筥儿自然是不服的,叉着小腰道:“我也知你早就对我不满。今儿不过是听不得二奶奶夸我伶俐,还叫我帮着挑陪嫁的丫头,才来找茬!”
筐儿冷笑一声,坐下咕嘟咕嘟喝了一大杯茶,才粗鲁地拿手背擦了擦嘴角:“我会在意这个?你也忒小瞧我了。我在意的是咱们姑娘!瞧你不顺眼,是因为你成天价地站在太子殿下一边,见着高枝就攀个没完没了!”
筥儿脸见松了一口气,也有样学样,在一旁坐下,自己倒了茶,也咕嘟咕嘟地喝了几口:“你也忒小瞧我了!我在意的也是咱们姑娘!我站殿下一边,不过是看他待咱们姑娘一片真心!”
“哼,他不过送了几件东西,多来了几趟,你便瞧出别人的真心了!这真心未免也太好瞧了些!”
“我哪里看的是这个!从第一面起,他便抢在二爷前头伤了绿波,救了咱们姑娘。还有在青象镇,姑娘叫那钟成康调戏了,他跑得也比二爷快!二爷待咱们姑娘那叫一个好,若他比二爷还快,证明他待咱们姑娘,比二爷还要更好呢!你倒说说看,我说得有理没理?”
筐儿一愣,倒有些哑口无言,瞪眼打量筥儿。
她比筥儿先挑来伺候盈儿,年纪也比筥儿大两岁,如今已经十七岁,凡事都压了筥儿一头。今儿叶菡的话,她嘴上否认,可心里还是有些不服的。便觉得他们这些人怂恿着姑娘讨好殿下不过是势利眼儿。
再没想到筥儿竟有她没想到的道理。
她心里不免有些不舒服,便道:“便是他如今对姑娘好,难道还能一辈子对姑娘这般好?远的不说,回头东宫里的那几个,什么林家姑娘,冯家姑娘,还有我听说陆家姑娘,长得美貌艳丽。姑娘只得殿下一个人,可殿下不知道会有多少人。你天天怂恿着姑娘,说什么跟殿下永结同心。到时候,殿下再有了别人,岂不叫姑娘伤心!”
筥儿听了她的话,倒也愣住了,半天白了一张小脸问:“啊……你说今日殿下是不是跟姑娘说了什么关于林家姑娘的话,姑娘失望,这才犯了呆病?如果这样,那可真真是我的罪过了。”
这倒叫筐儿不免有些惭愧。她想了想,伸手拉住筥儿的手:“你也别乱想,我看姑娘虽然呆呆的,倒不像是伤心难过的样子。别的不说,林采之前脚来找咱们姑娘的麻烦,殿下后脚就来了,还是着紧咱们姑娘的。不过……”
说着,她朝筥儿招了招手,用手圈着在筥儿耳边说了几句,筥儿听了,咯咯笑起来,连连点头。
接着两天,她们都瞧着盈儿怪怪的,也不是伤心,也不是难过,就是一直在出神,像是魂儿被人招走了一般。
叶菡来商议事也注意到了,便私下问了她俩个。
她们也只能摇头。
叶菡见了,心里担忧,这日乔檄回来,便跟乔檄说了。
不想乔檄笑道:“这事,你倒不必急,我这儿有个消息,保证药到病除!”
叶菡问,他也不肯说。
叶菡没好气地捶了他几拳,便张罗着赶紧吃中饭,完了就往白草院赶。
他们来时,就见盈儿正在院子里散步。
如今梅花已谢,春花未发,天气渐暖。
可盈儿身上竟是裹着火狐裘。
“你怎么倒穿起了这个?可是又病了?脸上这般红?怎么不在屋里?”
乔檄上前,见盈儿脸色通红,一连串急问道。
盈儿抹了抹额角的汗,伸手摸了摸火狐裘,有些尴尬。
这狐毛光滑如丝,色泽红火莹亮,拼接更是柔顺如缎。莫说这初春天气,便是朔漠最凛冽的北风也莫奈它何。
这是她十三岁那年生日,父亲从边关送来的。
这样的衣裳,她活了两世,也只见过这么一件。
便是前世在宫中受尽恩宠,以杨陌的帝王之尊也没找到一件可与之媲美的。
今儿筐儿跟筥儿帮她整理日后入宫要用的衣物,她一时看见,想起这一整冬,她竟是没穿过一次,倒是辜负了它,又想着自己的信怕也到了边关,不知道父亲会是什么心情,一时思念之情涌上,便穿了它,到院里里走走。
这会子,热得浑身冒汗。
“不是,就是喜欢这衣裳,想穿一穿,这就进屋,脱了它。”盈儿说道,便往屋里走,又问,“今儿你怎么回来得这般早?”
乔檄一笑:“有好消息急着告诉你。”
盈儿听了,心里一跳。那日杨陌说过两日,她就知道了,难道跟那林采之的处置有关?
