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蓉近来也沉默了不少。
从那天姊妹两个争吵过后,她便一直不敢靠近月芙,后来又见赵恒将她送回来,心中又多了几分警惕和戒备。
月芙是除了尚儿外,唯一一个感到喜悦的人。
赵恒到底没变,即使生她的气,也一样按照先前说的,替她将事情都妥善解决了。
不过,这份喜悦并未持续太久,很快就被更加强烈的愧疚感盖过。
从小到大,她一直是性情温柔、端庄顺从的女郎,对父母,对姊妹,皆一片赤诚,就是后来嫁到杜家,不被赵夫人喜爱,也没有太多怨言。
直到做了那场梦,看清了身边至亲之人的真面目,才开始学着用过去会感到不齿的手段保护自己。
和崔家人,和父母周旋时,她不会感到愧疚,因为都是他们对不起她在先。
唯独对赵恒不一样。
赵恒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她的事,相反,还不求回报地帮过她许多。
可她偏偏将最多的心机和算计都用到了他的身上。
她感到无比抱歉,却没机会,也不敢再靠近他,唯有期盼着婚事能在不久后如愿定下来。
几日后就是除夕,想来应当很快了吧。
……
除夕前夜,行宫中准备一切仪式、典礼,侍从们来来往往,忙碌不已。
白日,赵义显召了不少朝臣到内殿叙话,还一同用了一餐饭,一直到午后,才让散去,独留下两个嫡子在殿中。
“你们两个都坐吧。”赵义显近捂着帕子咳了两声,“明日除夕,后日正月,都有的忙,咱们父子,也只有趁着这个时候,能坐在一处说几句话了。”
他近来到了温泉疗养,精神总算好了些。眼下,殿中的地龙烧得极旺,将整间屋子都烘得暖融融宛如春日,令他原本苍白的脸上也多了一层饱满的血色。
赵恒一言不发,只接过内侍递来的干净帕子放到父亲的手边,供他擦额角的汗珠。
赵怀悯则笑道:“是了,明日事情多,阿父可要好好休息,养足精神。明日若实在累了,也不必多留,只交给我便好。我有舅父帮衬着,阿玉也在,一切都和往年是一样的。”
说到这儿,他忽然看一眼赵恒,添了一句:“当然,今年还有八郎在,阿父更靠可以放心了。”
赵义显看向赵恒,目光中泛起一丝柔和的涟漪:“是啊,难得八郎今年在长安留了这么久。八郎,你如今长大了,也能自己办差,替父兄分忧了,朕很欣慰。”
赵恒的脸上没有什么被父亲夸奖后的喜悦,仍旧是淡淡的:“这些都是儿该做的。”
赵怀悯不动声色地看着他,道:“阿父,我听闻,先前萧尚书和陈寺卿对八郎都称赞有加,就连前几日上山来拜见的诸国使臣,也都对八郎十分敬佩,可见,八郎的确有才能。阿父可曾想过,干脆将八郎留在朝中,多分些差事给他做,免得埋没人才。他如今已大了,想必也无须再回边塞了吧?”
赵义显没有说话,只是意味深长地看看长子,咳了一声,才转向幼子,问:“八郎,你以为如何?”
“儿不想留在京中,愿守卫我大魏边疆。”赵恒始终低垂着眼眸,声音铿锵有力,毫无犹疑之色。
赵义显笑笑,摆手道:“朕就知道你要这样说。罢了,此事,等年后再说吧。”
父子三人坐在一处,又说了一会儿话。
离开时,赵恒先走,赵怀悯则被单独留了下来。
“大郎啊,这几日的事,为父都听说了,你处置得不错,倒有点储君该有的样子。”赵义显指的,自然就是现下闹得沸沸扬扬的崔贺樟等人的事。
赵怀悯立刻露出一抹愧疚之色:“阿父,此事是儿御下不严,才留下的祸患,哪里当得起这一声夸。”
“好了,朕心里有数。别的自不用说,八郎,他是个好孩子,处处给你留着情面,你这个做兄长的,应当打心底里感谢他。”赵义显眸光平静,望着长子,语重心长道,“你明白了吗?”
