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事交给太子殿下处置,是否太过兴师动众了……”
“是吗?看来沈寺丞不希望太子知晓此事。可是,他们要劫持的人,正是沈大娘子,若非我及时赶到,将他们拿下,恐怕此时已多半出了事,如此,沈寺丞也觉得不该惊动东宫吗?”
沈士槐只觉汗如雨下,干笑着又是摇头又是点头:“不不,臣、臣也不知……随殿下处置!”
“沈寺丞放心,我自会让太子严惩恶徒,给沈大娘子一个满意的交代。不过,有一件事,我一直不曾想明白,他们到底是如何得知沈大娘子会在那时候经过那处山丘的呢?”
沈士槐和秦夫人惴惴地对视一眼,嗫嚅道:“这、臣也不知……”
“我料沈寺丞也不知晓。”赵恒冲两人笑了笑,慢慢从榻上站起身,语调平稳道,“我生平最厌恶欺负弱女子的人。”
他说着,忽然从腰间抽出佩刀,双手紧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猛地挥下。
“砰——”
“啊!”
寒芒一闪而过,桌案的一角被精准地劈下,沈士槐和秦夫人也异口同声地发出短促的惊叫。
“若哪一日被我发现,是谁做出这样的事,我绝不会轻饶。这一张桌案,便是下场。”
话说完,长刀入鞘,赵恒已恢复方才平静无波的模样。
沈士槐夫妇却吓破了胆,许久才回过神来。
两人互相搀扶着连试了好几次,都没能从榻上站起来,只能哆哆嗦嗦地瘫着:“殿、殿下,臣明白,明白……”
“明白就好。”赵恒冷漠地看了两人一眼,“我的话已说完了,就不打搅沈寺丞一家,这便告辞。”
说完,打开屋门,大步跨了出去。
沈士槐浑身抖如筛糠,也没心思让人去送,只一面用袖子擦着脸上的冷汗,一面气势不足地瞪秦夫人,压低声音斥责:“你看看你,办的什么事!”
秦夫人委屈极了,也顾不上忍耐,直接便堵了回去:“我办哪件事,不是事先知会过你的?我还不是……”
她当时只是气昏了头,生怕大娘会记仇,为了报复,破坏月蓉的前程。
“早就对不起她了,你何故这时候来装好父亲!”
屋里的夫妻两个已经互相埋怨争吵起来,一直等在廊檐下的月芙却一点也不想理会。
赵恒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只是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一步也没有停留,继续往外行去。
月芙捧着暖炉的手紧了紧,忙提着裙摆跟上去,鹿皮小靴踩在还未完全清扫开的积雪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她生得娇小,赶不上他的步伐,冰雪又滑,走起来跌跌撞撞,却不敢吭声,生怕又惹怒了他。
赵恒大概有所察觉,原本走得极快的脚步放慢了些,最后停在大门边,转过身来,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沈娘子,路滑,不必送了,就到此处吧。”
月芙立刻也停下脚步,站在雪地里,怯怯地看着他。
身旁还有来往的家仆,她不敢同他多说话,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跨出大门,上马离开。
“小娘子,咱们回屋吧,沐浴的热水已备好了,在外冻了两日,可别受凉。”素秋上前唤月芙回去。
两人才转身,就看见月蓉和尚儿两个正站在角落里的屋檐下,看着这边。
尚儿什么也不知道,一见长姊回来了,便小跑过来,欢快地喊:“阿姊,你回来了!昨日尚儿还替阿姊担心了!”
月芙迅速整理好心情,笑着摸摸弟弟的脑袋:“我回来了,尚儿快别担心了,恰好山下有一处轩馆,在哪儿留了两晚,今早天放晴,便立刻回来了。”
一旁的月蓉却带着几分掩饰不住的警惕,看一眼方才赵恒离开的地方,小声问:“阿姊怎么会同八王在一起?”
