,她想着嫁给杨陌做个良娣。
她有耐心也有信心,只要入了东宫,假以时日,她必然会彻底赢得杨陌的心。然后找机会取而代之。
她一点儿都不急。
第一次见到蒋寄兰时,她才十一岁,已经在家开始打理内院。
蒋寄兰大她一岁,已经订了亲,出来见人时,一副清冷高高贵又娇柔的模样。又有未来太子妃的身份,自然是众人追捧的中心。
与那些环绕在蒋寄兰身边的女孩相比,她的身世不算太好。为了引起蒋寄兰的注意和好感,她刻意投其所好。
听说蒋寄兰爱兰花,便特意重金请了极会种兰的能手到家,精心培育出了一盆赤红色的天彭牡丹,传为奇谈。她便遍请京中闺阁小姐妹们来赏,蒋寄兰听闻,自然也想一睹兰芳,便结识了。
她刻竟结交,蒋寄兰便跟她渐渐成了闺中蜜友。
后来,杨陌出了意外,成亲的事有了波折。
蒋寄兰无奈退婚,哭成泪人时,她在旁。
蒋寄兰最后不甘心就这样失去从小就人人赞的凤命,决定嫁给建王时,她也在旁。
在她看来,蒋寄兰就是个有些清高的娇娇女,并无特别之处。所以才放心地一直与她交往,还时不时地从蒋寄兰处套些建王府的闲话来,转述给父亲。
节前去青云峰,却是因为蒋寄兰来信哭诉。
蒋寄兰说过年时建王妃给后院所有人都做了新衣,发了节礼,偏克扣了她这院的。她一时没忍住气,去找建王妃理论,却上了那贱人的套,反被污蔑为陷害,说新衣节礼一丝不错地早就按时发了,是她自己管理下人不力,叫下人糊弄了去。
建王也不怜惜她,还把她送到了青云峰的别院,命她思过。
她觉得自己实在丢脸,也不敢跟娘家人说这事。
也不知道要在别院呆多久,说现在正是春兰盛开的时节,问她能不能送她几盆花,让她在别院解闷。
信尾又十分关心地说到,武安郡王府的大少奶奶乔盈儿的表姐也被人送到了青云山别院,与她同病相怜。感叹世事难料,说没想到乔盈儿竟有这样的福气,叫人抢了亲事,反成了太子妃。还让她小心,说她从柯碧丝处听来,乔盈儿不但容貌娇美,性格也并非外界所传的痴傻。
从头到尾并无半字叫她前往青云峰。
可她既听到了柯碧丝消息,便起了想接近了解乔盈儿,以便将来时机成熟好取而代之的心。当下便跟她父亲商议,回信说既知她遭了难,她自当亲自送几盆上好的兰花去。
之后一切顺利。柯碧丝一心想回乔家,她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诱得柯碧丝主动提出,愿意向她提供乔家的消息,换取日后回王府的支持。
直到元宵节。
她想约了杨陌一起去逛灯,好一展长才,不想被干脆地拒绝了。
她并不信杨陌不会出门,早早便在东宫后门外等着,果然看见杨陌便服出行。她远远地跟在后头,想找个机会接近。
至于柯碧丝那边,她也没甩手不管,派了林家的侍卫早早暗中跟随保护。
不过是从她的秘密小院到乔家,小半个时辰的路程,又是元宵夜,人来人往如织攒动,怎么可能会出什么事?
那天她在元宵摊子强行跟杨陌搭讪,却被气得半死。怒冲冲满腔郁闷地想去乔家看看柯碧丝是不是顺利回去了,半路上就听说出了事,只觉得自己是在做梦。
父亲震怒,锁了她三天。
三天后,冷静下来的父亲让她无论如何都要想办法见太子一面,当面分说情由,就说她只是想着柯碧丝是太子妃的亲表姐,想帮个忙,并无别图。建王的人设下这个圈套,只是为了离间林家跟太子。
她去了东宫,靠着常夏的帮忙,倒是进了大门,可是却连球场都过不去。
太子只让常夏传话,叫她回家,说事情总会查清楚的,她做过什么事,不需要她自己来说。
她真没想到,这么多年的经营竟然就这样毁于一旦,眼看离进东宫不过数月,却恐怕自己再也迈不过那道门了。
而最让她无法忍受的是,她甚至不知道,蒋寄兰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算计她的。
细想起来,说不定,是说有人告诉她,蒋寄兰喜欢兰花开始。
不过,无论是她,还是她爹,都不是轻易就认输放弃的性子。
听到太子殿下一力压下了所有不利于她的传言,她便觉得,虽然她犯了一个大错,可也许等太子调查清楚,便该知道,人不是她杀的,她只是想多了解太子妃的喜好而已。
不管太子信还是不信,她都可以有话辩解。
官府结案后,她听说绿波已死,更是心中暗喜,以后这事再无对证。
可见太子虽不肯见她,可心里还是护着自己的。
她心中甜蜜,索性亲自动手绣起了出嫁时要穿的小衣。
可第二日,太子便招了她爹去东宫,据说只问了一句话:“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句话,听起来似乎是征询她爹的意见,十分尊重客气。其实,是让林家自己拿出最能接受的最狠的手段来处理她。
又因为这手段是林家自己提出来的,林家日后无论如何都只能咽下去,怪不到太子身上。
她看中的才干出众的男人,用最狠的心最奸的手腕来对付自己。
根本没有给林家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
见林采之只是一味直挺挺地跪着,盈儿有些厌烦。
有心机的人做事,总是这般不干脆。
既然来认错,来道歉,姐姐也叫了,就该老老实实真真诚诚,说说自己到底做错了什么。
这样闷头不吭气,想激得她沉不住气,有意思么!
