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光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苍白面容一如我记忆中的模样。
他恍然了一瞬, 随后漫不经心地弯起嘴角,口吻平静地说道:“好久不见。”
这句话落入耳中,却根本没有激起我幻想中该有的波澜。
它就像是一阵风, 无声吹去心头积累多年的尘埃,就连那份不甘心也伴随着一起离去。
不规律跳动的心脏渐渐平复,我垂下眸,暗自感慨了一声时间那强大的消磨能力。
片刻后,我稍稍松开紧握住五条悟的手,平淡而又生疏地回道:“好久不见。”
如同见到多年碰面的老友一般,我顿了顿,又语调平平地询问着:“伏黑先生这些年过得好么?”
这句话里并不包含太多的关心,就是普普通通的打招呼罢了。
伏黑甚尔还没开口,五条悟便抢先一步嗤笑出声:“飞鸟鸟,你问一个死人这种问题,是不是太不友好了点。他能回答什么?是死亡的感受,还是要怎么复活?”
我沉默着,突然觉得身边安置着一个已经装满了□□,就差丁点刺.激就能爆炸的□□桶。
而我们的对面,伏黑甚尔嘴角的笑意微微凝固。
五条悟见状抬起手,话语里的□□味依旧十足:“哟,死人竟然复活了。虽然我杀死过你一次,恩怨算是相抵消了,但是啊,我劝你现在立马滚出我的视线。省得我当着可爱养子的面,杀掉他的亲生父亲。”
“破坏我和惠之间的感情多不好,”他顿了顿,丝毫不掩口吻里的挑衅,就连敌意也是展露得坦坦荡荡,“是吧,术师杀手伏黑甚尔?”
五条悟说这几句话时将音量压得很低,特地控制在只有我和伏黑甚尔能听见的程度。
气氛一下子变得剑拔弩张了起来。
虎杖等人疑惑地看着我们,他们头凑着头,小声商量了一番。
随后,像是为了人多势众而不断靠近着我们,其实我更觉得他们是想要凑近了好方便吃瓜。
这群正处于青春期的小屁孩!
伏黑甚尔并没有被五条悟激怒,他余光淡淡扫过惠,然后落在五条悟抬起的左手。
阳光下,铂金钻戒折射出璀璨光芒,熠熠生辉。
与我无名指上的正好是一对,无声地向他传递出某一信息。
伏黑甚尔安抚了下肩头躁动不安的弱小咒灵,冲我们扬起眉,沉声道:“恭喜。”
五条悟完全不领情,他撇着嘴:“就算你这么说,我和飞鸟鸟的婚礼还是不会邀请你,死了这条心吧。”
听到这儿,我额间青筋不免开始蹦跶。
“悟这家伙脾气有点不好,伏黑先生请多见谅,”我咬着牙瞪了眼五条悟,然后看向伏黑甚尔时又恢复了原有的平静神色,轻声邀请道:“明年我和悟的婚礼,不知道伏黑先生有没有时间前来参加?”
对此,伏黑甚尔发出一声极轻的笑声,他伸出手颇为熟稔地揉了揉我脑袋,“有时间。”
这个动作一下子又拉进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恍然让我回到了那个快要过去的炎炎夏日。
嘴角无意识地弯起,看向他的眼神也变得真切了许多。
“那这一次,你可不能失约。”我说。
与这句话一起落下的是道清脆声响,只见他揉搓我脑袋的手便被人用力挥开。
五条悟面色沉沉:“滚。”
伏黑甚尔脸上的笑容愈发明显,他转了转手腕,无视了五条悟几乎实质化的杀气,当众撬起墙角来:“小鬼,要是和这家伙过不下去,可以来找我。记住我会一直等候着你的到来。”
“别做梦了,”五条悟气极反笑,“你也不撒泡尿看看自己,又老又丑还穷,哪来的脸说这种话?”
又老又丑?
我不禁走了神,默默地瞅了眼伏黑甚尔依旧紧致不见皱纹的肌肤和那邪气的长相,完全和这个形容不符。
至于穷,目前倒是看不出。
我暗暗得出结论,抬眸便扫见虎杖和钉崎颇为兴奋的小眼神,里面分别明晃晃地写着一句话。
钉崎:哦豁,修罗场。
虎杖:五条老师,加油!