赵怀悯跪坐在一旁,闻言微微低头,掩住眼底一闪而过的一抹异色,轻声道:“八郎是好的,儿明白,请阿父放心。”
作者有话说:
这两天竟然越写越少了!我反思我自己,明天改正。
我看前面有评论说男主的爸还行?其实我觉得他爸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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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年节
第二日便是除夕。
行宫中从清早起, 便忙碌异常,各方觐见、各种仪式,接连不断。
沈士槐身为光禄寺丞, 先前就已经忙碌了许多日, 到今日所有祭祀、酒筵齐齐而至,更是干脆提早一日, 就住在了衙署中。
这个时候,他的位置岌岌可危,一点差错也不敢有。
发妻亡故后, 圣人未再立后, 薛贵妃虽受宠,但到底年纪轻,身份不够, 平日操持宫廷宴席便罢了,年节这样的场合, 始终差了些分量。
因此, 这一整日接见命妇、发放赏赐等事宜, 都由太子妃崔桐玉代劳。
秦夫人是一品命妇郑国夫人, 既然也来了行宫,便要一早就往内帷参加诸多仪式。
一直到傍晚时分,月芙和月蓉、尚儿三人才前往宴饮之处。
月芙本不想去。赴宴者成百上千,不缺她一个。只是,已经好几日没见到赵恒,她想去看他一眼,哪怕没机会同他单独说话也好。
这日夜色晴朗, 前些日子下的雪也已融了大半, 那种冷涔涔的寒意也消失了。
沈士槐和秦夫人已失了再想攀附谁的心思, 除了向光禄寺的上峰和同僚喝了两杯外,其余的时间,大多沉默不语。
月蓉则跟着那几个与赵仁初一起的玩伴们打成一片。
月芙一个人坐在座上,喝了一两杯酒,对着食案上的珍馐美馔,没什么胃口。
她像月蓉这个年纪的时候,身边也有几个性情相投的同龄玩伴。不过,这两年,她们都陆续出嫁,因出身都不算太好,几乎都已跟着夫家出了京城,到地方为官。
现在,她的身边没什么太亲近的好友,偶尔也会觉得孤单。
这一晚上,她往赵恒那里看了好几次。
他身份高贵,上前奉承、敬酒的人应接不暇,好不容易有片刻空闲,才能在饮酒之余,吃两口饭食。
从头到尾,他的目光都没往她这边看过,她甚至不确定,他知不知道她坐在哪里。
月芙的心里有说不出的失落,眼看时间已不早,这一场宴席也算来过了,她从座上起来,打算早些回去。
穿过人群,走出大殿,绕过两条连接着的廊庑,便到一条有些高低起伏的石子路上。
这时还早,几乎没人会往这里来,殿中的喧嚣声皆被远远抛在身后,越发显得这边寂静清冷。
石子路有些曲折,被两边稀疏的宫灯照得有些昏暗。月芙仔细看了看脚边,正要微微提起裙摆往前走,却忽然听见身后的廊庑上传来由远及近的急促的脚步声。
“阿芙!”杜燕则匆匆走近,不知是不是因为赶得太急,一向白皙俊秀的脸上多了些紧绷,“阿芙,怎么这么早就回去了?”
月芙看着快速走近的男人,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我累了,便先回去,不敢劳杜郎中挂心。”
杜燕则终于走到她的身边,听她这样刻意疏远的回答,怔了一怔,又尽力放缓语气,道:“阿芙,你何必同我这样生分?我只是听说前些日子你在路上差点被崔大郎的人劫掠,想来看看你罢了。幸好没出什么事。”
面对这个曾经与自己朝夕相伴整整两年的男人,月芙的心里有种奇异的陌生感,这种陌生感,甚至盖过了原本该有的愤怒和厌恶:“多谢杜郎中,我的确没事,这就回去了。”
杜燕则赶紧又走近一步,唤住她:“你若有需要,仍旧可以来找我帮忙,我——”
这话一下让月芙十分不适。
“不必了。”她冷冷地打断,“杜郎中与我早已没有关系了,不该再与我有任何牵扯。与公主的婚期将近,杜郎中还是专心准备吧。”
提及咸宜公主,杜燕则的眼底闪过动摇和黯然。
虽还没有成婚,但他已然感受到赵襄儿的专横。她时常往来与长安各勋贵们的宴饮场合,每到一处,必会晚乐至夜半三更之后,期间,他自然见到她的身边有过不少相貌俊美的少年郎。
有宫廷内侍,有教坊乐师,亦有宗室勋贵子弟。
他的心情十分复杂,有时甚至不知自己到底要做何反应。
身份地位上的悬殊,早就让他做好婚后仍旧得时时顺着捧着赵襄儿的准备。只是,他到底也是从小养尊处优的贵族子弟,面对作风如此大胆的公主,始终会感到一丝憋闷。