盈儿伸了个懒腰,站起身。
她一动,林采之这才终于动了,抬头有些错愕的看着她。
可盈儿懒得看她,扭扭腰,朝次间走去。
筥儿赶紧上前打帘子。
筐儿狠狠地瞪了林采之主仆二人一眼,道:“你们既无话说,便回去罢!”
“姐姐留步!是妹妹错了!妹妹嘴笨心糊涂,见了姐姐,心中惭愧,一时不知道该从何说起!”
林采之跪在地上,向前步行几步,哀哀恳求。
筥儿小眼珠一转,放下帘子,笑道:“姑娘,好话赖话,你也听听罢,就当解闷子了。”
盈儿知她是个包打听的性子,瞪她一眼,转过身来,坐回椅上,瞧着手上的寇丹色笑道:“最多给你一柱香的时间,不管你说得完,还是说不完。”
筐儿立刻便去点上香。
那一缕袅袅轻烟升起时,林采之终于开口道:“我与蒋寄兰自来交好,根本没想到,她会害我。我见到柯氏,想的也是,她是姐姐的表姐,就算是看上姐姐面上,王府也不该如此磋磨她。既然见了,我岂有不伸手帮一下的道理?”
盈儿听了,心里嗤笑一声。林采之这性子,还真是够韧的。事情都到了这个地步了,她还想把自己洗得白如莲花呢。
她不会以为她乔盈儿真那么傻,会信了这些鬼话吧。
她垂下眉,慢慢地喝着点了木樨清露的香茶。
“姐姐,那日我替她送信。本想着跟姐姐说的,可是因为妹妹莽撞冲动,一时说茬了,便赌气没说。都是我不够稳重。”
“可绿波说你与她们达成了共识,要她们替你盯着我的一言一行呢。”盈儿实在是懒得听林采之继续编些胡话,她说得不尴尬,她听得都尴尬了。
林采之似乎早料到有这一问,随即答道:“这是她们误会了。我并非要她们盯着姐姐的一言一行,只是想多了解些姐姐的性情喜好,日后入了东宫,才能更尽心地伺候姐姐。”
“噗……”筥儿又没规矩地笑出了声。
盈儿十分无奈,这丫头确实是叫她宠坏了,回头真得好好说说她。
“算了,反正绿波已死,也没了对证。我且问你一事,五年前重阳节,你可是去了蒋家别院?”
林采之脸上一惊,旋即想了想,道:“去了。蒋寄兰说她家新买了个别院,叫我们去赏秋游玩,顺便帮着想想如何布置。”
看她脸上的表情倒不像是做贼心虚。
也是,如果林采之也是重生而来,就不会对蒋寄兰毫无防备,以至于输得这么惨。
蒋寄兰那时候怕就把林采之当了替死鬼。只是谋害她的那件事,被柯碧丝说服她身边的丫头婆子瞒了下来,蒋寄兰才没用到这一步棋。
她想了想,便道:“我看你不是来道歉而是来辩解的。只是我不明白,你这样做有何意思?”
林采之又朝前爬了几步。
筐儿忙上前一站,拦住她,一副怕她狗急跳墙伤着盈儿的模样。
却见林采之从怀中掏出一封举起,道:“妹妹也知道姐姐不会信我。可姐姐若肯替妹妹将这封信交给殿下,妹妹便任由姐姐处置,绝无二话。”
筐儿皱眉伸手阻拦,同时扭头用眼神问盈儿该不该接。
第50章 输赢 盈儿用手指头敲敲桌子:……
盈儿用手指头敲敲桌子:“真是好笑。你爹就是东宫詹事, 有多少信你托他转不得?再说你与常夏那般熟悉,若他肯收你的信,托他也就是了。何必来找我?林采之, 你是不是以为全世界就你一个聪明人?”
说完, 她就淡淡地目视着林采之。
上一世,她虽然单纯,可也并不是傻子, 与林采之也就是面子情, 从来没真信过她。
再世为人,她更不可能会上她的当。
任她处置?这个要求实在奇怪。
若她们两人都已经进了东宫, 林采之犯了错, 她来处置倒也说得过去。如今还不知道怎么样呢,便是太子要处置, 怕也要经过林雍的手,哪里轮得到她?
林采之的脸色顿时又白了几分,突然咬着牙,朝地上砰砰砰磕了三个特别响的头:“因为我做事莽撞, 好心办了坏事,害得姐姐的表姐无辜惨死,家父气得病倒。殿下也生着妹妹的气, 不许常夏收信,亦不肯面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