大致解读出他们的眼神后,我内心一阵无语。
然而,这两男人的针锋相对还在继续。
在人来人往的街道,简直丢脸。
为了打断这场幼稚的小学鸡吵架,我选择坚定地看向伏黑甚尔,婉拒道:“伏黑先生,别说笑了。”
“好吧,”伏黑甚尔懒散地耸了耸肩,口吻暧昧,“若是,改变主意了……”
他的话语还没说完,便遭到了打断。
“你再不滚,”五条悟此刻的嗓音低极了,嘴唇紧抿,搭在我肩头的手像是在压抑着什么一般,“那就找个地方打一架。死人肯定知道有哪些东西是他不该染指。”
伏黑甚尔对和他打架没什么兴趣,挥了挥手便向我告辞:“走了,拜拜。”
等他身影彻底消失,五条悟全身上下散发的低气压还依旧没有缓过来。
他放下揽住我的手,就像个受了委屈的幽怨小媳妇,一声不吭地向前走去。
孤零零的背影里无端端透出一丝可怜,仿佛在等我去哄他。
第一卷 第42章
我默默地跟在他身后, 瞅着这只吃醋了的大猫猫,有些不知所措。
他到底是在气什么啊?
钉崎像是察觉到了我的苦恼,主动凑过来, 脸上带着一副恋爱达人的高深模样,“飞鸟姐, 你不去哄哄他么?”
我蹙起眉,悻悻地说:“可是我连他生气的原因都不清楚……”
“不需要知道这个, ”钉崎打断了我的话, 她挥着手, 男子气十足, “哄人, 无外乎撒个娇,服下软,对他说几句承诺。”
我看着她,眼里是一行大写的“求指导”。
钉崎迟疑了一会,随后深吸了口气, 拽住我的衣袖晃动起来。
她还一边晃, 一边掐着嗓子说道:“譬如, 哥哥, 我知道错了,别生气了嘛~下次一定不会再犯哒!要是再犯了, 你就惩罚宝宝吧,什么惩罚都可以~~”
她的声音里就像是掺了一大团融化不了的工业白糖, 嗲得差点让我原地平摔, 心情久久不能平复。
“这样真的可以么?”过了半晌,我颤颤巍巍地再次问道。
而回答我的则是钉崎那自信昂扬的一句,“当然, 我可是纵览多年言情小说,这招绝对不会有问题。”
得到她的保证,我选择硬着头皮,加快脚步挪到了五条悟的身边。
就死马当活马医吧。
下定决心后,我便学着钉崎刚刚示范的动作,拇指和食指轻轻地捏住五条悟衣袖,晃了下。
明明以前也多次拽过他的衣服,可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让我心跳加速。
五条悟低下头,薄唇紧抿,脸上的冷意还未消散。
刚鼓起的勇气顿时散了一半。
我颇为紧张地舔着发干嘴唇,结结巴巴地重复了一遍钉崎刚才的话语,甚至连称呼都不带变。
紧接着,便是一阵无言的沉默。
安静如病毒般快速弥漫在空气中,深冬的寒冷将我那颗扑通扑通剧烈跳动的心脏物理降温。
直到五条悟出声,打破了此刻的沉默。
他轻声重复着我的话语,嗓音里难掩笑意,“欧尼酱?”
这时,我才意识到自己慌乱之中说了什么。
该死。
我暗骂着,懊恼地咬起唇,强撑出气势对他说道:“怎、怎么了!”
“没什么,”五条悟笑得更加愉悦,“飞鸟鸟说的惩罚是由我来定么?什么都可以?”
看着他嘴角挂起的狡猾笑容,一时间,让我想到了正准备偷家养小母鸡的黄鼠狼,心头顿时冒出了些许危机感。
“嗯,不过这次不算。”我大脑快速思索着,连忙补充了一句。
至于以后,到时候再说吧。
五条悟很爽快地应下:“成交。”
话音落下,他脸上的寒霜瞬间融化,如春风拂过,整个人又回到了原来的吊儿郎当。
变脸速度之快,让我不免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仙人跳了。
毕竟他就生了个气,什么都没付出,便得到了我的承诺。
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回到家洗漱完,我躺在单人小床上。
直到入睡前,脑子里仍旧有一个猜测在不断重复回荡。
这家伙该不会是联合学生一起来套路我?!!
——*——*——
这是一个异常真实的梦境。
地铁站的电子屏幕告诉了我大致信息,2018年10月31日19:46,涉谷站。
原来是上午那咒灵的话语打开了封.锁记忆的枷锁,让这片埋藏许久的记忆碎片以梦境的方式得以呈现。
我暗自得出这个结论。
意识飘浮在这具身体里,却无法掌控,只能作为体验者经历着早已被规划好的路线。
脚步并没有停,我正朝着前方缓步走去。
灯光冰冷,干净的大理石地板、惨白的墙壁上是飞溅起的一串串干涸乌血,看不出人型的尸体堆在墙角,耳边除了我自己发出的脚步声,便再无其他声音,寂静到近乎诡异,足以令胆子小的人全身颤抖,瘫软在地。
我余光冷冷地扫过尸体,转过拐角,便看见前方是一片人间地狱。
男人,女人,小孩子,老人。
数百具残破身体堆叠在一起,有些还在痛苦地呻.吟着,更多的则是奄奄一息,只剩下手指蜷曲证明了他们还活着。
我脚步滞住,脑子里冒出的第一个念头就是——
跑!