“前日回来的途中遇见,都被困山下,今早便一同上来了。”月芙寥寥几句说了说,自然不会告诉他们实情,只又让尚儿也赶快回屋去了。
……
另一边,从长安一路疾奔而来的崔贺樟也终于赶到骊山。
才沿着山路上去不远,先派去探路的人已快马回来:“郎君,方才沈娘子已被八王送回,现下八王正往太子的居处去。”
崔贺樟被冷风刮得有些发麻的脸上闪过一阵阴霾,二话不说,立刻加紧速度奔去。
看样子,赵恒是要将事情抖露给太子。
这几年,他虽然因长姊的缘故,与太子关系亲近,但若赵恒真的不依不饶,他也没把握太子仍旧会护着自己这一边。
不过幸好,在来的路上,他已想好了要如何应对。
一行人迅速赶到太子的居所时,正好见到赵怀悯和崔桐玉夫妻两个坐在正殿中,面色都不大好看,而赵恒则面无表情地站在一旁。
大殿中央,唐武等人已然受伤,正一个个被反绑着双手,狼狈地跪着。
“……简直骇人听闻!”赵怀悯猛地一拍桌案,恨不能将东西砸下去。
“我自然知晓,阿兄绝不会让他们做出这种事,可光凭他们几个,亦不敢对沈家娘子动手,一定还有别人指使。阿兄,这些人都隶属太子勋卫,做出任何事,都会将东宫牵扯其中,定要将背后之人揪出严惩,方能不留话柄。”
赵恒虽与长兄长久分离,关系不太亲近,但好歹是家人,二十年的相处,再加上特殊的身份,自然十分了解太子最在乎的是什么。
太子最在乎的,就是储君的身份,没什么可以威胁到他手中的权力。
赵怀悯听到这话,果然冷静了一些,将目光转向赵恒:“八郎,幸好被你及时发现了,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以你之见,我该如何处置此事?”
赵恒看着赵怀悯和崔桐玉的脸色,一下就明白,他们定已猜到了是谁指使的。
“依我之见,对于唐武等人,首先就应当逐出太子勋卫的队伍,往后皆不得在朝中为官,再责令其往京兆府投案自首。至于幕后之人……”
话未说完,崔贺樟已经在门外内侍们的默许下匆匆入内。
他冲太子和太子妃略一行礼,又冷冷的瞥一眼赵恒:“殿下不妨继续说,幕后之人要如何?”
“幕后之人,我以为,应当贬出长安,近几年都不得调回来。”
“哼,殿下话说得倒是轻松,可——”
崔贺樟几乎下意识就要反驳,却被崔桐玉厉声打断:“你住口!给我听着!”
“我知阿兄不想将此事闹大,毕竟,朝中上下有那么多双眼睛盯着东宫。可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难保不会被别人知晓,一旦上报,到御史台那里,就不单单只是贬出长安那么简单了,恐怕连阿兄也要担负包庇纵容的罪责。不如眼下先行惩戒,即便御史台有人知晓,也无话可说。”
他这话不免让人想起上一次的事。
正是他自己,将崔贺樟府中闹出的事透露给御史中丞邱思邝。
只不过,在闹到朝会上之前,他先给东宫透了信。
而这一次,也是被他抓住了把柄,又先来此处表态。
赵怀悯不禁觉得有些看不懂这个亲弟弟。若说他不念兄弟之情,可他每一次都会先让东宫有所准备。可若说他有兄弟情谊,现在也根本不会带着几分威胁的意思站在此处。
更重要的是,赵恒每一次都能精确地找到他最在乎的那一点。
他一点也不怀疑,若今天直接拒绝,赵恒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事情再次透露给邱思邝。
“你说得很有道理。”赵怀悯点点头,慢条斯理道,“只是,此事我的确不能立即处置完,等三日后,再给你个交代,如何?”
太子这样说,赵恒便知道,他其实已答应了,只是还需要几天时间来安排罢了。
此行的目的,就是要将崔贺樟这一颗钉子拔除,让他再不能威胁到沈月芙。
眼看已差不多了,他也不多停留,在崔贺樟愤恨的目光中,点头答应,转身要离开。
在即将跨出殿外的那一刻,崔贺樟忽然喊住他:“上次在我府中,将我打伤的人,是否也是八王殿下?”
赵恒的脚步停了停,回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一眼。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说完,不管他压抑不住的愤恨,毫不犹豫地离开。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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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叙话
赵恒一走, 崔桐玉便板着脸命人将狼狈地跪在地上地唐武等人押下去。
唐武等人将赵恒方才的话都听了进去,知道自己恐怕凶多吉少,一心想求饶, 奈何口中都被塞了麻布, 出不了声,只能在被强行带走前, 用乞求的目光看着崔贺樟。
崔贺樟心里憋着一股气,听到赵恒说要将自己贬出长安,原本的紧张和忐忑更是化作戾气, 青着脸对太子道:“殿下, 难道真的打算听八王的意思吗?”
赵怀悯没说话,苍白的脸上面无表情,让人一时没察觉他其实已怒火中烧。
“你还问!”崔桐玉先一步呵斥他, “看看你干的好事!这两年,当真是胆子见长, 平日在外面胡闹就罢了, 竟敢将心思动到勋贵之女的身上!”