一时进了门,她赶紧跑到卧室换下火狐裘,筐儿又怕她一热一冷,便又强让她穿了件大毛的背心。
待出来次间坐定,上了茶果,才听乔檄道:“今日出了件奇事,你听了一定高兴。”
原来今天在朝上,殿头官都要宣布散朝了,林雍突然站了出来。
所有人都以为他要讨论什么官员任用考核的国家大事。
不想他跪倒在地,痛哭流涕,自责教女无方,不配嫁入天家,自请陛下降罪。
当时所有的人全懵了。
虽然有不少人之前已经听说,元宵命案林家牵扯其中,可是太子一味袒护,这事明明已经翻篇了。
怎么林雍这只老狐狸自己反而跳出来?大家都看向太子,包括皇上。
见太子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样,十分淡定,并无出班维护之意。
皇上便问:“究竟何事?”
林雍便把林采之如何接到蒋寄兰的信,如何去见了柯碧丝,又如何将柯碧丝接回京中,最后不幸遇害一一说了。
只隐去了林采之跟柯碧丝的交易,只说出事后,林采之为此日夜不安,自责“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自惭自己德行有亏,不配嫁入天家,自请退婚。
如若不允,她便只好自断其发,自请出家。
林雍文采斐然,把林采之说得十分贞烈。
可这朝堂上站的,哪只不是狐狸?锣鼓听音,说话听声,谁还听不出这言下之意?
不就是因为林采之在这件事里实不光彩,被殿下厌弃,逼林家主动退婚么?
殿下之前一力压下这件事,既给林家留了脸面,又让林采之日后还有嫁人的可能。
现在这样体体面面地退了亲,林家只会感激涕零,更加效忠。
不然,之前的事情爆出来,林采之毁了名声,这亲不退也得退。
但这样做却会让太子一派的人寒心。
就像之前建王对那个擅自征税的侯易游,鸟尽弓藏,不但杀了人家,还把人家的家抄了,侯家很多私产甚至直接进了建王府,建王自己倒是被皇上表扬了,可建王一党个个自危,好几个甚至私下叛了变。
反观太子殿下,处事那是一如既往,厚道又圆滑,真真叫人佩服。日后这储位真没有怎么悬念。
乔檄说完,一屋子的人半天都没回过神来。
尤其是盈儿,心里乱成了一团沸粥。
两世人,她都一直坚信杨陌对林采之是真爱。
可林采之这一世,竟然就这样轻易地折了。
蒋寄兰设下这个毒计,于公虽然并未捞到什么好处,反而暴露了自己。可叫林采之退了亲,也算是报复成功了。
可是……这终归也要杨陌愿意顺水推舟才行啊。
难道她一直都猜错了?杨陌让林采之当皇后,生孩子,跟爱不爱没有半点关系?
她怔怔发呆,半句话也说不出。
就听叶菡在旁边道:“你不说说了这事,盈儿就不呆了么?怎么我瞧着,她这呆病发作得更厉害了?”
她心里苦笑,正想说话,却听得远远传来婆子惊惶失措的叫喊声:“二爷,二奶奶,可出了大事了!”
第52章 讨公道 盈儿忙强自收扰精神,……
盈儿忙强自收扰精神, 道:“不知出了何事?要不要紧?”
叶菡揉了揉额角,抱怨道:“真是一刻也不叫人得闲。”说着,她推了推乔檄, “也叫你呢, 说不得还有外头的事,你先出去瞧瞧,我里喝两口茶再出去。”
乔檄:……。
一时乔檄出来, 见外头站了些婆子丫头, 就问:“是谁报的信?”
其中一个矮矮的婆子便站出来道:“那报信的还在院门口站着呢!”
乔檄不解道:“怎么不叫进来回话?”
那婆子便笑道:“姑娘发了话儿,那院儿的人, 一个也不许放进来。”
乔檄揉了揉眉心。虽说有殿下护着, 可是盈儿这样不管不顾,传出去, 一个不孝,这太子妃怕就飞了。可他也知道,盈儿从来也没想要当什么太子妃。
所以这个结,怕是只有爹回来才能解得开。
可是爹镇守边关多年, 便是盈儿大婚也不可能回来。
想到这里,就听外头那婆子又哭喊道:“二爷二奶奶,如今连你们也不管夫人了么?”
乔檄一听, 心里倒有些着急。自打柯碧丝跟绿波两人都死了,沙夫人就病了。
他们夫妻日日轮番去伺候, 可没少受折磨。
前几日总算是好了,他们这才松了一口气。
哪里知道这才消停了几天,便又出了事。
只得迈步出了院门,还没站定,就见沙夫人身边的一个婆子满脸是汗, 朝他冲了过来,一把扯住他的衣袖,道:“二爷,快走快走!夫人带着金璃上王府去了,说是要去替表姑娘讨个公道。”
乔檄脚下一滑,差点儿没跌倒。
*****
次间里,盈儿见叶菡喝了茶也没出去的意思,便有些好笑地问:“二嫂子可是早知道是怎么回事?”