只是母亲一直劝他看开些。
他自己也渐渐想明白了,赵襄儿到底为何看上了他。
也许与当初的救命之恩有那么一点关系,也许还因为他相貌白皙俊美,不比那些美少年逊色,但更重要的是他能在朝中任职。
他在工部有一定资历,确实有真才实学,提拔起来一定比别人阻力小多了。
这就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仕途、地位。
可随着他一步步地靠近,心里的彷徨也渐渐多了。
他有满腔的话,不知能对谁说,此刻望着月芙,这个他曾经觉得无法给自己的仕途带来任何助力的上一任妻子,莫名地想说些什么。
“阿芙,其实,我有时也想过——”
月芙一个字也不想听。不过,还没等她开口打断,方才杜燕则来的那个方向已经又出现了一道熟悉的身影,正往这里快步走来。
杜燕则见她的目光朝自己的身后望,顿时心生警惕,收住话柄,赶紧转过身。
来人是赵恒。
他是从武之人,虽高大健硕,走起路来,脚步却极轻,因此,两人发现时,他已到了近前。
“殿下。”杜燕则想起数月前被赵恒见到他私下去寻月芙甚至发生争执的事,心中立刻生出几分紧张和忌惮。
“杜郎中,宴席未过半,你怎会在此?”赵恒肃着脸,一本正经地问杜燕则,丝毫没因为自己也在这时候出现在这里而感到任何不妥。
好在,杜燕则只以为赵恒也还记着慈恩寺的那件事,只是替咸宜公主多留意自己,并未多想,只是谨慎地回答:“臣方才一时走岔了路,才会走到此处,这便要回去了,请殿下放心。”
说着,立刻行了一礼,沿着来时的路往回走,很快便消失在视线里。
石子路边,只剩下月芙和赵恒两个。
月芙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仰着头看他。这是这些日子以来,第一次这样近地看他。
他的神色依旧冷淡,从方才过来,一直到现下二人独处,他的目光始终没有落到她身上。
不过,也没有立刻就走。
月芙想了想,小心翼翼地上前两步,伸手拉了拉他的衣袖:“殿下怎么过来了?”
赵恒不说话,更不看她,只是将袖摆从她的手中轻轻扯出。
月芙也不气馁,他这时候出现,可见并非像她先前以为的那样一晚上都未曾看过她,分明也一直悄悄注意着她呢。
“殿下是在担心阿芙吗?”她又靠近一步,重新拉他的袖口,轻声地问。
赵恒侧脸的线条微微紧绷,顿了顿,没有回答,只是沉声道:“平日里,要小心些。”
说完,他又一次扯出自己的衣袖,转身想走。
月芙的心里松了又紧,连忙从后面将他抱住:“殿下别这么快就走呀,好不容易才能见到……”
赵恒被她抱得浑身又僵了,冷淡的面容有一丝裂痕。
“放开。”他低低地喝一声,有说不出的严厉。
月芙当然不会放手。
赵恒没办法,只得压低了声说:“这是在行宫,总会有人往来,你我还未成婚,不该如此。”
“还未成婚”。
月芙听见这四个字,终于觉得安心了不少,听话地松开双臂,道:“殿下,我还有些担心,我的身份实在配不上殿下……”
这门婚事也不知能不能顺利求来。
她信任赵恒,既然他说要娶她,就一定想好了办法。只是,这几个月里发生的变故,让她心里充满各种不确定的担忧和害怕。
不过,最重要的是,她想让赵恒心软一些,像以前那样安慰她。
赵恒当然看穿了她的意图。他抿了抿唇,飞快地看她一眼,语气毫无波澜:“我既然说要娶你,自会信守诺言。你只管在家中安心等候便是。”
说完,再不给她第三次靠近的机会,快步走开。
月芙望着他高大的背影,连日来一直揪着的心终于放下来了些。
她耐心地等他,一切应该都会变好的吧?
……
今年的年节过得波澜不惊,看起来与往年别无二致。
除夕之后便是正月,又是一场接一场的宴饮。使臣们不在行宫久留,第三日便要下山。赵恒再次被圣人指派,与萧应钦和陈江一同护送他们下山。
等他再回来时,已经是上元节的时候。
咸宜公主的婚期将近,礼部和太常寺已开始做最后的准备。
圣人下旨封杜燕则为驸马都尉,给提前替他正名。官职也在尚书令王玄治的安排下,由原本的工部水部郎中平调为工部屯田郎中。
虽未改品阶,都是从五品上,但屯田却比水部的公务轻松许多,不必时常亲力亲为带人往各处有决堤风险的河道水系附近查看,而其中涉及的权力和利益却更多。
一时也有不少人羡慕他,娶了公主,从此前程一片光明。
除此之外,圣人还提起要给赵恒在兵部安一个位置,让他好好历练一番。
赵恒自然拒绝了。到兵部任职便要留在京城,这是他一直以来都十分抗拒的事。