趁着母亲还没出来的时候赶紧离开这里!
然而,求救声永远比我身体反应来得更加快。
嘶哑的男声,虚弱的女声,以及小孩子哭到快要断气的啼哭,它们共同组成了一道足以让我永坠悬崖的恐怖声音。
他们说:“救救我。”
我抬眸,对上这一双双看过来的求救眼眸,犹如看到魔鬼们的贪婪目光,脊背随之弥漫上来是透骨冷意。
颈侧是母亲垂落下来的黑发,她趴在我的身上,盯着我的眸光阴冷。似乎我只要有任何想要逃跑的念头,那缠绕心脏的粗大蛇尾就会以一种无声坚决的姿态将它攥紧,直到碎成肉沫。
意识到这儿,我机械地朝着他们走去。
蹲在第一个人面前,他是拥有着棕色柔软短发的男孩子,那勉强睁开的眼睛里倒映着我此刻的身影。
“神明大人。”他虚弱地喃喃道。
捕捉到他的低语,我冷冷地嗤笑了声。
我算个狗屁神明。
垂下眼眸,伸手悬空在他破了个大洞的腹部,温暖的白光便如流星般无声落入。
二十四次重置。
这是治愈完这一百六十三人所付出的代价。
等最后一个人呼吸平稳后,我逃跑似地向前走去,胃里是止不住地翻涌。
而治疗这件事开了个头后,便是永无休止,第二十五次重置很快就接踵而来。
随后,是第二十六次,二十七次,二十八次,二十九次……
行走在充满着死亡气息的地下通道,我越来越疲惫,甚至连继续向前的力气也没有了,恨不得像这些普通人一般默默地死在某个无人角落里。
直到我救下一个遍体鳞伤的粉发少年。
他看向我的眼睛里藏着点点泪水和被迫成长的痛苦,“老师。”
我脱力地跌坐在地上,也不管会不会弄脏自己身上的昂贵和服。
看少年穿着的校服,应该是东京校的学生,不过他怎么叫我老师呢?
对此,我有些疑惑:“你认识我?”
“嗯,”他点着头,“在姐妹校交流会上。”
其实根本没有这个记忆,不过,对于还是学生的少年我并没有抱有太多警戒。
我歪起头,“好吧,你叫什么名字?”
“虎杖悠仁。”虎杖老实地回答道。
过了片刻,他又问:“老师,你也是要去解救五条老师么?”
在最开始就和同伴走散,并且手机还没有信号,我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要去干什么。
思前想后之下,就决定跟着这个少年走一步算一步。
也许是因为我们正朝着中心迈进,几乎是走两步便能遇到濒死之人。
虎杖开始时还会警戒于我身后的咒灵,到后来,伴随着不间断治疗,生命力快速衰败,我再一次地进入了重置。
第四十七次重置。
这一次,可吓坏了虎杖。
梦中的身体陷入重置,而意志却一直清醒且悲哀地看着。
短短不到一个小时内,我所经历的重置已经快把从小到大加起来的次数翻了个倍,还不止。
精神在崩溃边缘摇摇欲坠。
等我睁开眼,率先进入视线的是一头乱糟糟的粉发。
“飞鸟老师,你还好么?怎么会突然昏迷?”少年焦急地问道。
我眨了眨眼,看着眼前陌生少年,茫然地问道:“你是谁?”
这句话宛如平地惊雷,炸得这个少年猛地绷紧了身体。
他神情惊疑地盯着我,讷讷地呢喃道:“飞鸟老师,别逗我了,这一点都不好玩。”
对此,我拧起眉,反驳道:“我没有开玩笑。”
说完,少年便煞白了脸。
过了好久,他才像是承认了我此刻的实话。
“我叫虎杖悠仁,”他强撑着平静,对我说,“东京都立咒术高等学校一年级生。飞鸟老师,你正和我一起前往营救五条老师。”
“好。”我用手撑着地,勉强站起身。
期间,虎杖还试图帮助我,但是被我拒绝了。
被学生帮助,即便不是东京校的老师,但也很丢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