“阿姊, 那是沈月芙!太子殿下亦不喜沈家人, 况且,我原只是想让贵主高兴。”崔贺樟急急地为自己辩驳。
赵怀悯始终面无表情,听完也没出声,只是从榻上站起来,慢慢走到他面前,冷冷地打量他。
“是襄儿让你直接掳人的?”
“不、不是……”
“这么说,是你自作主张?”
“是——不!这一次, 是沈家人求我这么做的……”
啪——
赵怀悯忽然扬起手, 毫不犹豫地一掌打下去, 冰冷的脸上终于显出怒意。
“沈家人让你动你就动?他们的话,倒比我的还管用。才三个月,你就敢给我闯个更大的祸来。上一次,我看在你阿姊的面子上,帮你善后了,这一次,谁的面子也不管用。你自己回去,写好奏疏,交到吏部,调令五日内会发下来,年节之前,立刻给我滚出长安!”
“殿下!”
崔贺樟被打得往旁边跌了跌,还没站稳,便听见这番话,登时有些腿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想向赵怀悯求告饶。
这些年,他虽混账,可手里握着太子勋卫的大半人手,私底下也替太子办过不少见不得光的事。
前几年,有一位庶出的皇子,有心和太子争一争。正是他,在赵怀悯和崔桐玉的授意下,买通了几名官员,设了一个局,让他在朝中颜面尽失,从此被排挤在权力中心之外。
此外,还有几位官职不高的地方官,为了争一个好前程,挖出牵扯到东宫的不利消息,也都是他带着人去处理的。
这么多年,外人看他不过是备受太子偏爱的妻弟,可他到底也还有几分功劳。
然而,赵怀悯的面上一点松动的迹象也没有,目光也变得越发冷凝。
崔贺樟又连忙转向崔桐玉:“阿姊,你替我说两句话吧!”
崔桐玉看着赵怀悯的表情,便知这一次是真的触到了他的底线,当即做出取舍,镇定道:“你个乖戾的性子要改一改,殿下让你离开长安,也是要好好磨一磨你这脾气,让你明白,往后做事要三思而行。”
崔贺樟方才被打的那半边脸慢慢变肿,火辣辣地疼起来。他知道事情已没了转圜的余地,可心中又实在不甘,临去前,青白着脸站在门边,咬牙道:“殿下,还有一事,臣一直不曾禀明。上一次,家父的寿宴上,本不该闹出任何动静来。是八王,他为了沈家大娘,不惜将我当场打晕,想来,后面的事,也有他的手笔。他到底是不是如表面看来那般淡泊名利,殿下亦可多思量一番。臣言尽于此。”
赵怀悯眼神阴沉地盯着他磕头后离去的背影,许久,才转身回到座上,沉声道:“他的确有几分手腕。昨日,先回来的萧应钦和陈江两个,在阿父面前大大地夸赞了八郎一番,阿父很是高兴。”
崔桐玉斟了一盏茶,放到他的手边,闻言眼神一动,慢慢道:“圣上欢喜,也是人之常情。大郎不妨再等等,若圣上有意将这一回的临时官衔转为常设官衔,倒要另当别论了。”
赵怀悯饮下一口茶,神色有几分模糊:“若是如此,便不得不防了……”
……
事情处理得极快,三日后,太子勋卫中便迎来一次大清洗,唐武等十几人被统统逐走,押送进京兆府。崔贺樟也被调出长安,年前就要出发前往襄州就职。
这一番变动极大,很快就引起朝中大小官员的注意,唐武等人半途劫掠沈月芙的事,自然也瞒不过去。
不过,兴许是赵恒暗中布置过,众人口中流传的谣言中,只说唐武等人仗势欺人,光天化日之下抢掠钱财,即便遇上沈家女郎,也不曾放过,恰好八王途径,当场将唐武等人拿下。
而崔贺樟身为太子勋位郎将,御下不严,纵容甚至包庇下属为非作歹,这才被调离京城。
丝毫没出现有损沈月芙声誉的传言。
沈家上下这几日一直提心吊胆,等着这件事的结果,眼下看到太子难得雷厉风行的处置,忧喜交加。
沈士槐夫妇自是害怕不已。连崔贺樟都被罚到如此地步,他们不得不相信,赵恒那天的话,一点也不假。
不知情者都道沈家运气好,遇上了八王,如今连一直疏远沈家的太子都亲自处理此事。
沈士槐夫妇却有苦说不出。他们两个,也是其中推波助澜的一份子,八王这样处置,便是在警告他们,稍有不慎,唐武等人就是他们的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