叶菡一脸苦笑:“夫人要出门,自然要动车马。确实有人来说过。可她也没跟我说,我也只得装不知道。”
若是没出林采之这档子事,盈儿其实并不介意沙夫人闹出什么丑闻来。
可如今见杨陌这样处置林采之,她不免对自己以前深信不疑的事起了些疑心,在搞清楚真相之前,她倒不能再听之由之,破罐子破摔。
“嫂子不妨跟我说说,也散散心里的郁闷。”
叶菡正一肚子苦水没法子吐,便道:“还能有什么事,不过是去王府要嫁妆。这事儿,说句心里话,我是实在不知道该怎么说。如今柯表妹也是作为王府的儿媳妇葬在了王府的墓地里,灵位也是入了家祠的。日后杨继再娶媳妇,还要拜她的牌位。这嫁妆虽说不少,可是如果真心疼柯表妹,也就舍了,让她安安生生,在地下也有个夫家投靠,不然难道做个孤魂野鬼不成?”
盈儿听了,忍不住抱了抱她的肩膀:“二嫂子心真好。”
她虽不知柯碧丝的嫁妆有多少。可是这世间少有人不见钱眼开。
这嫁妆要回来虽说是沙夫人的,可是百年之后,还不是要分给两个儿子。也可以说,有部分是叶菡的钱。叶菡都不想再计较这事,偏沙夫人还要去讨。
按习俗呢,若是柯碧丝与杨继和离,这嫁妆自然是可要回来的。
如今柯碧丝死了,她的嫁妆,娘家人要搬回来也并不是完全不行。
只是如此一来,王府大概也会要求移葬,灵位肯定也不会再保留。
柯碧丝又不是乔家人,也入不得乔家的祠堂。
而柯家人早不认这个女儿,也不会要她。
所以叶菡才说要回嫁妆,柯碧丝就会成孤魂野鬼。
她其实也想不通沙夫人到底为什么要这么做,难道沙夫人还没断了要给柯碧丝养个后代的心思?或者只是因为没了钱?
她一时也说不出话来。
这时就见乔檄又走了回来,弯着腰,顿时显得没那么高大了。
他冲叶菡拜了一拜,“听说娘去了王府,想来要见的也是郡王妃。不管怎么回事,我一个大男人,也不方便处理。我也知道夫人辛苦,可这事,除了夫人,我也再没别人能求了。”
叶菡将身体转了个方向,不想理会。
少见叶菡这般孩子气,盈儿便忍不住笑着拍了拍她的背,像哄孩子似的道:“二嫂子,别生气。我来跟我二哥哥说。”
说完,她正了正色,冲乔檄道:“二哥哥,你只管去王府找世子,就说是来接咱们家太太回家的。无论怎样,先把她劝回来,别的事,等她回来了,再慢慢商议。若是现在嫂子去了,怕太太反而当着王府人的面闹得更难堪。”
乔檄夫妻听她这样说,都有些诧异。
乔檄想了想,便匆匆走了。
倒是叶菡上上下下看了她好几遍,才道:“要不怎么说太子殿下就是太子殿下,一眼就瞧中了。我可真是白当你嫂子这些年,倒没看出来,你处事竟是这般有成算。”
盈儿叫她赞得有些脸红。
她上一世跟着杨陌那么久,瞧他处事,总是滴水不漏,到底学了些皮毛。处理不来国家大事,可于后院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倒是并非不懂,只是一向懒得费劲罢了。
“唉,嫂子说得过了。不过是上次听说柯表姐去别院的事,是世子出面找的二哥哥,想必他们有几分交情。王府想来也不愿意这事闹得满城风雨,肯定会帮着压下来的。”
叶菡笑起来:“你也别谦虚了。你有本事,我们才安心呀。不然,东宫那是什么地方!”
闻言,盈儿不由又想到林采之。
其实上一世,东宫里除了林采之和蒋寄兰,冯家姑娘一直是个沉默不惹事的性子,陆家姑娘长得艳丽,可心思外露,倒也不难对付。
如今最厉害的两个人都没了。单是冯姑娘和陆姑娘,倒是也没那么可怕。
怕只怕……林采之这个良娣没了,礼部又会增选一个她完全不了解的人上来。
他还叫她放心?后宫女人绵绵不绝,就算他对她是真的,她怕也是一辈子都放不了心。
想着想着,她以手撑额,林采之退婚的冲击好像搅浑的水,一点点澄清,心里明镜般亮了起来。
她现在就相信,就感动,未免也太早了些。
*****
晚饭前,盈儿正在看筐儿筥儿理出来的衣裳单子,就又听得院门外一片吵嚷之声。
接着就听沙夫人的声音传来:“你们……反了不成?……不许进,我……进了?我……她娘,她这还没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